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品

　　苏格兰岛屿区威士忌，一般指的是除了苏格兰本土之低地区、高地区与Speyside区以外，各岛屿所产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包括Islay艾雷岛与 Kintyre半岛上的Campbeltown，还有Arran、Jura、Mull、Skye岛以及Orkney 群岛等均属之。后来，因为艾雷与Campbeltown的重要性越来越高，遂又另外自成独立产区。比起低地、高地与Speyside，岛屿区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由于蒸馏厂长年受海风吹拂，遂而酒液中往往透着奇异的海潮香与似有若无的咸味；此外，还大半留存了苏格兰古早时代以泥煤熏制发芽大麦的传统酿造理念，再加上北国岛屿居民特有的沉默坚毅性格往往充分体现于酿造哲学与酒质表现上，创造出苏格兰岛屿威士忌独树一格的风味。

海风吹来威士忌香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多年前第一次尝到岛屿威士忌的时刻：那是一款来自艾雷岛的18年单一麦芽威士忌，凑近嗅闻，浓烈的烟熏味、泥土味与类似消毒水的碘味气势汹汹袭来，令我不禁一时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说来不算愉悦的气味里，徐徐琢磨出，张牙舞爪的外表下所悄悄涵藏的，纯净的透亮的静雅的润甜与醇美。

　　——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如此冲突矛盾的这许多特质，为何竟能同时存在于这一小杯淡金黄色酒液里？

　　我瞠目结舌，接着，在如是惊奇困惑情绪里，就此拜倒，成为岛屿威士忌的俘虏。

　　那之后，我于是开始一区一区、一厂一厂、一款一款、一杯一杯，不断追寻着、尝试着，各种各样的苏格兰岛屿威士忌。

　　然后，怀抱着无比的向往与憧憬，终是在去年春末夏初，第一次踏上了苏格兰岛屿威士忌酒乡。

艾雷岛上的威士忌蒸馏厂多使用以泥煤熏干的麦芽

　　这趟旅程来自旗下拥有Bunnahabhain、Deanston、Tobermory、Black Bottle、Scottish Leader以及Dalmore与Jura等威士忌品牌的英商邦史都华集团的邀约。从苏格兰本土的Deanston蒸馏厂起，陆续造访Mull岛的 Tobermory蒸馏厂、艾雷岛的Bunnahabhain蒸馏厂，并参加一年一度的“The Islay Festiva”盛会。

　　这着实是梦寐以求之旅！尤其能够踏上梦里早不知勾勒过多少回的，被苏格兰岛屿威士忌迷们视为圣地的艾雷，亲身领略那酒汁里无比复杂强烈的滋味究竟由何而来，真令我兴奋期待不已。

　　艾雷岛上的威士忌蒸馏厂多使用以泥煤熏干的麦芽作为原料，制造出独树一帜的风味。

　　在全球单一麦芽威士忌版图里，苏格兰岛屿威士忌，

　　绝对是极其独特的存在。

　　是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喜欢苏格兰岛屿威士忌。好恶爱恨，往往，截然两极。

　　而我，毋庸置疑，自属这爱恨天平上，沉迷陶醉、重度上瘾的那端。

　　怀抱着无比的向往与憧憬，终于第一次踏上了苏格兰岛屿威士忌酒乡。

Tobermory 镇上港边一排排五彩缤纷的传统建筑，是岛上重要地标

　　宁静无比，Mull岛

　　行程第三日，造访过位于格拉斯哥附近的Deanston、品尝过它那轻柔爽净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后隔日，我们清晨即起，驱车前往Oben小镇旁的渡轮码头，乘船朝Mull岛前行。

　　Mull岛位于苏格兰西部，面积不小，然居民却十分稀少。岛上各处极目四望，常只见大片大片广漠草原，罕有人烟。春末时节，气候寒冷多变，时而乌云雾霭密布哗哗雨下，须臾却是云散天开，金黄阳光从云隙默默温柔洒落，烘托成一种遗世独立的宁谧，让我非常着迷。

　　较热闹处则当属东北方小镇Tobermory。大多数建筑均紧邻海岸而立，尤其港口边一连排颜色艳丽多彩的传统屋舍，蓝黑红橙黄白粉青，在初透的阳光与蓝天映照下，一整片闪闪发光，煞是好看，是岛上最著名的观光地标。而以小镇为名的Tobermory蒸馏厂，就静静藏身其中。

