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是阿乙最新的短篇小说集,书里的九个小故事依旧灰色。采访时他不断翻着手中那本治疗忧虑的书,里面满是折起的页脚、笔记。他像自己笔下的人 一样清瘦且心事重重,有人说入戏太深何必呢,但很多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TO:你现在在看抗忧郁的书?
对,现在想自我治疗,因为焦虑症现在比较严重,我怀疑我有抑郁症,就是有一些恐惧。比如说,因为我的压力挺大的,一长篇写了快9年,现在还在半路当中,就像你把自己放在一个沙漠里面去,走了一半了,前路看得不是很清楚。像这种恐惧的症状,我也写到了《阁楼》里朱丹的身上。
TO:这本书里有很多让人觉得恐怖的氛围,你是怎么设计的?
因为朋友都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就会跟我讲一些故事,有些他们讲出来就让我很恐惧。但同时我现在越来越认为写作是一种艺术活,过去的话我更多会对某个主人公投入很多情感,但这个阶段我想把小说的艺术感突出出来,做一些实验。比如说《发光的小红》,讲人手越长越短、这故事一看就是假的,是荒唐的,但是我就给自己这个任务,要把它尽量讲得让最多的人去相信。
TO:这本书里哪个故事写得最吃力?
春天》写得最累,一方面它字数多,而且主要是我觉得写春天是被人打击了。之前是打算写长篇,倒计时结构的三部分,第一部分就写了四万多字,也就是现在的结果。然后给我信任的人看了,他说我怎么写了个这么俗的小姐的故事,他觉得对我很失望。我很后悔给这个人看,因为第一时间接受意见的话,我就会跟着厌烦这个东西。后来又想,第二部分完全可以不写,把一、三、捏合起来,然后《收获》发表了,有争议但他们最后还是挺看重的。但这个小说被第一个读者摧毁了,我也被摧毁了,后来我接受采访说这个小说烂死了,程老师(《收获》主编程永新)还不太高兴。其实它也不在我的水平线以下,它仍然代表了我的掌控欲,只是本来可以更厚重。
TO:你总是说好作家不是说写什么,而是不写什么,你拒绝去写的是?
不写什么其实就是考量,如果从头去看的话我就不会写《北范》,很多东西你想把它写出来、写完后又会觉得不值得一写。就是说你要在写之前就考虑到这些问题,那我写这个小说是要干什么,是要讨好人吗?或者是已经看到《先知》这篇反馈比较好,所以再搞一篇?我就想复制这个试一下,复制完了就觉得很后悔。
TO:华丽文字和炫技也是你讨厌的吧?
嗯,我觉得在小说里语言的功能就是承担对事情的推动作用,它要服从于情节的发展,否则存在的合理性就不够。妙语连珠其实是一个小说里比较让人恐惧的事情,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些好文章,但大部分我都觉得有点油腻,没什么意思。自恋的人如果能够掌握分寸的话,他的自恋表达出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大部分的自恋表达出来就让人受不了。
TO:那你对自己文字上比较自信的是什么?
主要是我很尊重读者,尊重读者的智慧到了很多东西根本不会在小说里直接写,这些包袱看起来是没有痕迹的,读得最深的读者你肯定能看到,读得不深的读者他也不会失去什么。
TO:说两个埋在这本书里的包袱吧?
比如《阁楼》开篇,为什么要设计屠夫那个跟后面情节完全无关的人物,让他和朱丹互骂?有人说是为了写出朱丹的性格,但如果注意你会发现朱丹的性格不会做这些事。而为什么尸体藏在阁楼十年、腐臭味都没被发现?就是屠夫倒入河里的泔水让河发臭、遮盖了尸臭。朱丹害怕他有天不倒了,就总是去用语言激怒他。
TO:如果大部分读者没有感触到伏笔的话你会失望吗?
没什么遗憾的,如果我完成了一个很好的东西,他没有看到更多的话,那不是我的损失。也许人是这样的,理解也要经过时间,我记得我读卡夫卡的《司炉》就是这个感觉,当时觉得那个小说基本上是卡夫卡最烂的一篇,后来再读的时候觉得这个就是一个神作,不可能再复制出来。(文/李谦)
《春天在哪里》阿乙著,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年5月版,29.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