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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的全球化机遇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11月08日 09:23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法语里有个专为丁丁而造的词,叫做“Tintinesque”,意思是“像丁丁那样的”:像丁丁那样的头发,丁丁那样的外套,像丁丁那样善良,像丁丁那样幽默……为什么全世界有那么多丁丁迷,从7岁到77岁,从20世纪到21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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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简单地说,因为丁丁教我们去维护那些不太正统的‘价值观念’:自觉并反对政治、经济、武力压迫的观念,爱情、博爱、和平并反对可怕的欺骗性宣传污染的观念”。

  主笔◎曾焱

  丁丁“诞生”的后探险时代

  有人把老欧洲的近代探险潮流大致分为三段时期:1860年前、1860~1914年以及1914年后。《环游地球》(Le Tour du Monde)是法国最早的一本旅游地理杂志,它的创办、流行和最终衰落,不妨看做是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个历史时期的老欧洲心态做了一个比照。

  1860年,名叫查尔顿(Edouard Thomas Charton)的法国记者和政治活动家在巴黎创办了这本杂志,最初每半年一期,鼎盛的时候附生了月刊和周刊。作为有着狂热地理探险爱好的主编,查尔顿将当时一批探险家聚集在自己身边,连篇刊发这些名人撰写的探险故事,发表他们绘制的新大陆地图,努力满足欧洲读者对于他们眼中所谓“世界尽头”和“未知文明”的好奇心。但是他也许忽略了一点:在1860年后,欧洲的探险时代已经是儒勒·凡尔纳的时代,这位“科学幻想之父”将欧洲人的大部分探险情结从传统的地理探险拉向了宇宙星球和上天入海。随着科学技术变得发达,交通条件不断改进,火车、轮船都成为安全的远行工具,飞机也被发明出来了,对于普通人而言,远行不再像从前那样遥不可及。欧洲人尚未踏足的土地越来越少,探险的诗意程度被慢慢消解了。他们热衷于谈论科学探险以及地球之外是否还有生命,典型的例子就是,月球作为更加梦幻的目的地替代了亚马孙流域和远东地区,成为20世纪探险的新主题。

  于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曾经风行法语国家、代表传统探险的《环游世界》杂志逐渐被它的读者冷落,发行量快速下落,大约在1914年就彻底停刊了。欧洲人不再对那些铜版地图发生狂热的兴趣,不无夸张的有些泛滥的蛮荒探险文学也开始让他们感到厌倦。这类好奇心在1914年“一战”爆发前后暂时告一段落。人们开始关注更为实际的问题。他们关心自己的国家如何分享19世纪地理探险所带来的现实利益,以何种方式在殖民地生活,读者的兴趣转向了海外记者的新闻报道和政治局势分析。出入无人之境的探险家不再是那个时代最神圣的英雄了,替代他们位置的,是一些总是身处冲突和新闻事件中心的海外特派记者兼旅行家,他们发回冷静的文字、比版画更真实的照片以及政治事件分析,显出无所不能,“对比利时人而言,法国记者阿尔伯特·伦敦和约瑟夫·凯塞尔的名字几乎是神圣的”。《永远的丁丁》的作者、英国记者迈克·法尔这样介绍“丁丁之父”埃尔热(Herge)进入比利时《20世纪报》的时代背景:20世纪20年代。其时还有一个更加为人所知的欧洲英雄是“阿拉伯的劳伦斯”(Thomas Edward Lawrence),在欧洲人眼里,这位英国陆军情报官兼探险家在“一战”期间的荒漠之旅充满了运筹帷幄的政治冒险的魅力。

  1929年1月,埃尔热在《20世纪报》副刊创造了他的丁丁世界,一个小记者的冒险故事。在他笔下,那个派丁丁四处探访的周报主编在第一集就说出了欧洲人的后探险时代心理:“总是期望使读者得到满足和让读者了解国外发生的事。”埃尔热和他现实中的主编安排丁丁去苏联、刚果、美洲、远东……身处在每一个现实世界的冲突地。苏联之所以被安排为丁丁的第一个目的地,那是因为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那里正是西方世界最神秘的对手。埃尔热自己后来曾说:“《丁丁在苏联》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这是一种政治游戏。”像T.E。劳伦斯一样,丁丁在他的历险中也有三次置身荒漠:《法老的雪茄》、《金钳螃蟹贩毒集团》、《丁丁和流浪汉》。在1942年《神秘的流星》中,丁丁加入了欧洲科学考察团,去寻找落在北冰洋的陨星。然后丁丁的朋友中有了那个伟大的物理及天体学教授卡尔库鲁斯,他在《红色拉克姆的宝藏》里第一次出场就向丁丁推销自己发明的鲨鱼形潜水艇,从此成为《丁丁历险记》的一个重要角色,从充满玄学色彩的探测球到登月火箭,这位教授总有读者最感兴趣的新发明。1950年到1953年,在《奔向月球》和后来的《月球探险》中,埃尔热终于让丁丁上到了月球,因为现实中,人们对星际冒险的兴趣正变得越来越浓厚,从20世纪40年代末开始,已经有小部分科学家在研究把人类送入太空,最终在1969年由美国人达成了愿望。而丁丁呢,他比现实中的人类提早20年奔向了月球,他说:“到了……我已经走了几步了!”