　　蒸馏厂规模小得让人吃惊，大小看起来和两旁房子几乎一般无二。因此，不仅产能极有限，甚至，由于窖藏空间严重不足，酒桶每在岛上存放一段时间后，就得另外运至他处酒窖继续陈年。

Tobermory蒸馏厂厂主

　　然而小归小，特色与追求却极鲜明。在厂主带领与解说下，我们走入蒸馏厂，一步骤一步骤顺序参观，格外引发我的注意的是，木质发酵槽里长达120小时的发酵时间(一般为40~50小时)，以能求得更完整而饱满的风味。蒸馏方式也极传统，不靠任何电子仪器，而是细细观察蒸馏状态与水流，缓慢完成蒸馏。

　　“岛上闲静无事，我们多的是时间。”厂主笑说。

　　他指给我看Tobermory独有的设计奇特的蒸馏器，上端林恩臂(Lyne Arm)在进入冷凝器前，从中段突地往上斜伸；如此可使较厚重的蒸汽回流，取得较轻盈纤细的酒体。

　　目前，Tobermory所产威士忌分为两个系列：Tobermory风格柔雅，Ledaig则是泥煤款。此际，由于岛上大麦已不能自给自足，故得远从艾雷岛上的PortEllen麦芽厂辗转船运烟熏麦芽过来，以供应酒厂之需。走至户外，我们看到刚刚运抵的麦芽，低头捧起嗅闻，带着烟气火气的淡淡烟熏味伴着麦芽的甜香阵阵袭来，引人垂涎。

Tobermory蒸馏厂入口

　　然后，品酒时间到。

　　Tobermory 10年。有着淡淡的花、香草与牛奶的芬芳，口感清新顺口。

　　Tobermory 15年。多了些许巧克力、太妃糖气息，质地精致明亮。

　　Tobermory 32年。可以感受到浓厚的雪莉桶风格，黑枣、巧克力、化核应子，甚至类似地中海地区如Masala等加烈酒的气味，款款绽放。

　　最后，则是Ledaig 10年。让我十分惊喜的一款岛屿风格单一麦芽威士忌，微微烟熏泥煤感中，酒体却极清透明澈，流露着优雅的甜美，和艾雷岛的泥煤截然不同路数，很是动人。

艾雷岛上的泥煤采收场

　　终于相遇，艾雷岛

　　第四日，身体里彷佛还留着昨日的微醺，然一早起，整岛上便是风强雨骤、寒气逼人。

　　些许胆怯里，我们搭上快艇往艾雷岛而去。

　　果不其然，已不知读过、听过多少次，传说中一整年不停暴烈吹袭拍打酒厂墙壁、造就出岛屿威士忌强悍海潮气味的暴烈海风，这会儿，身在海中的我们，可真是亲身体验了这风的威力。

　　一路上，船身在风里浪里剧烈上下左右弹跳摇晃，巨浪狂涛，不断将我们高高擎起，下一瞬，立即又重重摔落海面，惹得我们惊呼不断，刺激极了！

　　好在，偷眼望向前方的驾驶员，不仅一派气定神闲，中途还偶而分神以手机看短信发；风浪最大时，更幽默地打开音响，开始播放节奏活泼的苏格兰传统风笛音乐，配合快艇的跳动，竟颇有几分舞蹈般的狂欢意味，让我们不禁也跟着笑了开来。

　　然后，简直戏剧化般地，当艾雷岛影依稀出现远方时，刹那，雨止风停，灰云散开，阳光，就这么一片片一线线洒下，将眼前的Bunnahabhain蒸馏厂照得清亮。

一年一度的The Islay Festival庆典，日日都有多场品酒活动。

　　费力沿着金属长梯攀上酒厂码头，海岸边才一驻足，我们立即深深折服于Bunnahabhain得天独厚的天成美景中。

　　暮春五月，据说是艾雷岛一年里最清朗舒服的季节。此刻，这群山环拥的美丽海湾、前方Jura岛的两座壮阔山峰，以及山间一丛丛正恣意盛开的艳黄野花scotch broom，在蓝天碧海辉映下，显得如此明媚鲜艳，优美静谧。

