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品

　　小镇上的人都说，Ezio教授是个疯子。造个房子，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造好—他想要一座真正的宫殿，每处细节都美。数学家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这房子，就修修停停地整整折腾了五年。

Ezio教授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造好—他想要一座真正的宫殿。

　　做客日期：2011年2月

　　做客地点：意大利爱丽丝小镇，大学数学教授Ezio的私人住宅

　　做客人物：马来西亚文字工作者阿贝

　　小镇上的人都说，Ezio教授是个疯子。造个房子，用了五年的时间都没造好—他想要一座真正的宫殿，每处细节都美。数学家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这房子，就修修停停地整整折腾了五年。他疯吗？在Ezio温文洁净的微笑中，我怎么觉得在他的世界里，为生活忙碌奔波、追求速食快乐的我们，才是真正的疯子。

入口处的门梯在沉默中领着到访的人，走到Ezio日常生活的那个贵族空间。

　　从数学天才到装修工人

　　数学天才？观星者？厨具店小老板？还是装修工人？面前这条尚未装修完工的甬道，将我带到了这个身份复杂的怪男人面前。

　　是我主动向Ezio提出到他家看看。

　　在一次与他在装修店的偶遇中，我随口提起自己对传说中由他亲自装修起的那个犹如宫殿的空间感到非常好奇。余音未落，他爽快的一句“你几时要来看看”，问得我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这个人人口中的怪人，忽然表现得如此好客和爽快，让我更感觉自己之前的冒昧和不矜持。

　　世事就是这样，如果当时我将压抑了多年的好奇心，继续压抑下去的话，或许以Ezio的性格，我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来到他家里来。然而，一次的偶遇，和一个没经过大脑过滤的冒昧聊天话题，让我有幸走近了这个我想象之外的世界。

宽大的客厅仿佛是一个画廊

　　于是周末的下午，我骑着自行车穿过小镇市区，来到Ezio位于小镇边沿地带、一条大路旁的屋子，赶赴与他的下午茶之约。

　　冬末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他屋子的外墙上。浅浅的土黄墙面，反射了阳光的照耀后，摇身变成一种较为鲜艳的黄。除了这略显生气的颜色，以及屋顶上突起的那个由不锈钢铸成，半圆形的观星室之外，传说中的这座“宫殿”外观和其左右两旁，带着浓厚欧州风格的建筑，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楼梯转弯处，Ezio以栩栩如生的临摹画来迎接到访的客人。

　　这个观星室虽然看着突兀，却是一早就有的。据说，在它不幸被雷电劈着之前，Ezio在每个晴朗的晚上，都会窝在这里观星。他对宇宙的兴趣，以及观星室内完善的观星器材和设备，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小镇上的人还说，虽然数学是Ezio维持生活的专业，然而宇宙和星宿才是他生活的主要追求。

　　Ezio的人生经历颇为曲折。多年前，在他得到一个高额奖学金、即将出国做科研的前夕，父亲忽然逝世，于是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数学研究，摇身变作一个陪在母亲身边经营家传厨具店的小商人。几年的小商人生涯之后，他忽然‘摇身再变’，除了变成今天人人口中的好教师外，也变成了追求完美的小镇首号装修能手。

　　墙壁上的风景

　　这个宽大的客厅，仿佛是一个画廊，摆满了Ezio的作品。他甚至在墙壁上画了窗户、阳台和开阔的风景，乍一看，几乎以假乱真。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木门。木门左边是门铃，右边是一个框起的空白格。我听过不少有关Ezio的事迹，所以一看这留白，就开始猜想Ezio将会在这里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思维奔腾痕迹。

　　“谁呀？”按了左边的门铃之后，对讲机传来Ezio母亲的声音。我放纵在右边空白格里的视线，并没有因此立刻被收回。

　　“阿贝。”我说。

　　木门上的锁“咔嗒”一声打开了。头顶的灯马上亮起，一束强光往我身上照来，让我感觉自己就像闯进了大花园里的刘姥姥。但是我这个刘姥姥闯进的，是由一个名叫Ezio的人，亲手建起的18世纪西方宫殿。

　　木门内侧的入口左边，又是一幅未完成的壁画。壁画下端，是一个由近到远，向外伸展的地砖绘图；而壁画上端，是一笔笔简单且潇洒的炭笔，在空白的地方隐约勾画出的植物轮廓。

　　只有一米半长度的入口，虽然小而窄，但却给人一种宽坦的感觉。红底地毡，顺着梯阶往上攀。在这个古典、光亮又洁净的空间里，从一楼木栏杆垂下的植物，是唯一的点缀。

　　老实说，在踏进这个空间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外观极为平凡的一栋建筑里面，竟会有如此乾坤—弥漫在这里的是宫殿版的浓烈氛围。每踏出一步，强烈灯光把我紧缩在腿上的牛仔蓝，显得格外显眼。我因而感觉自己和四周的高贵氛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正当我为自己霎那的比喻感觉有趣的时候，空荡荡静寂寂的空间里，传来了轻盈的谈笑声。我抬眼，就看见了Ezio和他的老母亲Gina一起，早已经站在了梯口处，迎接我的到来。

