新浪尚品

后厨的秘密:失传的手艺

2013年04月21日 09:55  《优品》

  后厨的秘密 已经失传的手艺与手艺人

  烹饪是一项类似于写作的活动?至少,法国学者吉雅德是这么以为的。在他看来,主妇们在厨房挥舞刀铲、炝炒煎炸、慢火细炖的过程,就好似某种无比浪漫的书写方式。在这个过程中,美味食物的秘密被匿藏在食物的背后,这如同好文的奥义总隐秘地躲在文字的缝隙里一样。厨师和作家都自有一套神秘的语言,在反复斟酌、调试之后,找到直抵人心的方式,烹饪和写作的快感,恐怕正在于此。

  享受到这快感,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年,我们学做菜都是心口相传,需要不断地练习,比如如何掌握火候,多几秒则过,少几秒则不脆。”周俊说,现在,愿意为一道菜而苦练的人,简直太少了,“就像邵伯焖鱼,这道菜太费时间,一般人不愿意学,也不愿意做。”周俊的徒弟很多,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掌握这门技艺。

  究竟应该怎样传承自己的绝活,周俊费了不少心思。他开始了最不擅长的文字工作——资料的撰写和整理,为的是将邵伯焖鱼申请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周俊的想法很简单,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邵伯焖鱼得到人们的重视,“到时候,不愁没有人来踏实学这门手艺。”可“申遗”的路并不好走,光一份《扬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书》,周俊就足足写了几十页。

  郑秀生很理解同行周俊的苦闷。“因为行业的特殊性,时至今日,厨师的培养还是主要依靠师父带徒弟的传统方式。”郑秀生说。自1971年从学校毕业,郑秀生就在北京饭店工作,带出了众多徒弟。他一张嘴,就离不开煎炒烹炸。一道简单的酱牛肉,从选料、入味、腌制、焯煮,直至卤制装盘,一道道工序,他能够津津有味地讲上半个小时。每一道菜,他只需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分寸火候掌握得怎么样。

  事实上,在餐饮行业,师父带徒弟,确实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拿北京烤鸭来说。按照书上写的,在鸭子的左肋下,划开约一寸五的小口,将鸭肠和内脏取出。看上去,操作过程写得清楚明白,可一个‘取’字,门道就多了去了!究竟要怎么取?手上的技巧有哪些?只能在一遍遍的实际操作之中来掌握。”如今,郑秀生也经常应邀前往各地授课,但他最不愿意照本宣科,“烹饪是一门学问,一门在实践中感悟的学问。”

  于是,对菜品的传承,人变得尤其重要起来。

  “很多传统菜品对技术要求相当高,除了刻苦,悟性很重要。”郑秀生说。对于此,国际烹饪艺术大师张正雄算是有着深刻的亲身体会。他曾经拜嘉陵餐厅大师陈鉴渝学厨艺,仅仅一道如意冬笋,就因为难度太大,直至师父离世,他都没能达到既定标准。如今,这道如意冬笋,也随着师父的离世而绝迹了。

  事实上,人之宝贵,并非21世纪才出现的真理。从古至今,都是一样。

  清代,乾隆皇帝和咸丰皇帝都喜食鸭子,御膳房备有专门烹调鸭子的厨师,这也本是清宫菜肴的一项传统。不过,到了慈禧太后那里,因为她对这菜的兴趣不大,所以,同治、光绪时期,御膳房就不大讲求烹调鸭子了。在“势利”的宫廷,不受重视,自然造成了人的流失。上世纪30年代,仿膳的老师傅说,早年间,御膳房做“全鸭”,一共有47种烹调法。后来,随着掌握这些技能的厨师相继离去,半数都失传了。

  断层所带来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1928年,我11岁,开始在表哥李福全开的南京双凤园当伙计。双凤园主要就是做黑色食物,我也跟着表哥学到了它们的制作方法。”陷入回忆中的黄万金已经年逾九旬,一直居住在南京。这位老人口中的“黑色食物”,是一些看上去不美,却极具营养价值的菜品。它们经过乌饭树叶所榨出来的汁液的浸染,变成了黑色。乌饭树喜光、耐旱、耐寒,在长江以南地区广有分布。老南京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四月初八吃乌饭”,可见当年乌饭树的常见。按照《本草纲目》的记载,乌饭树叶能够“润颜色,益肠胃,灭三虫,补精髓,坚筋骨”,常食之,可改善血液循环,防止血管硬化,延缓衰老。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时的南京市长经常到双凤园吃饭。不仅如此,他还引来了自己的留美同学——宋美龄。据说,热衷保养的宋美龄最喜欢那道选用优质猪蹄调配而成的“赛熊掌”。“有时候,宋美龄会让我表哥将菜送到指定的地方,比如中山东路的中央饭店、励志社,紫金山的美龄宫。”黄万金说,那时候的“重量级食客”还包括民国要员林森、于右任、戴季陶、张群、陈立夫、陈果夫等人。一时间,双凤园的黑色食物俨然成为南京老百姓口中的“官膳”。

  没过几年,抗战全面爆发。双凤园的人员跟随陆军医院迁往苏州、南浔、湖州等地,为抗战官兵提供日常的饮食供应。南京沦陷后,双凤园的人员伤亡惨重,活下来的也逃难到了全国各地,双凤园的“黑色官膳”就此失传。

  个人命运与时代背景紧密相连,餐桌上的一道道美食,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文革”时期,粤菜曾经遭遇了一场浩劫。“那时候,几乎所有餐厅都要按照统一派发的一本‘红色’菜谱做菜。当时,很多经典的粤菜菜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号称是新派粤菜“掌门人”之一的梁生痛心地表示。