  并非真实存在的丁丁,就这样开始了他平行于真实世界的后探险时代,成为几代读者的英雄和朋友。

  丁丁和现实镜像

  “丁丁(以及其他所有人),就是我自己,正如福楼拜所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那是我的眼睛,我的感官,我的心肺,我的内脏!……我觉得,我是唯一能激活他的人,能够赋予他灵魂。”

  埃尔热本名乔治·雷米(Georges Remi),1907年生在布鲁塞尔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据他自己回忆,童年生活沉闷乏味,和家人疏远。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画出来一个没有家庭的丁丁,实现他自己做个孤儿的愿望。埃尔热在布鲁塞尔上完中学后,进了一家保守的天主教会报纸——《20世纪报》。他先在征订部工作,中途去服完兵役,回报社后改做摄影制版助理。老板诺尔贝尔·瓦莱神父正好在筹办一份专给青少年看的副刊《小20世纪报》,他把创刊的事情交给了21岁的埃尔热。一年后,1929年1月10日,丁丁的世界就从这张副刊开始了。

  在丁丁之前,埃尔热已经为《比利时童子军》报画了好几年插画,并有了这个笔名。从1926年开始,他给一个连载的文字故事配图,名字叫做《冒失鬼巡逻队长托托尔》,可爱的童子军托托尔后来成了丁丁的原型,“有点托托尔弟弟的感觉,一个当上记者的托托尔,但骨子里还是童子军”。埃尔热给予丁丁的个性底色是快乐的——“在困难面前,童子军快乐面对,放声歌唱”。他还为“当上记者的托托尔”添加了一条追随在身边的忠诚小狗,中文版本译成“白雪”,法文原名应为“米卢”(Milou)——这是埃尔热爱恋过的一个女孩的名字。连环画的法文原题是《丁丁和米卢历险记》,聪明忠诚的米卢为丁丁赢得了更多读者的迷恋,它像是丁丁在连环画中的另一个“我”。

  最初3年,埃尔热的绘画都是随意的,无剧本和计划,一边画一边编。后来埃尔热在努马·萨杜尔撰写的《丁丁和我——埃尔热访谈录》中回忆:“《小20世纪报》每周三晚上出版,有时候,到了星期三早上,我还不知道怎么走出上星期给他布下的可怕陷阱!”

  1934年,在绘制《蓝莲花》的过程中,埃尔热通过比利时鲁汶大学的一位神父认识了中国留学生张充仁。当时整个欧洲都对中国了解不多,在比利时皇家艺术学院学习雕塑的张充仁为埃尔热介绍了中国文化各个方面的知识,包括日本入侵的时事新闻。他还为埃尔热绘制了一些需要准确的物事细节,比如《蓝莲花》中的所有汉字就是由他先写下来,埃尔热再根据他的手写体描绘出来。埃尔热在访谈中说,他在和张充仁的交往中发现了一种完全不了解的文明,同时也意识到了一种责任。他不再随便地编绘故事,开始为丁丁去查找资料,关注丁丁接下来要去的那些国家的情况。他也把张充仁画进了《蓝莲花》——从这集故事开始,丁丁的世界里那些“男性之间的友谊占了主流,这友谊毫不含糊”。

  为了求得细节的准确和完美,埃尔热建立了一个分门别类的资料库:汽车、航海、地图、时装??他画得越来越慢,从最初每年画完一集故事,到后来两年画一集,等到《丁丁在西藏》和《绿宝石失窃案》时,两集相隔了3年,《绿宝石失窃案》和《714航班》相隔5年,《丁丁和流浪汉》与读者见面竟用了7年。

  在画《丁丁在西藏》的时候,埃尔热遭遇了个人婚姻危机。他爱上了工作室的女助手,却对背叛发妻有强烈的负罪感,梦中总是茫茫一片白色。在这种潜意识的驱使下,他把想要寻求答案的问题带到了这一集故事里,丁丁在喜马拉雅的纯净世界里,面对友谊和忠诚的考验。在故事中,当《蓝莲花》里的好友“张充仁”的死讯传来,1929年以来只向读者流过一次泪的丁丁,眼眶里再次涌上了泪水。当所有人都认为张已经死去,丁丁却相信他还活着,坚持和白雪、阿道克船长一起去雪山救他。整篇故事充满了温情,丁丁的勇敢和忠诚如此令人难忘。

  现实和虚构就这样在丁丁的世界里交错。考据故事发生的真实地点成了丁丁迷的乐趣:在彩版的《奥托卡王的权杖》中,丁丁在第7页曾经过了一条布鲁塞尔的商业大街,英国记者法尔对比后认为,这与几年后埃尔热开设工作室的那条街以及今天埃尔热基金会所在地相差无几。在《丁丁历险记》中多次出现的玛林斯派克宫(Marlinspike Hall),是丁丁迷们熟悉的场景,其原型就是坐落于法国卢瓦尔河谷的17世纪城堡舍维尼(Chateau de Cheverny),埃尔热收集的资料中有这座城堡的旅游指南。舍维尼是卢瓦尔河谷中最美的城堡之一,在《独角兽号的秘密》中,它第一次出现在丁丁世界里:丁丁被坏人绑架,他们把他关在城堡的地窖中逼问独角兽号的秘密。到下集《红色拉克姆的宝藏》,城堡就正式变成阿道克船长的住处了,时不时被埃尔热画进故事。2001年,舍维尼城堡的管理方和埃尔热基金会合作,在这里为丁丁迷们设置了一个关于丁丁的永久展览——《古堡的秘密》,地点就在城堡的铁匠作坊旧址,丁丁迷现在都把这座城堡当成丁丁故居来参观。

  “不太正统”的自由丁丁

  “让法语连环画成为一种流行的体裁,一种介于图画和文字之间独立而特殊的中间形式,埃尔热大概是第一人。”

  毫无疑问,丁丁是法语文化的英雄,但这个人物也并非一开始就被主流人群接纳。在《蓝莲花》那一集问世前,连载《丁丁历险记》的《小20世纪报》有两三年仍然只维持着很小的发行量,翻两番、翻六番这种“洛阳纸贵”的情形要到《蓝莲花》后才出现。代表着法语文化中心的法国,直到丁丁“诞生”6年后才决定正式引入这版漫画。当时巴黎有本教会刊物《勇敢的心》(Coeurs Vaillants),1929年创办,到60年代即告停刊,存世的时间不算长,但它在30年代的时候,因为最早为法国读者刊载《丁丁历险记》而受到追捧,一度很畅销。《勇敢的心》准备引进《丁丁历险记》时,主编古尔特瓦神父碰到了两件头疼的事情。法国漫画当时还都普遍遵循旧体例,文字要放在每幅画的下面,看起来很呆板。埃尔热拒绝这样做,他喜欢美国连环画式的让“对话直接从嘴里喷出来”,并且从第一集丁丁故事起,就已经开始这种新形式了。

