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想知道一种被215个国家的188家电视台用41种语言转播的国际化联赛，一个诞生过“飞人”乔丹、“魔术师”约翰逊、“大鲨鱼”奥尼尔和“小飞侠”科比等球星的伟大联盟是怎样停摆的吗？

　　南方周末(微博)记者 张哲

　　南方周末实习生 师小涵

　　2011年11月1日，对于铁杆篮球迷原本是NBA(美国篮球职业联赛)第66个赛季开锣的日子。

　　美国东部时间这一天晚8点，在达拉斯牛仔体育场，上赛季总冠军小牛队将坐候芝加哥公牛队登门挑战。公牛队上赛季可是以82战62胜的骄人成绩名列常规赛第一名。

　　同样兴奋的当然少不了“科比迷”们。同天晚上，“紫金王朝”洛杉矶湖人队与俄克拉荷马雷霆队捉对厮杀。别问为什么，科比就是有这个魔力。

　　——然而在现实的世界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呐喊，没有拉拉队的热舞……什么都没有。以上一切的一切都只存在于球迷们的幻想里。

　　NBA的老板们与“工人”们为了他们的新劳动协议，自6月30日上个协议到期僵持至今。10月28日，在历经6个小时谈判之后，NBA总裁大卫·斯特恩宣布了第15轮谈判破裂的消息，11月30日之前的所有比赛将被取消，他说，“无论如何，接下来不会有一个完整的赛季。”

　　超级球迷美国总统奥巴马早就坐不住了，他在10月26日表示，自己为NBA停摆“心都碎了”。他说：“我们应该要找到方案，去解决亿万富翁和百万富翁之间的矛盾，这样才能对球迷有所交代。是球迷让这些人赚钱，为了球迷，他们也应该要和解。”

　　亿万富翁和百万富翁之间的矛盾，这是怎样的劳资纠纷？

　　没有穷人的战争

　　NBA停摆(Lockout)不等同于罢工(Strike)，虽然都是停工，实际上它们几乎截然相反：前者特指雇主阻止雇员进行工作，而后者则是雇员们拒绝工作。

　　上赛季末期，NBA总裁斯特恩在一份声明中表示，NBA联盟30支球队有22支球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亏损。但球员工会执行官比利·亨特则表示不屑，他称斯特恩“胡说八道”，“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损失，这完全取决于采用何种会计程序罢了”。

　　这是一场没有穷人的劳资纠纷。目前NBA30支球队中，只有2名球队老板身家在亿元(美元)以下，其他多是超级富豪，其中还包括微软共同创始人保罗·艾伦、星巴克(微博)公司董事长霍华德·舒尔茨这样的商界大亨。实际上，有12名NBA球队老板入围了2011年福布斯全美富豪榜。

　　400余名球员虽然号称“蓝领”，但NBA是全球平均薪水最高的职业体育联盟，球员平均年薪达479万美元。与之相比，美国最受欢迎的职业橄榄球联盟(NFL)球员平均年薪为190万美元；全球薪金水平最高的足球联赛英超的球员平均年薪为152万美元。不能说美国人格外富裕，要知道，白宫雇员在2011年的平均收入为8.2万美元，总统奥巴马的年薪也只有40万美元，不及湖人巨星科比2480万美元年薪的零头。

　　但富人们对财富毫不含糊。按照从2005年到2011年的NBA劳资协定，球员收入在篮球相关总收入中占57%，但资方认为球员们过高的工资导致了球队的财政赤字。斯特恩称，联盟在前4年每年亏损约2亿美元，而在2009-2010赛季的亏损达3.7亿美元，刚刚结束的赛季亏损约3亿美元。

　　马刺老板皮特·霍尔特曾表示，他并不怕损失更多的比赛，甚至是整个赛季，因为对于亏损而言，“这是一个让我们赚点钱的机会”。霍尔特代表了大多数亏损的球队，他说：“这事关竞争环境问题和经济问题……橄榄球联盟停摆是为了商量如何瓜分已经赚到的钱，我们停摆是为了商量如何避免亏钱！”