  梁生有一大嗜好,就是收藏与饮食有关的旧物。在他珍藏的上百本老菜谱中,最老的是咸丰年间的印刷本,而记录最全、最有价值的则是《烹饪术》——这是梁生路过一个旧书摊时的偶然发现。“当时,我看见书上有‘乙亥’字样,粗算算,那应该是1935年,再加上它是罕有的手抄本,我就顺手买回了家。”过后细细翻阅这本《烹饪术》,梁生才发现,在书中记载的菜式中,有不少是闻所未闻的“绝种”菜式。

  《烹饪术》有200多页,分为素菜、肉类、糕饼类、地方菜式四大类,记载了约500个粤菜菜式。其中,除了有鱼皮云吞、金陵乳猪、盲公饼等现代常见粤菜“大路货”之外,锅底叉烧、彩凤吞燕、雪点红梅、春藏雪月、麒麟蛋、玛瑙羹、神化鱼等50多种在解放后早已销声匿迹的菜式居然也在书中惊现。

  “有些菜不要说吃,连听都没有听过,真是大开眼界!”即便是在餐饮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梁生也不免充满惊喜,他甚至在家对照着食谱,试做过一些失传的菜式。但味道是否一如往昔,大概只能依靠揣测了。

  同样在摸索的还有京城老字号便宜坊。

  2012年6月6日是便宜坊创建596周年的纪念日。从这一天开始,两道曾经失传的招牌菜——“桶子鸡”和“清酱肉”,终于恢复了销售。历史上,便宜坊即以焖炉烤鸭、桶子鸡、盒子菜和清酱肉著称。“说到桶子鸡的制作工艺,一要讲究鸡的选用,必须为当年的小鸡;二要讲究做桶子鸡的桶,它是用深底大锅和没有底的缸圈套在一起加固制成的特制锅,其形似桶。把选好的鸡放入桶中,拌以各种作料,用火焖煮即成;清酱肉是选取上好的精猪肉,先用花椒腌七天,再放入酱油中酱八天,就是所谓的‘盐七、酱八’,最后用清水煮熟。这种清酱肉的味道比一般酱肉更鲜美、利口,越嚼越香,后味浓厚。”别看便宜坊的师傅说得条清缕晰,但为了找回这当年的工艺与味道,他们却是下了不少苦功。1937年,便宜坊为抵制日寇关张歇业,这两道名菜也随之失传。后来,便宜坊集团成立后,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挖掘恢复传统菜品和技艺,终于在数次尝试后,才研发成功,重将“桶子鸡”和“清酱肉”端上餐桌。

  健康的门槛 被克制的舌尖诱惑

点击图片进入下一页被克制的舌尖诱惑

如今,什么样的美食最得人心?

  看看书店里、电视上泛滥成灾的养生图书和节目,便一目了然——味道早已不是唯一的主宰,营养价值成为最重要的选择标准。

  “有些菜式,因为种种原因,被迫退出了历史舞台。不过,也有些菜式,是被人们主动‘放弃’掉的。”郑秀生说。

  比如曾经著名的“鸭油熘黄菜”。

  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一位供职于前门全聚德起源店的员工就曾经感慨“人们的饮食习惯早已不同”。以前的人,鲜有机会吃上肉。一道“鸭油熘黄菜”,对当时肚子里没有多少油水的人来说,绝对称得上是解馋的美味。但现在,这道菜却因为太过油腻而变得无人问津。

  “过去的全鸭宴,鸭胗、鸭肝等内脏类菜品要占上很多,眼下,大家都知道内脏吃得多容易引起胆固醇上升,不利于健康。”那位全聚德的老员工说,有时候,老菜单上的菜品,技艺并没有失传,只是由于已经不再适合现代人的餐饮需求,很难再回到餐桌上。

  赵珩很认同这样的观点。在这位用《老饕漫笔》和《老饕续笔》记录了自己的美食记忆的著名学者看来,人们在饮食观念上的变化是很多菜品被自然淘汰的一个重要原因,“有些烹制方法和食物本身不利于健康。比如熏猪脑,熏时不放盐和酱油,等到吃时蘸上最好的生抽,口感绵软鲜香。”但同样出于容易诱发高胆固醇的原因,这道菜不再被人称道。

  同样被舍弃的还有“糟钵头”,这道上海郊区的农家菜一度成为地方名菜。

  据清杨光辅在《淞南乐府》中所述,当时烹制此菜,将猪的内脏、猪脚爪、鲜汤和香糟卤同放在小钵头里上笼蒸制,故得名。近百年来,“糟钵头”的制法不断改进,用料更精,钵头也以砂锅取代。不过,因为食材浓郁,不符合健康理念,敢于欣赏和品尝的食客变得越来越少,“糟钵头”终于难逃失传的命运。

  当然,除了健康,还有道义。

  即使是像赵珩这般对美食来者不拒、怀着包容心态的“老饕”,也有自己坚守的原则和底线——那种奢华无度、残忍至极的美食,是他不肯也不提倡去尝试的。“没有市场,就不会有杀戮,比如鱼翅、燕窝等等。虽说吃什么是每个人的自由,但我不主张恶劣地吃。我们应该从最普通的食材中,把美食技艺发挥到最大,这才是值得追求的美食境界。”赵珩说,意味深长。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 新浪尚品(微博)

上一页1234下一页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看过本文的人还看过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