  更困扰神父的还不在此。作为一本以11岁到14岁青少年为读者的保守读物,《勇敢的心》属于主流社会,神父对丁丁能否赢得这些法国父母的认可并没有多少把握,他担心在看重家庭传统的教众眼里,这个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的丁丁过于奇特:他看起来没有家,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从来不用吃饭和睡觉,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且,丁丁还没有正经工作,说是小记者,埃尔热几乎从未写过他要上班和写稿,唯一一次有丁丁为报社写稿的情节只出现在第一集《丁丁在苏联》——中间有一段是丁丁对小狗白雪说:“我们回旅店吧,我得为《小20世纪报》写点东西。”这样“不太正统”的人物,似乎并不符合教会倡导的青年榜样,或许,就像埃尔热在1968年写给丁丁的那封信中所说:我是个普通人,我的父母也是普通人,我的孩子却“与众不同”。

  最终《丁丁历险记》还是得以在法国顺利刊登,因为埃尔热做了一点折中和让步:他考虑了神父“也许不无道理”的想法,在画丁丁的同时,又创造了一个符合主流价值标准的新人物“Jo”。这个小男孩有工作的父亲和照看家庭的母亲,还有妹妹Zette和宠物猴Jocko。从1936年开始,《Jo、Zette和Jocko历险记》在法国这本杂志上和丁丁系列一起连载,同时也刊发在丁丁的“老家”《小20世纪报》上,而埃尔热,他获得的自由是不必在每幅画面下都补上一段文字。

  但是幸福又完美的“Jo”显然不是埃尔热所爱。从Jo家族诞生那天起,埃尔热几乎就苦恼于这个系列如何延续,因为在每个故事中,他都必须让“Jo”的父母和孩子们一起旅行并以拯救者的形象出现,而这是埃尔热本人所陌生甚至抗拒的一种人生经验。他并不那么发自内心地喜爱Jo和他那个完美家庭,他更爱丁丁的自由,爱丁丁世界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朋友和坏蛋。大约是在1957年,埃尔热决定放弃继续讲述“Jo”的历险,总共只写过5集。

  埃尔热在丁丁世界投射了自己的影子。他曾回答比利时记者努马·萨杜尔:丁丁的世界:“就是我,各种各样的我。当我希望成为英雄或者完美的时候,丁丁就是我;当我愚蠢的时候,杜邦兄弟就是我;当我想把自己外化的时候,阿道克就是我。”

  埃尔热本人不喜欢接受被人预设的正统的审美规则。他曾坦白地告诉萨杜尔他不喜欢歌剧,也不是芭蕾迷,这和多数老欧洲资产阶级的品味显得颇为悖逆。别人都夸赞歌剧女演员声音绝美,他却说看到其人腰粗体圆;他还厌烦男歌手的自炫其美和演员脸上的假胡子,把别人眼里美轮美奂的舞台布景视为“劣质货”、“白铁皮”。所以在丁丁的世界里,那个米兰歌剧院的女演员卡斯塔菲尔虽然被埃尔热写成一个好人,却也总在以她的虚荣心给朋友们制造麻烦,一有机会她就放声高歌,炫出的最高音会把丁丁和白雪吓得落荒而逃。埃尔热喜欢抽象的现代绘画,原因是“写实画强加给你一个主题以及条条框框;而抽象画却让你的思想自由驰骋”;他“不喜欢‘政治’,不喜欢说教,不喜欢宣扬某事某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中庸的人”。这些都被埃尔热赋予了丁丁。

  埃尔热这样分析他的丁丁:“如果说丁丁是道德家,那也是一个不严肃对待自己的道德家,因为在我的故事里,幽默从来就不遥远……另外,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丁丁周围也诞生了一些毛病很多的人物,他们比丁丁更人性化。例如阿道克船长:他接受自我,不进行思考。有时候,我有点像他,唉,就像我经常觉得自己像杜邦兄弟一样!”在丁丁的世界,善和恶是两个最重要的故事元素,却从来不是非此即彼。丁丁充满正义感,但对那些坏蛋的命运,他也会寻找借口为其开脱。在《714航班》里,他就为坏蛋拉斯泰波波罗斯叹息:“可怜的人,他得必须忍受多少痛苦才到这种境地啊!”在《金钳螃蟹贩毒集团》里,丁丁结识了后来故事中一直跟随他的朋友阿道克,一个酗酒的糊涂船长,喜欢骂人,说起粗话来花样百出,有人统计在他出场的15集里,他骂人的话加起来不下220句,诸如“土豚”、“腌咸鱼”、“臭海参”,丁丁迷们将这些词汇整理归类,进行研究。读者还会记得《丁丁在西藏》里的那个“坏家伙”雪人,在故事结尾,丁丁和白雪、阿道克船长还有被他们救出来的张充仁骑上马渐行渐远,雪人孤独地半掩在巨石后目送他们离开,发出一声伤感的长号。

  有人批评《丁丁在刚果》和《丁丁在美洲》有深藏的种族主义。晚年埃尔热承认自己的弱点,因为“种族主义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概念很难根除。需要很多智慧和意识,才能不囿于自己的短视、自己的传统,才能真正地理解”。不过他也为自己辩解,他把年轻时代的作品比作是些“比利时派”书籍,打着当时比利时资产阶级思维方式的烙印,但“让黑人像‘小黑人’一样说话更多地属于天真的喜剧传统,而不是深藏的种族主义”。

  永远的丁丁

  1983年3月3日,埃尔热在布鲁塞尔病逝,他的最后一个故事《丁丁和字母艺术》只画到了第42页草图。在开始绘画彩色丁丁后,埃尔热一直将故事严格保持在62页篇幅,不多也不少,所以《丁丁和字母艺术》还差20页才能走向结局,而它就在一个未解之谜前面永远地停滞了:在一起以绘画领域为背景的艺术诈骗案里,丁丁是否可以逃脱即将变成一尊活雕塑的命运?遵照埃尔热的愿望,未完成的故事并没有交给助手续完。1986年,他的遗孀法妮授权出版了最后一本画册:42页草图,加上以剧本格式排版的文字手稿。