　　资方希望新协议能大幅降低球员的薪金以及合同的最大年限，希望将球员收入不超过篮球相关收入的57%削减到不超过45%。这意味着球员们的平均工资将下降21%左右。

　　经过15轮谈判，资方终于把要价提到了50%，但劳方坚持52.5%是底线。于是谈判破裂了。NBA的年篮球相关收入约为40亿美元，2.5%大约等同于一笔每年约1亿美元的生意分成。

　　“这种谈判不可能好好儿的、心平气和的”，《体坛周报》副总编、篮球评论员杨毅说，“一定是撕心裂肺的，因为有你没我，你死我活啊……比的就是谁耐力好，看谁更疼。”

　　“为什么把钱白给老板呢”

　　NBA球员工会成立于1954年，当时的NBA球员没有医疗保障，没有养老保险，甚至没有最低工资保障，球员的平均年薪为8000美元。十年之后，在球员威胁退出当年全明星赛的压力下，球员工会的合法地位才终获NBA承认。

　　NBA工会与美国的多数工会一样，继承了19世纪工联主义传统。它主张在不改变现存政治经济制度的前提下，用集体力量为劳工争取更多的经济权益和政治影响。

　　相比同时期的欧洲，19世纪后半叶的美洲大陆对劳工们颇为友好：蓬勃发展的工业革命、广袤的西部领土开拓、金矿的发掘和大量无主土地的分配，这一切使得当时前来美国新大陆的劳工在收入和生活水准上远远好过同时期的欧洲同行。

　　在这样的“美国梦”里，劳工阶层普遍对暴力革命和改造社会之类的政治主张不感兴趣。他们更容易承认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共同利益，认可双方相互依附的关系。

　　但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客座讲师、美国多个工会组织成员艾伦·弗里德曼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美国有一个好的劳工法，并不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政府，而是由于工人们长期不懈地斗争，包括暴力斗争和流血冲突。”

　　在经历了芝加哥工人五一大罢工、1919年36万钢铁工人大罢工之后，美国工会的力量一直在积聚。1935年，《国家劳工关系法》在罗斯福新政的大背景之下通过，却被资方一直挤兑到最高法院，终以5比4的票数获得支持，从此确立工会在美国经济生活中的合法地位。

　　从《国家劳工关系法》获得通过到二战之后的十多年时间里，美国各行业工会蓬勃发展。“经工会协商的工资要比同类非工会会员的工资高出约20%-30%”，艾伦介绍说。于是，到1950年代，美国所有雇员中约有三分之一属于工会。NBA工会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孕育而生的。

　　在NBA球员工会的主导下，1964、1976和1998年，NBA先后三次被迫停摆。而球员们也因此争取到了工会合法地位、家庭条件不佳的球员未经大学毕业进入NBA、避免硬性“工资帽”等自身权益。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郑也夫对NBA球员工会的举措表示支持。“有的人说挣那么多钱，还闹腾什么啊？但球迷的、社会的利益要紧，这些人的利益就不要紧么？谈判不成，当然可以不打球，让出来的钱也无非是给老板，又不是做慈善，为什么把钱白给老板呢？”

　　随着美国整体社会经济的极大发展、NBA的良好运营和国际化，以及球员工会坚持不懈地用力，NBA球员工资一路看涨，直到让资方苦不堪言。

　　杨毅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1950年代时，NBA超级球星要求年薪1万美元，老板还要还价到9000美元；1960年代末，张伯伦和拉塞尔双雄争霸时，张伯伦签了一个让全联盟“羡慕嫉妒恨”的工资——10万美元年薪；于是拉塞尔就向凯尔特人队小心翼翼地提要求，比张伯伦多1块就好。1990年代初，迈克尔·乔丹拿到第一个三连冠时，他的年薪是300万美元。“你说现在300万还能签什么样的人？随便一个废物点心就拿1000万工资。”杨毅说。

　　如今，早已经有50名以上的NBA球员年薪过千万美元，而其中不少被球迷和媒体抨击为“物非所值”。当然，大牌球星的收入更是天文数字。乔丹在退役前就已经拿到了3000万美元的年薪，而近年来上亿美元的大单也屡见不鲜。