　　在楼梯的转弯处，我终于看到了一幅已经完成的壁画。这幅栩栩如生的壁画，是仿效Guido Reni的名画Aurora。它以古希腊神话为背景，描绘了年少的阿波罗驾着金黄战车驰骋在紫罗兰的雨云上，为大好江山带来了第一线晨曦的壮丽气势。围绕在战车边沿的七个女神表情各异，象征随着太阳流逝的时光。在马首前面，手握小火炬的小天使正在为他们领路，象征着黑夜与清晨交接时的微光。“呵，好一个漂亮的丘比特。”我忍不住轻声赞叹。“他不是丘比特。他是Twilight。”Ezio立刻毫不留情地纠正了我，仿佛批改学生卷子一般严苛。

　　“这儿还有壁画。这儿、这儿跟这儿也都还有。”当Ezio发现我对他画的壁画竟然如此感兴趣后，他先是指了指天花板，然後再往客厅四周的每一面墙壁上指去。这个宽大的客厅，仿佛是一个画廊。无论是壁画，还是装修，都非常讲究细节。他自娱地在书桌前的墙壁上画了一个窗户，在客厅的墙壁上画了阳台，以及阳台外开阔的风景，乍眼一看，几乎以假乱真。

　　我注意到，翻滚的云层，频密地出现在Ezio的画中。它们都有着‘拨开云雾见月明’的趋向。不禁想，今天的Ezio之所以能如此自得其乐地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是也如他在画中无意表现的期许那样—不断地拨开生活中的阴霾云层，不断地寻找光明。

这幅画在天花板上的画，是Ezio架起了建筑架子，用了好几天时间平躺在那里画出来的。

　　空白留给拉丁文

　　要不是他那头金黄色的头发中已经掺杂了花白，单凭他那张孩子气的脸，任谁也看不出他已经50出头。他的孩子气，尤其在说起这个宫殿的装修过程时，更见浓重。

　　在我欣赏满屋壁画的时候，Ezio和他的母亲就靠着横跨客厅的拱门，欣赏我不时流露的赞叹。完美的弧形在他们身后，宛如彩虹般滑落。

　　这两个拱门，也是由Ezio亲手制造。拱门，和屋里其他的装修，以及他的画，都非常讲究比例，计算精确到每分每寸。

　　当我踮起脚尖，触摸拱门的弧形时，Ezio说：“这两个东西，每毫米都得计算得相当精准才可以。”语气中有一丝理所当然，也有一丝对自己专业的骄傲。

　　Ezio长得不高。鼻梁上一副厚厚的眼镜将他锐利的眼神阻挡，同时也将他文质彬彬的气质凸现。要不是他那头金黄色的头发中已经掺杂了花白，单凭他那张孩子气的脸，任谁也看不出他已经50出头。他的孩子气，尤其在他说起他这个宫殿的装修过程时，更见浓重。

圆圆的老桌子中央，有一盆正在绽放的红玫瑰。我们的谈话，穿过了片片玫瑰，传达到彼此耳里。

　　他带我去到家里的每一角落参观。告诉我有关挂在墙上的每幅画的来历，还有每一样老家具的历史以及翻新过程的难度。他一面说，一面挥动双手。我在他说得神采飞扬的时候，偷眼看了看他那双不断在空中挥摆的手，那双不管在计算、绘画、装修，还是翻新旧家具，样样都在行的神奇巧手。这双手，细滑白皙，十指修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型。然而，谁又会想到，他就是用了这双手，亲自将这里装修得犹如一座宫殿般高雅。我们在顶楼的小餐厅里，一起享用了下午茶。

　　和Ezio聊天，绝对是一件开心的事。他和他的屋子一样，在外表上，都再普通不过，但是，一旦零距离接触，一个广如宇宙的无际空间，立刻敞开。

　　Gina常常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我们的说话。每当Ezio留意到她的沉默，总会轻拍她的背，亲热地问一声：“妈妈，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Ezio这样无头无脑的探问，更让Gina因为接不上话，而挂上更浓的笑意。

　　在Gina后面，是一个还没被Ezio着手装修的厨房。我问他几时动工。他回答我说：“等有时间再说吧。”

　　除了厨房之外，他说入口处的梯杆、壁画以及顶楼的观星室，都等着他去完成。说起门外通道里的那方格的留白，Ezio说他待以上工程都宣告完毕后，才会处理。他决定要用拉丁文，在那空白方格内记录下这屋子的历史以向全世界的人宣告装修工程已经完美结束。

　　以他的工作量和广泛的爱好来看，我觉得那面拉丁文的填写，会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

　　“如果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的话，那面墙的拉丁文，绝对会被我写上。”他乐观地说。

　　Ezio把我送到了大门口。

　　我指着那幅只完成了一部分的壁画，问他到底会以怎样形式来完成它。

　　Ezio说，那是他通往精神花园的一个通道。“你看见那里有树吗？”Ezio指着地砖尾端的空白部分问我。我说我看见了。于是他笑了。

　　Ezio说，他完成这幅画时，会叫我再来看看。这个约定，让我再次雀跃。我在他播放的巴赫钢琴音乐中，频频颔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