　　目前，艾雷岛上共存8家威士忌酒厂；为了方便船运，故而大多都紧邻海岸。这中间，Bunnahabhain位置尤其偏僻，远离了较多居民与小镇聚集的中南部，孤悬于岛的东北端。听说以往，因着崇山荒原阻隔，岛上与Bunnahabhain间竟全无陆路衔接，出入往来均仅能依靠水路。但位置虽偏远，Bunnahabhain威士忌产量却是全岛之冠。尤其特殊处在于，相较于艾雷岛威士忌所向来予人的浓烈强悍、烟熏泥煤气息满满的既定印象，Bunnahabhain因着拥有独立的山泉水源，不使用被泥煤层浸润过的地下水，麦芽也极少经过烟熏，成为艾雷岛上极为特立独行的走温雅柔顺路线的蒸馏厂。

　　无怪乎，村上春树在他的艾雷岛游记《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里，这么形容Bunnahabhain：想听纤细指间滑过暗淡光线缝隙所到达的彼得-塞尔金《郭德堡变奏曲》那样宁静安详的良宵，一个人静静的，会想喝飘着淡淡花香的Bunnahabhain。”

　　海，与岛的滋味

　　走入蒸馏厂，有点意外是，年产量超过三四百万瓶的Bunnahabhain，厂区却极朴素，可供游客流连的卖店与品酒室藏于极不显眼处，且窄小简单得几乎嗅闻不到太多商业气息。

　　酿酒形式也一径维持传统，员工少少不过十数，大部分酿酒设备都是从19世纪便一路谨慎沿用至今。令人从中感受到，岛屿蒸馏厂沉默低调却笃定的风范。当然，比之Mull岛Tobermory的迷你，Bunnahabhain的尺度显得巨硕，庞大的糖化槽、木质发酵槽，以及两组共四座、足有好几层楼高的罐式蒸馏器，酒汁蒸馏器造型浑圆紧致、烈酒蒸馏器形体高圆而长，蒸馏出特属于Bunnahabhai的细腻恬净酒体。走出温度颇高的蒸馏区，进入冷暗的酒窖，双层架式成排酒桶整齐排放，可以看出，雪莉酒桶所占比例极高。我留意到酒桶周遭，已然看得出满布悠长岁月风霜痕迹的壁面上，密密覆盖着奇特的白色霜般物体。

　　“这是，盐哪！”工作人员指着酒窖上方小窗告诉我，几百年来，海风，就这么一直一直吹进来，一次次拂过这里的酒桶与墙壁，风里的盐分就这样一层层留了下来⋯⋯

　　这让我刹那了解到，一径优雅恬和的Bunnahabhain，为何酒汁里总泛着迷人的微咸海味，不断提醒着我们，切切不要轻易忽略了，它的纯正岛屿威士忌血统。

　　离了蒸馏厂，我们乘车上山，想去看看岛上的泥煤采收场。地点就在距Bunnahabhain不远处(事实上，Bunnahabhain近年来也开始推出泥煤款单一麦芽威士忌，个性强烈，令人印象深刻)。广大草原荒漠上，采收场这里，下挖出一整片深色泥状区域，旁边则堆着一摞摞长条形褐黑色土块，这，就是让无数威士忌饮者为之沉迷无法自拔的泥煤了。

　　泥煤是一种不完全碳化的植物组织累积物，经过百万年沉积后转化成煤；此类地层遍布苏格兰各地，从古早年代起，威士忌蒸馏厂便习惯取之作为燃料烘干发芽大麦。

　　忍不住以手捻起些许，触感潮湿且略带黏度。他们说，泥煤开采后，还需放置风干约一个月时间，方才送进熏窑里，引火烧出高热与浓烟，在麦芽上留下或隐约或浓重的烟熏味，岛屿威士忌的风貌，因之成形。

　　穿过采收场继续前行，结束这日的参观行程，将离Bunnahabhain厂区的当口，我们忽地发现，道旁，静静横躺着一只醒目的作为路标之用的酒桶。

　　桶口两面满刷白漆，上有黑色字迹，进入厂区这侧规规矩矩写着酒厂名和公里数：“BUNNAHABHAINDISTILLERY - 1/2 MILE”；离厂这侧就颇耐人寻味了，一个朝前指的粗黑箭头上方，简单有力地写着：“OTHER PLACE”。

　　我想，这就是独属于苏格兰岛屿威士忌的，坚持专注、自成一格的自傲与豪气吧！

　　文/叶怡兰

叶怡兰

　　叶怡兰

　　著名饮食旅游生活作家。《Yilan美食生活玩家》网站创办人、自由心向创意出版部总编辑。开设“PEKOE食品杂货铺”。著有《隐居-在旅馆》《极致之味》《果然好吃》《享乐-旅馆》《寻味-红茶》⋯⋯等共十本书。文章与摄影作品散见于各大华文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