  这是丁丁系列的第24册,对于读者来说,丁丁已经有了形式上相对完整的归宿。其实,在1944年9月3日,《丁丁历险记》也曾因战争原因停画过。两年后,以埃尔热为中心人物的《丁丁周刊》在1946年9月26日创刊,丁丁从先前中断的地方继续他的历险,周刊也迅速攀升到10万份发行量,被称作“轰动性的成功”。丁丁的故事变成彩色则是从1941年《神秘的流星》开始,埃尔热把黑白世界转换成了红橙黄绿。第二年,他在合作出版商的要求下,又陆续把先前的丁丁故事集也都改成彩版。丁丁迷未必注意到一个小细节:在《神秘的流星》之前的9本中,有5本在结集成册时曾由埃尔热单独绘制过整张的水彩画封页,和黑白画册一起附送,它们是《丁丁在苏联》、《丁丁在刚果》、《丁丁在美洲》、《法老的雪茄》以及《蓝莲花》。这5张水彩画封页,目前在拍卖场上露面的只有《丁丁在美洲》:2008年3月29日,画稿在巴黎的连环漫画原稿拍卖会上以78万欧元成交,创下当时连环画稿拍卖的世界纪录。埃尔热为《丁丁在美洲》绘制的水彩画封页上,牛仔装扮的丁丁坐在山顶上吃东西,印第安人正从背后偷偷靠近他。大半个世纪里,这幅珍贵画稿经历了3位收藏者:20世纪30年代,埃尔热将它送给了比利时的一位夫人,她和家人收藏50年后,转卖给了一位比利时收藏家,此人又将画稿出售给一位外国收藏家,后面这一位又将它收藏了将近30年。丁丁的世界,就在这样的私人记忆里珍藏下去。■

  丁丁的全球化机遇

  “丁丁占据了埃尔热的全部生命,这是个终身工作。在他不能画出新作的时候,他就变得非常沮丧,但他度过了那些他不想再画的阶段。”

  ◎苗炜

  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到《丁丁历险记》的漫画是在小学同学家里,先看的是《西游记》,然后翻出两本丁丁,我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两本,只记得看完后,回家的路上都晕乎乎的。《西游记》中的那些妖怪太熟悉了,可丁丁的世界第一次在我面前展开,欧洲、轮船、旅行,那是一个辽阔之地的召唤。此前,我只是翻阅过两大本叫《各国概况》的资料书,认识那上面颜色鲜艳的各国国旗。

  最先看到的《丁丁历险记》是黑白的,那是中国加入国际版权公约之前的出版物,现在还有一种谬误的说法是,黑白的“丁丁”最经典。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时,肖丽媛把《丁丁历险记》引入中国,她说,黑白版已经不存在了,埃尔热早就把自己的所有作品上色,正规出版的《丁丁历险记》都是彩色的。中国大陆正式把《丁丁历险记》引入是1999年5月,在比利时大使馆召开新闻发布会,比利时副首相出席,向读者介绍这位“比利时英雄”。如今,这套漫画在国内销售达几百万册,很多在孩提时代读过“丁丁”的人,开始给自己的孩子买来看,或者买一套收藏,重温儿时的记忆。一位朋友这样回忆——看《丁丁历险记》,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劫机(《714航班》);知道了坏人是永远不死的(拉斯泰波波罗斯);知道了神秘恐怖的印第安缩头术(《破损的耳朵》);知道了很多奇怪的脏话,比如“绊脚石、该死的、活见鬼”;知道了氧气、月球等等从没听说过的东西(《奔向月球》、《月球探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记住了威士忌这个词,尽管尝到它是十几年后的事。

  20多本《丁丁历险记》,80多年来在全球卖出了超过2亿册,比起《哈利·波特》的销售,丁丁还是一个非常含蓄的英雄。在他75周岁生日时,斯沃琪推出“丁丁纪念款”手表,表带上有埃尔热手绘原稿的复制。但总的来说,丁丁的特许产品还是非常少见,也许在欧洲哪个小城的玩具店里,你会碰上丁丁T恤、丁丁水杯,或者木头制作的714航班飞机模型,但埃尔热基金会非常严格地控制着《丁丁历险记》的版权。

  记忆总有含混的地方,我记得丁丁那条小狗叫“白雪”,那两位孪生兄弟探长叫杜邦和杜帮。实际上,白雪是丁丁英文版中那条狗的名字,法文原版中应该叫“米卢”,而法语版本中的杜邦和杜帮,译成英文版后改名叫“汤姆森”和“汤普森”。英国人盖伦·尤因还记得自己读到的第一本丁丁是《黑岛》——那是1976年,我7岁,我简直不敢相信,丁丁居然被两个坏蛋绑架,在英格兰西南部的海滨,他在悬崖上,马上就要死掉了,这是《黑岛》的第8页,下一页也许就是他躺在悬崖下面了。此后我多次看过这本书,总能回味当年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时的紧张。

  丁丁早期的冒险是去苏联、刚果(当时是属于比利时的殖民地),1937年丁丁从布鲁塞尔坐上一辆德国开往伦敦的火车,来到了英国黑岛。实际上,丁丁漫画正式进入英国是在1958年,《丁丁历险记》英文版翻译麦克尔·特纳说,我父母去法国旅行的时候给我和妹妹买回来《丁丁历险记》,但在我接触它翻译的时候,少儿图书并不是针对孩子及其父母销售的,而是卖给图书馆。剑桥图书馆就拒绝了这套书,英国人好像并不相信一个比利时人能画出好的漫画书。少儿图书编辑的思路也被图书馆左右,而没有看到未来的孩子将决定自己看什么。莱斯利·朗斯代尔·库伯,也是英文版的翻译,他说:“我当时工作的那个出版社,老板是个狂热的法国迷,娶了一个法国姑娘,‘二战’时期还在法国待过一段时间,他促成了我们的翻译工作。”1952年以前,在英国也有《丁丁历险记》译本,但是太拙劣,我们不得不推倒重来。埃尔热授权我们放手去做,可以适当修改。但儿童书是很难翻译的,那些笑话没法翻译,另一些布鲁塞尔土话,要找出适当的英语,“适当的英语化”。狗的名字必须和Milou长度相当,于是我们弄成了“白雪”,尽管Thompson and Thomson要比Dupont and Dupond长一些,但此前的翻译已经用了这两个名字,我们就照做了。麦克尔·特纳和库伯一起工作,最重要的一点是互相朗读。先保证每一格图画中的文字都长度适当,然后试验各种字体,请老师和图书馆人员来看是否满意。Casterman出版社把图画版从布鲁塞尔邮寄到英国,给文字留白,对话框里也是空的;一位专业的英国插画师把玻璃纸拓在原版上写字,斟酌文图是否合适,翻译再删减字句或者增加字句。英文版的翻译从上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特纳和库伯1958年第一次和埃尔热见面,埃尔热是亲英派,多次去伦敦。他说:“待在伦敦比在巴黎更让我舒服。”

