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的房子宽敞、明亮,极少内饰,窗户巨大的客厅,尽头便是她的书房。谈到这套在北京算得上很不错的房子,话题很快落回到看书身上。“主要是靠近万圣,舍不得离它太远。”在找到这套房子以前,蒋方舟也搬过好几趟家,但都不离清华一片,因为去万圣书园买书已经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习惯。大学是她看书最密集的一段时光,基本上每天一本,这些书都来自万圣。
常言道“书非借而不能读”,到了蒋方舟这里,却成了“书非买而不能读”。她几乎所有的书都来自书店,不只不向朋友借,连图书馆里的书,她也不会借来看。“除非真的是找不到,那样我也尽量复印一本。”因为在她眼中,书的私密性堪比身上的衣服,“借别人衣服和鞋很别扭,在我看来,借书也是一样。”说起这个事情,蒋方舟特别认真。不找别人借,当然也不借给别人了。遇上难得的版本,蒋方舟会多买两本,赠与朋友。不过,这样的观念就没法解释她的书房总共只有一面书架的事情了。聊着才知道,蒋方舟不光是不借书,也不藏书。也是因为空间有限,早在大学住宿舍的时候她就养成了看完就捐的习惯。“因为所有看过的书都做了笔记,它的使用价值已经完成了。”蒋方舟解释道。现在,只要没特别的事,每天晚上她都会花上一两小时整理白天看书的笔记。
这种习惯得益于母亲早年的教育。蒋方舟说起母亲来就笑:“相比那 99% 失败的教育,不得不承认妈妈的教育还是算成功的。现在的她一直在带小孩,就像农业天地里抱着西瓜展示的老农一样要复制自己的成果。”从小,蒋方舟就被作为语文老师的母亲认真培育着,除了让她每天写一页纸的东西,所有“庸俗的事情”都是被禁止的,不能学十字绣,不能学做饭,当然也不能看那些并非真正有价值的文字,导致她今天仍然对政治、言情、抒情文学,乃至大众杂志都非常排斥。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书籍打动是 6 岁时看三毛的《撒哈拉的沙漠》。她说,母亲的管制已经成了习惯,看《甄嬛传》一类当红的东西“会产生天然的罪恶感”。
蒋方舟话音轻快,滴滴答答,完全没有传说的傲气,末了还拿出男朋友送她的作家画片给我欣赏。她说,自己的性格塑造特别曲折,去年谈恋爱才开始逐渐学会与人交往。以前习惯于书中的宏大叙事,不太能欣赏俗世中的美。从小成名带来的孤傲渐渐消失之后,蒋方舟比一般年轻人更悠然自得,慢一些读书,二十七八岁以前先写些东西,以后暂不作规划。乘着拍书房空景的当口,蒋方舟已经端着一杯绿茶坐在窗台上看书了。窗台宽大而无一物,只有她像个小孩一样蜷在阳光里,像极了刘野的一幅画。
B=《外滩画报》J=蒋方舟
B:为什么那么喜欢万圣书园?
J :大学实际上特别孤独,每周会去两次万圣,就像是过节一样。那是我看书最密集的时间,早上 9 点半上课,我 9 点就到教室看书,不听课,中午吃个饭就回教室接着看。因为我从来不去图书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会去万圣。
B:为什么不去图书馆?
J :因为不喜欢借书。好多人买到不喜欢的书都会后悔,我就不会。不好的书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成为你记忆的一部分,所以我从来也不借书。
B:你上厕所看书吗?出门呢?
J :厕所里只看微博。我是个特别讨厌排队的人,所以包里会永远放着书。最近带在路上的是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莱的书,之前看他的《梦幻宫殿》,特别牛,就把别的都找来看了。
B:最近哪类书看得比较多?
J :还是小说,其实大学四年是一个尝试的阶段,逐渐找到什么是适合自己的。这四年让我渐渐发现自己对当公知没有兴趣。你会发现有好多东西是服务于你的,虽然你现在还没写出来好的东西,但那才是你内心的载体。审美也是从喜欢英美比较轻巧的类型过渡到南非、阿尔巴尼亚这种有一定政治性的小说。
B:除了去书店看,平时怎样选书?
J :以前特别爱看《南方都市报》编辑王来雨的微博,他读书特别多。也时常会和阎连科老师交流,基本是每周短信,半月见一次面。我们会相互推荐,因为双方都了解对方的口味,对质量也有一个信任。网易的公民阅读也挺好。各个领域的人各自推荐一本书,这样你能看到不同领域的专家都在读什么。
B:你喜欢的作家有哪些?谁是你的精神偶像?
J :太多,就说如果出书我一定会买的吧,有库切、以赛亚·伯林、阿城⋯⋯还挺多的。以前有所谓的精神偶像,现在没有了。这种事情只能想,不能说,而且你想的和做的会特别不一样。比如余华和莫言都喜欢福克纳,但写出来的东西就很不一样。你想的和实际达到的会有很大差距。只能说向往某种状态。比如最近在看的《自由》的作者弗兰岑,他把自己搬到特别远的郊区,每天就看候鸟飞进飞出。写作的时候会把眼睛蒙上,耳朵也堵上,在完全的黑暗和宁静中写作。
B:莫言和余华,你比较喜欢哪个?
J :以前比较喜欢余华,能看懂,现在喜欢莫言。最近不可免俗地又将莫老师的书看了一遍。他是中国作家中比较早意识到写实主义的东西已经行不通的人,所以从《生死疲劳》开始有了另一种写法。而且他的天分很高,生死疲劳 50 多万字,他只用了 40 多天。
B:你会有读不动的书吗?
J :很多,我还是会努力看完,快速翻到最后,我干所有事情都是这样,有的书要看三四次,我跟自己说,妈的,我一定要看完。因为那种书基本是你必须要看的,就像《正义论》,又比如历史的东西,因为你不看的话某些基础的结构就会缺失,就不能理解别的东西。哲学的书我基本不买,所以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B:为什么偏偏不喜欢哲学?
J :因为我是一个审美高于一切的人,比如尼采,我喜欢他是因为他语言特别美。还有卡夫卡和加缪。加缪是我个人审美趣味上最欣赏的,我看过他二十出头的小说,写得太好了。福克纳、马尔克斯最早意识到语言的魅力都是从卡夫卡这里。只要语言不好,别的再怎样我也不会看,比如《三体》我就没看过。(文、图/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