　　“刀子割到肉了”

　　没有NBA的日子里，南京球迷陈璐感到自己的生活一下空闲了很多——如果没有停摆，湖人队的比赛她可是一场不落。她网络ID叫做“Kobe888”，号称中国头号科比球迷。她说她对NBA的老板们感到憎恨，“球员挣的再多，不还是打工的。”

　　NBA官方网站自从停摆当天起，就已经全部撤下了现役球员的信息、图片和视频。网站变成了各种NBA退役名宿的大展示。

　　中央电视台体育评论员于嘉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央视已经准备增加CBA(中国篮协)的比赛转播量，以填补NBA赛事的空白。

　　纽约NBA总部一名员工向记者透露，由于预料到停摆可能发生，2011年夏天，公司就已经暗示员工可以提前休假，因为“夏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做，但年底可能会很忙”。但这名员工说，10月28日第15轮谈判前，公司起初还比较乐观，甚至已经在准备现役球员的材料，只等谈判成功就立即更换网页。但没想到的是，谈判依然破裂了。

　　《篮球先锋报》总编辑苏群认为，这次纠纷的根本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方的内部矛盾。苏群分析称，盈利能力强的大市场球队，包括洛杉矶湖人、迈阿密热火和纽约尼克斯等球队能够利用NBA各种条款，用顶级高薪签下顶级球星，甚至视奢侈税如无物，反正他们能挣回来。但这就极大抬高了工资水准，很多小球队不堪重负，导致越来越严重的两级分化，他们就要求建立更严格的奢侈税制度，使得大球队被迫收敛。

　　但球员内部显然也不是铁板一块。于嘉认为最终球员会扛不过老板。“很多中低收入的球员，他们半年拿不到工资就会疯掉了。之前刀还悬在半空，没有割到肉，等到刀子割到肉，流出血来，球员肯定会感到疼的。”

　　上述NBA员工也证实，“二三线的球员不像大牌球星，没有广告收入，并且很多人生活奢侈而且没有存钱的习惯，估计撑不了太久。”

　　实际上早在夏天，NBA球员工会就已经开始给球员们发放《停摆手册》，劝告这些百万富翁们节省度日：

　　“衣服、珠宝通常都没有收藏价值，所以困难时期，不要购买。”

　　“如果妻子是全职太太，可以考虑让她找份工作。”

　　“如果你还在迷恋赌博，那么你可以顺便安排一下自己葬礼的时间。”

　　更加人性化的是，手册除了给队员们忠告，还提供了包括二手车销售、房屋中介、银行投资顾问等实用的电话。甚至还附上了老将奥尼尔的话：“朋友，如果你不想在3个月之后来找我借钱，那么从现在起你就要开始计划。如果你来找我借钱，或许我会考虑给你高利贷，但你要是不还钱，我会宰了你。”

　　下一轮谈判的时间还不能确定。一种被215个国家的188家电视台用41种语言转播的国际化联赛，一个诞生过“飞人”乔丹、“魔术师”约翰逊、“大鲨鱼”奥尼尔和“小飞侠”科比等球星的伟大联盟就这样停止了比赛，包括中国球迷因姚明而耳熟能详的休斯顿火箭队在内。

　　奥巴马可以感到“心碎”，也可以劝告劳资双方妥协，但他无权下令。别说是体育联盟的停摆，即便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铁路、航空业的工会行动，总统介入也要冒着极大风险。

　　1946年，美国铁路工人大罢工，杜鲁门总统害怕引发全国性工潮，威胁铁路工会要实施军管，要“把那些参加罢工的狗娘养的统统征召入伍！”工人们被迫复工。

　　可两年后，1948年大选中，杜鲁门坐专列去为竞选筹款造势，半路却遭遇火车司机以待遇差为由停开。

　　总统助理去责问司机说：“你知道车上的是总统吗？先开车！”

　　“总统？”火车司机回答道，“你是说那个下令军管我们的狗娘养的？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