  丁丁在英国的历险——《黑岛》,1937年就出版了法文版,但到1966年才出英文版。按照英语翻译的建议,埃尔热重画了这本书。他派自己的助手到英国考察,临摹英国海滨场景,还有车号牌子、灭火拴、交通信号指示牌,这位助手还得到了爱丁堡的一套警察制服,这些细节的修补,只是为了更准确。助手帮助埃尔热描绘书中场景,艾尔热自己画人物,丁丁漫画中的人物从来都是他自己画的。特纳说,重画《黑岛》,多半出自我们的建议,我们想让他对英国的描绘更准确,如果丁丁在这里变成一个受嘲笑的人就麻烦了,所以画面不应该有错误,要修改。库伯最喜欢丁丁系列中的《独脚兽号的秘密》,特纳最喜欢《绿宝石失窃案》,他说:“我更喜欢那些智慧的而不是刺激的东西。”不过,他们对《黑岛》也情有独钟。杜邦兄弟在《黑岛》中的行为是最搞笑的,这本漫画经常使用特写镜头和角度变化,充满了摄影技巧。

  英文版出版后,《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发表评论盛赞这套漫画“美丽而优雅”,“充满生活的智慧”。这评论改变了图书馆的想法,《丁丁历险记》受到了重视。此后的英国报纸上经常能看到读者来信讨论丁丁——这个孩子怎么会开飞机开汽车,他的驾照怎么得到的,这会给孩子不正确的观念。还有孩子说,我不喜欢动画片的阿道克船长,他的声音和书上的不一样。好像这套漫画书本身能发出声音。特纳和库伯此后和埃尔热联系紧密,并且应拍卖行的邀请去鉴定哪些画作是埃尔热的手稿。“丁丁占据了埃尔热的全部生命,这是个终身工作。在他不能画出新作的时候,他就变得非常沮丧,但他度过了那些他不想再画的阶段。”

  1958年,Georges Duplaix给卡斯塔曼(Casterman)出版社写了封信,他想在美国出版《丁丁历险记》,当时漫画书被认为是低质量的,半文盲才看的(其实现在何尝不如此),美国出版界喜欢让孩子们看点儿正经书,但《丁丁历险记》在欧洲变得越来越流行,美国出版商闻风而动。Duplaix在出版业中非常受尊敬,1941年他曾经推出过一套“小金书”,开本小,能让小孩子拿在手里,封面颜色鲜艳,每本25美分,这套小书让Western Printing成为美国最大的童书出版商。Duplaix的信到了比利时图尔森市卡斯塔曼出版社的编辑皮埃尔·塞尔维手中,他给美国人寄去了“丁丁”的法文版和英文版,当时英文版在英国刚刚推出两本,是《金钳螃蟹贩毒集团》和《奥托卡王的权杖》,另外两本《独角兽号的秘密》和《红色拉克姆的宝藏》正在制作。美国版计划由Golden Press推出,这是Western Printing旗下一家新公司。

  在与卡斯塔曼出版社的合同中规定,书中角色可以选用新名字,但尽可能保持与原作的味道接近。Golden Press决定丁丁、阿道克船长、汤姆森与汤普森都保留英国版原名。小狗又出问题了,它不能叫“白雪”,打算改名为“Buddy”——当时美国有一种洗衣粉和漂白剂的品牌叫“白雪”。皮埃尔·塞尔维对这个变化很不乐意,他考虑到,如果好莱坞要做丁丁动画片行销世界,那Buddy这个名字就会造成混乱,双方协商的结果是,保留“白雪”的名字。在翻译开始前,埃尔热重画了《金钳螃蟹贩毒集团》中的黑人角色,实际上就是把黑色的脸涂成淡色,美国的检查机构不同意儿童书涉及种族问题。Georges Duplaix的16岁女儿做了美国版第一本《奥托卡王的权杖》的翻译,她叫妮克尔,是丁丁的大粉丝,“这是我第一份得到报酬的翻译工作,每一分钟都让我高兴”。现在妮克尔是一位摄影师、动物学家、作家。她的职业显然受到了丁丁的影响。1959年,美国版开始另外3本的翻译,这一次,妮克尔的法语家庭教师担纲,在翻译《奥托卡王的权杖》时,妮克尔不断向她的老师询问,所以随后的3本还是老师亲自上阵,“每本书可以得到200美元翻译费,我正要读研究生,这是一笔好收入呢”。这位家庭教师后来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她回忆说,和卡斯塔曼出版社合作愉快,但她从来没有向埃尔热咨询过翻译的问题,她对丁丁在比利时和法国的流行非常清楚,“问题是怎么翻译那些俗语,那些幽默的部分总是最大的挑战”。这些版本中有微小的差异,在《红色拉克姆的宝藏》第23页上,杜邦兄弟错误地计算出他们的位置,在法语原版中,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在美国版中,他们位于纽约的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在英国版里,是西敏寺。

  美国出版人给比利时编辑又寄去了一封信——“《金钳螃蟹贩毒集团》,这个故事非常好,但是里面的人物太喜欢喝酒了,他们喝啤酒、香槟、朗姆酒、威士忌,一句话,他们喝得太多了,如果我们照这个样子出版这个故事,我们将面临严厉的批评,特别是教育界人士,这将会给‘丁丁系列’的出版造成被动局面。折中方案是文字部分软化处理,你要知道美国人都是清教徒式的,看待事物和欧洲人不一样,能让法国人、比利时人会心一笑的东西在这里要吓到别人。对酗酒的描绘即便是带着幽默感,在这里也是禁忌。”这本书里,阿道克船长喝着酒唱歌那一幕改掉了,原文是“就算我要死了,也要喝上最后一瓶”。美国版把喝酒的场面取掉,只留下歌词“只要我们还在走路,我就不想渴死”。

  1959年圣诞节,最初的4本美国版《丁丁历险记》面世,出版商在《纽约时报》上打出广告——除了拥抱、接吻、大学教育之外,你还可以给你的孩子另一些东西。画面是圣诞树下的一套丁丁漫画。出版商与比利时领事馆安排,在纽约到布鲁塞尔的航班上都放上“丁丁”,他们还与《生活》杂志发起讨论,丁丁下一个探险会是去哪里?《生活》刊登丁丁迷的照片——宋美龄、碧姬·巴铎等等。但是,销售结果令人失望,圣诞及新年假期只卖出去了8000套,美国《新闻周刊》1960年2月的一篇评论给这套书以不错的评价,也报道了出版社的失望——他们对销量有很高的期望,尽管欧洲正以每周25万本的速度售出丁丁漫画,但丁丁在美国失望了,也许随后的“远征月球”能让美国人感兴趣,出版商Georges Duplaix失望地说,这个国家在发射人造卫星上落后于苏联,在丁丁的竞赛中也落后于欧洲。

  原本在《生活》上要继续刊登的文章撤下来了,关于月球探险的两本丁丁悄然上市。出版商向卡斯塔曼出版社写信解释:“美国人不理解为什么要对漫画投入那么大的热情,尽管这套书受到好评,但我们没办法克服人们对漫画的偏见。”Golden Press没有再出版丁丁,他们只出了6册。合约中还有另外两本。比利时编辑皮埃尔·塞尔维感到失望,美国编辑再来信安慰,如果没有别的出版社感兴趣,那还有个机会就是动画片,这也许能扩大丁丁在美国的影响,卖出更多的图书。比利时人的回应是,在美国卖英国版,反正都是英语。

  1971年,“丁丁系列”在美国的销量上升,因为《儿童文摘》杂志从1966年开始连载丁丁系列漫画,使用英国译本,《儿童文摘》每期发行70万册。皮埃尔·塞尔维再度给美国出版商去信,他说,丁丁在瑞典最初出版的4本也卖不好,但现在是每天卖出去1000本,丁丁在丹麦和德国都受欢迎,1972年4月纽约会举办欧洲漫画展,埃尔热作为嘉宾将参加。希望这个展会前能签署一个出版新合约。Western Publishing回信说,经过广泛的研究之后,还是不愿意再出丁丁。比利时编辑再度去信,“销售不佳和价钱有关吗?1.95美元是不是太贵了?你们美国人只肯花20美分买漫画看?”

  到1974年,美国人看到的《丁丁历险记》都是小布朗出版社的英国版,Western Publishing在2001年倒闭,“小金书”系列被兰登书屋控制。Golden Press 1959年底的版本,每本卖出1万册,月球探险那两本也差不多。

  1982年,电影《法柜奇兵》在全球大获成功,导演斯皮尔伯格看到了很多法文影评,他虽然读不懂,但能看到里面经常出现一个单词TINTIN,到处都是,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问过别人,才知道TINTIN就是那个已经售出2亿册的漫画书的主角。法国影评说的是,丁丁的冒险和印第安纳·琼斯的冒险非常像。斯皮尔伯格找来丁丁漫画,他看的第一本是《七个水晶球》,他还是不懂法语,但他立即就明白了丁丁。“这就像电影一样,是完美的分镜头剧本,我理解这个故事,也理解其中幽默感。我立刻就买下了电影改编权。”

  那是1983年,斯皮尔伯格在伦敦拍摄《夺宝奇兵》,他打电话给埃尔热,埃尔热当时75岁,看过《法柜奇兵》,他喜欢那电影,并且认为就应该由这位导演把丁丁的故事改编为电影。双方安排,几周后,斯皮尔伯格造访布鲁塞尔,但埃尔热没等到斯皮尔伯格就死了。斯皮尔伯格从他的遗孀那里购得版权,但他有太多的电影要拍了。

  《时代》周刊说,这注定是一部大预算的电影。他一开始出现只是个比利时孩子,布鲁塞尔糖果厂工人的儿子埃尔热创造出来的,漫画最先在当地报纸连载,为了欢迎丁丁第一次历险,从苏联归来,报纸在布鲁塞尔火车站举办了一个Party,请了替身演员,梳着丁丁的发型。后来《丁丁历险记》被翻译成60种语言,被改编为广播剧、舞台剧、电视和电影,有丁丁邮票、丁丁10欧元纪念币,收藏进入蓬皮杜艺术中心,布鲁塞尔广场上有丁丁和白雪的塑像。他追寻神秘事物的答案,就像“007”可以补偿大英帝国衰减的影响力,丁丁是夹在德国、法国之间的小小比利时的梦想。他的年龄难以估计,有时像成人,不用上学,自己生活;他在20世纪早期游荡世界,他没有什么政治主张,只是不喜欢不公平;他没有家庭,也没有罗曼史,他从来没有去过好莱坞。直到2003年,斯皮尔伯格获得版权20年后,这位导演才终于想明白该怎么做这个电影了,那就是动作捕捉技术,这和埃尔热的手绘漫画风格最为相似。斯皮尔伯格承认,他看了《阿凡达》之后更明确自己的拍摄手法,他找了卡梅隆用过的特技公司Weta Digital,这家公司位于新西兰,《指环王》系列的导演彼得·杰克逊占有股份。彼得·杰克逊是丁丁的大粉丝,斯皮尔伯格本来想让他们先做一个“白雪”的样子看看,而彼得·杰克逊雄心勃勃——“我们要展现埃尔热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要捕捉那个漫画世界的气质,‘丁丁系列’一共23本或24本之多,都可以成为好电影。”

  随着丁丁漫画在世界范围内流行,丁丁与世界的关系就不断被分析。最受诟病的是《丁丁在刚果》,漫画中找不到能表现那地方一定是刚果的场景,非洲好像只是一个各种大型野生动物出没的地方,当地人无条件地欢迎丁丁。批评者说,《丁丁在刚果》这个故事里,埃尔热仅仅是把一批非洲的动物搬进了自己的后院,然后让丁丁在自家后院里完成了一次冒险。书中的非洲人被画得十分粗糙:大大的眼睛、突出的嘴唇,长得像孩子般的大人。他们拜倒在丁丁和他的狗面前,只因他向他们显示了磁铁的魔力和用来治疟疾的奎宁药丸。

  罗素·陶瓦鲁(Russell Towle)写过一篇文章叫《丁丁的冒险》,他认为,这套漫画是以欧洲为中心看待世界,带有种族主义倾向的。不过,作者写这篇文章也不全然是批评,他说:“我看丁丁漫画是1981年,后来给女儿读,女儿6岁后能自己读丁丁了,但给孩子读丁丁还是一种传统。那是让儿童打开视野的好办法,埃尔热一定喜欢看《国家地理》杂志,他对尼泊尔庙宇的描绘如照片一样细致准确,从丁丁身上能看到儒勒·凡尔纳的基因,杜邦兄弟则是对福尔摩斯的刻意歪曲。通过丁丁能看到广阔的世界,公元前2世纪的希腊历史学家普鲁达克都在丁丁身上留下了印记,丁丁对月亮的探险结束后,阿道克船长靠一口威士忌苏醒过来说:‘我终于明白一件事,真正属于我们人类的地方,还是亲爱的古老地球,这能让人回想到恺撒向非洲的进军。’”

  雅各布(Tara Jacob)写过另一篇文章专门分析《蓝莲花》。他说:“我们如何想象另一种文化就是我们如何看待自己,我们如何看待别人就是如何看待自身。”这些文化想象一层层推积累起来,在电视普及前,想象的形成依赖于报纸杂志等印刷品。娱乐也是其中一部分,特别是漫画,在人们的观念形成上起着重要作用。漫画混合了书面和视觉的表现。丁丁的旅行最开始在法语国家流行,进而流行于世界。《蓝莲花》是埃尔热创作生涯中的一个转折,他在这本漫画中避免了西方人对中国的成见。他的早期作品是典型的比利时小资产阶级趣味,《蓝莲花》则尽可能精确地描绘中国,杜邦兄弟想化装成中国人,穿上传统中国服装,而一帮穿普通服装的中国人围观他们,杜邦兄弟的自以为是受到了嘲笑。丁丁到上海坐人力车,人力车撞到了一个读报纸的西方人,西方人用手杖打车夫,丁丁夺下手杖说,“你这样做很不绅士”云云。在上海的私人俱乐部里,那些西方人在讨论世界会怎么样,他们自恃高人一等的文明,却显得无知好笑。丁丁从涨水的河里救出淹得半死的张充仁,张充仁并不相信一个西方白人会救助他,所有的白鬼子都是坏人。丁丁也讲述了欧洲人的偏见——他们以为中国人狡猾残酷,都梳着小辫子,吃臭鸡蛋,河流里全是弃婴。张充仁反击说:“你们国家的人全疯了。”在这本《蓝莲花》里,丁丁体现了正确看待世界和其他国家的方式。

  但总体来说,丁丁是一个欧洲英雄,而不是拯救世界的蜘蛛侠,《经济学家》杂志在丁丁诞生80周年之际发表过一篇文章,描述这位欧洲英雄——他并不是一个局外人,也不是一个现行社会秩序的反对者,他帮助君主抵御革命者(在一本书中被封为骑士)。他在抓住坏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此人交给警长。他虽然枪法极好,可自己却从不带枪。尽管不够强壮,但他会拳击、驾船、开赛车、开飞机和骑马。他的机智弥补了他身材上的不足。书中随处可见欧洲人在金钱上所表现出来的价值观:坏蛋们经常以暴发户的身份粉墨登场;祖上留下的金钱是好钱。

  埃尔热作品的魅力在于其欧洲风格——比美国的连环画更加细腻。美国人讲故事的方式对欧洲风格中的敏感性造成了威胁。《经济学家》杂志说,假如丁丁以后成为好莱坞大片的主题,世界上的许多人很快会认为他是美国人。艾尔热的继承者们将看到,丁丁的名声将会以一种很难控制的方式在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全球的空间里发展。

  或许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就像侦探波洛总强调自己是个“比利时小人”一样,细心的观众能辨别出哈利·波特身上的英国味儿,冒险英雄并不只是印第安纳·琼斯或者“007”,我们能认清丁丁这个“比利时小人儿”。

  丁丁,最完美的朋友

  我想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多少都会被这个不老的,有着独立个性,勇敢、正直、疾恶如仇,对待朋友绝对忠诚,对待敌人从不妥协的漫画人物影响过,那曾经是我们做人的目标,奋斗的目标。

  ◎YUKI

  1983年,我7岁,在一个租卖书的地摊上第一次看到“丁丁”。首先吸引我的,不是那个奇怪发型的小男孩,而是那个更奇怪的狗,和那个一脸不耐烦、长着大胡子神经质般挥舞着宝剑的男人。那个年纪的小孩对动物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喜爱,我以为那是一本关于狗的故事。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正在识字,管上海叫上每,妈妈买下了那本我指定的小人书,她认为用我感兴趣的书教我识字是最好的方法,那本小人书叫《独角兽号的秘密》。12岁,我上初中,有了零花钱,还是在旧书摊上,我陆续买齐了全套的《丁丁历险记》,正式成为丁丁迷,记住了“热心、鲁莽、可爱,只喜欢Loch Lomond牌威士忌的阿道克船长,老帮倒忙的杜邦兄弟,间歇性耳聋的发明家卡尔库鲁斯教授,反复政变的阿尔卡扎将军,秘密警察斯庞兹,调皮鬼阿卜杜拉,和唯一的一个丁丁的中国朋友张充仁……”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叫“埃尔热”的比利时人创作的。我开始梦想有一天能扬帆出海,进出丛林,像丁丁一样的旅游、探险,做一个像丁丁一样勇敢、正直的人,当然一定少不了要有一条像白雪那样忠诚的狗,和像阿道克船长那样一个不管什么情况都不离不弃的朋友。

  童年的梦想有机会在现实生活中实现时,会变本加厉。从第一份工作开始,我就利用所有我能用到的假期开始旅游,从国内到国外,从亚洲、非洲、欧洲再到美洲,像丁丁一样用旅行的方式去探知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种与语言中切换,交换着人与人之间最本初的热情与善良,也体会着人与人之间最本质的狡诈与欺骗,一如《丁丁历险记》里那些正派与反派们,享受着不同的文化带给我们的不同的感受。当然,作为一个丁丁迷,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关于丁丁的故事。2010年,我在法国,专门去了卢瓦尔河谷的舍维尼城堡,那是小人书里阿道克船长家马林斯派克大厅(MarlinspikeHall)的原型,因丁丁而出名,所以也叫丁丁的城堡。是一座建于1634年,到现在仍在使用的法国式建筑风格的华丽的城堡,城堡前面的白屋叫橘园。从售票处一进来的右手边就是,建于18世纪,现在开辟成为法国唯一一座以丁丁为主题的展览馆,展览馆的名字就叫“Les secrets de Moulinsart”(马林斯派克的秘密),里面陈列着与丁丁故事中若干情节相关的展品。踏进这个展览馆,就进入到丁丁的世界,或者说曾经我梦想的世界。那些曾经带给你的激动、欢乐和紧张的情节随着展出的独角兽号的船模,丁丁的卧室,教授发明的潜水艇、电视机,风雨夜丢进客厅的水晶球,以及丁丁发现宝藏时撞破的墙壁等把你内心的记忆慢慢唤醒,年轻时曾因它而有的梦想和记忆又苏醒了过来。

  那之后,我相继又去了两家关于丁丁的博物馆,两家都是在比利时,那是个只有6个主要城市,30528平方公里,人口1070万的小国,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参观游览的,安排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里是我无比喜爱的“勇敢的丁丁”的故乡。先到了布鲁塞尔的比利时漫画博物馆,博物馆不大,上下二层,下面主要是纪念品商店,比利时是漫画故乡,包括另外一个家喻户晓的动画人物“蓝精灵”,也是比利时人创作的。去到售票处,工作人员问我从哪里来,在得知是从中国过来时,很热心体贴地从里面翻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打印的关于比利时漫画和丁丁的中文介绍,“丁丁”是比利时的骄傲,这里的人很乐意把他们的骄傲介绍给其他国家的人。

  新建成开放的埃尔热博物馆在离布鲁塞尔只有35公里的新卢万,我决定驱车前往。7月是欧洲的雨季,我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GPS显示已到达,可怎么都看不出哪个是博物馆,一圈又一圈地绕圈时,猛然抬头,看见丁丁的背景在一栋建筑的表面,好像指引着你进入他的世界。那是一座现代简洁的博物馆,大门口的两面墙体,一面是埃尔热的签名,另外一个就是丁丁背景的图案,一座长桥指引着你进入那面墙体,里面3个楼面,8个展厅全部展出着关于丁丁的一切,里面所有的细节设计得都非常精细,包括环形楼梯上垂吊上来的吊灯,每一个小灯体都是丁丁的剪影,非常特别。其中一个展厅展示着全世界各地不同语言的丁丁历险记版本。丁丁不仅影响了我们,也影响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热爱过他的人。埃尔热把他对于人性所有美好的向往全都赋予在了丁丁和他的朋友们身上,甚至在白雪身上你都能看见那些闪着光的优秀品质。

  3年前,我决定养一只狗,当我第一次见到“雪纳瑞”的时候,我想,这不就是“白雪”吗?我毫不犹豫地把“他”带回了家,出于那个年龄的人对当时卡通片的怀念,我给它起名“阿童木”。后来上网查才知道,“白雪”不是雪纳瑞,不过也是梗犬的一种“猎狐梗”,这种狗虽然个子较小,但却很勇敢、坚强,对人忠诚、亲善,这些性格当然也同时是和丁丁相互呼应的,都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这也是为什么埃尔热选择一只梗犬作为丁丁的伙伴的原因吧。在丁丁系列里,白雪作为丁丁最亲密的伙伴,埃尔热用在它身上的心思和感情不比任何一个人物少,我想,埃尔热一定也有一条像白雪这样的狗吧,这多少反映了埃尔热对动物的态度。

  2011年我决定去美国游学,放不下的就是那只已经陪伴了我3年的“阿童木”,带着狗狗去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决定带着我的狗狗像丁丁一样去旅行。带着狗狗旅行远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简单容易和有趣。繁复的出国手续、检验检疫和运输。洛杉矶是那种划区划得很鲜明的一个地方,要不就是华人居住区,要不就是墨西哥人居住区,要不就是白人居住区,可能跟生活习惯也有关系吧。每当我牵着狗狗走在像Westwood、Hollywood,或者Studio

  City这些白人居住较多的地方时,随处可以看见出来遛狗的人,狗狗甚至成了你和别人沟通交谈的工具,认不认识的见你牵着狗狗一定会上来跟你打招呼,或者致以善意的微笑,像熟人一样聊天,聊聊狗狗的那些事,摸摸狗狗的头,夸下它们有多乖,你甚至可以为此交到很多朋友。在美国,坐飞机是可以带宠物直接上去的,你只需要买个随身的小笼子把它放在你脚边,当然也需要给它买张机票,如果你旁边没有人,你甚至可以在征求过空服人员同意后,把它放出来放在你座位旁边。

  当然,我的狗绝对没有像白雪那样拟人化,带着狗狗出来旅行是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你需要付出更大的精力责任,不过,那不正是丁丁所倡导及表现的吗?它永远是你最亲密的伙伴与朋友。丁丁在1929年被创作出来,在1980年正式被引进到中国,在那个物质与思想都匮乏的年代,所有被引进的国外的新事物都被我们饥渴地吸收着,我想我们这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多少都会被这个不老的,有着独立个性,勇敢、正直、疾恶如仇,对待朋友绝对忠诚,对待敌人从不妥协的漫画人物影响过,那曾经是我们做人的目标,奋斗的目标。虽然一段时间里,我也被多少其他的日本漫画吸引过,当岁月划过,你有了更清晰的人生观、价值观后,审视过去,你会发现,丁丁所教会我们的远不是探险、旅游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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