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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国记:南沙礁花 不需要事迹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4月06日 17:27 新华每日电讯

  三月下旬至四月初,北京春寒料峭、南沙赤日炎炎时节,我随“洞庭湖”号补给舰登上永暑、华阳、赤瓜、东门、渚碧等礁盘,得见这种顽强鲜美的花,还有比它更美的人。

  ▲李文波的速写。

  一如不少城市有市花,我海军进驻的南沙群岛礁盘上,也有礁花。

  一

  这是一种不起眼的草本小花,状近马齿苋,只是由贴地生长转而斜向上,梗变细,叶变薄,有的叶子甚至“进化”为细圆柱状。花朵酒盅口大小,红、橙、粉、白等色都有,鲜艳有加,甚招人爱。

  “这花在大陆叫什么?”

  “太阳花。”

  “学名呢?”

  “不知道。”

  “为什么选它为礁花?”

  上礁初期,卫士们带来各色花草试种,可要么不出苗,要么很快萎靡,挣扎一段而死。只有它,挺过来、活过来,越长越好了。

  天哪,这个小生灵!我不由充满敬佩之情地对它喃喃:南海忽而暴雨狂风,巨浪滔天;忽而烈阳当空,高温难耐,还有那高湿高盐气息的浸溽,你都是怎样抵抗它们的哦?如果是人,定有许多感天动地的事迹。你呢?

  礁花不语。

  二

  一如礁花——礁盘上南沙守备部队的那些卫士,尤其那个叫李文波的海洋气象工程师。

  都说他对中国南海海洋气象——不,不仅仅是中国——还对世界海洋潮汐业功莫大焉。可采访起来那个难呐,别提。他说笼统的东西可以,说具体的难;说数据可以,说细节难;至于“感人”的事迹云云,更是谈不出个踪影。

  其实,他已像礁花,无需事迹。

  初时的礁盘建筑,简陋狭小,人稀稀物寥寥。时间一久,光是寂寞,就如一条冷蛇,把人缠瘆得情变心异。不是吗——当初守礁者中,曾配备一条训练有素的军犬。可它上来没多久,就成天闷闷不乐。接着发生变态,该叫的时候不叫,不该叫的时候狂吠。再往后,见人就扑咬,“抑郁症”使它不到三个月便下岗离礁了。至今,礁盘上一条军犬的编制仍在“空”着。

  一个连狗都待不住的地方,人能待多久?所以,有了现在的驻守官兵三个月一轮换。

  往前分别是半年一轮换,再往前甚至10个月或一年一轮换,还有连续驻守时间更长的。

  李文波,是驻礁时间最长的。他1991年来南沙,正好是守备部队命名太阳花为礁花那年。至记者在永暑礁见到他的今年3月下旬,是其累计守礁的第97个月!

  曾经有人说,就是光在礁盘上躺几个月,啥也不干,无任何事迹,都是奉献。

  某种意义上说,此言不谬——起码,显我生民、显我主权之存在。

  而李文波的这近百个月,岂止仅显存在。

  与之相伴的礁花,几乎目睹过他的一切。

  每三小时观测一次风向风速气温气压,每天下午两点测水温取化验水样,还有高中低云层几十种形态的云、海洋潮涨潮落的记录与分析……作为中国最南端的海洋气象观测站和联合国第74号海洋气象观测站,李文波与他的气象分队,已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我军内外气象部门累计提供水文气象数据140多万组。

  这些数据有什么用,他并不完全知道。他只知道,观测必须准时,数据必须准确。“这里出去的数据,犹如整个气象预报大厦中的一块砖。这块砖虚假了、坏了,整个大厦就可能出问题。”他说。为了数据的精准,他们的观测不分白天黑夜,无论刮风下雨。2005年12月19日那天,风力达到12级,海浪轰响如炸雷,高得扑过礁堡顶。观测取样时间就要到了,有的同志说,现在太危险,被卷到海里怎么办,是不是等风浪小些再测。李文波说,恰在这时候才需要最准确的数值。他拿来一根保险绳,一端捆住自己的腰,一端交给气象班长扯着,硬是顶着狂风巨浪,匍匐过去完成了测取。

  这场风暴中,礁花花瓣被全部打得稀巴烂,李文波的观测却准时准点,丝毫没有耽搁。

  有了地面实测的精准数据,加上卫星气象云图等,才能有正确的海洋气象预报,也才能让过往南沙海域中外舰船及早掌握海情海况,提前调整安排行程,保障航海安全。南海是联系中国与世界各地的重要海上通道,也是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的海上走廊,每天不知有多少舰船来往。海洋气象观测站设置以来,偌大的南沙海域,已20年未见因气象预报问题发生的重大沉船事故。

  这些,有多少舰船会想及,有多少人会知道?一如人们不知道礁花怎样扛过南海的恶劣环境一样。

  20来年所积累的宝贵气象资料库,对我未来南沙远景战略将有何等重要意义,更是我们现在所不能预想。一如我们只看见马齿苋“进化”到太阳花之美,却不能预想礁花未来会“进化”到更美的什么花一样。

  三

  礁花,好让人敬!我怀着喜欢、不忍、又不能不为之的复杂心情,从华阳礁的一株礁花上,生生掐下它一小段梗叶。带回“洞庭湖”舰休息室后,我又把一纯净水瓶子剪剪当“花盆”,把用过的面巾餐巾纸弄湿当“土壤”,把那一小段礁花“栽”了进去。

  其实,我的想法很“自私”,就是企图能把它带回北京,栽到自己家里去。

  但,这掐取的一小段叶埂,能活吗?

  还有,它如果有知觉,掐下来时,它一定会很“疼”。

  人非草木,当然更会有疼。南沙湿度非常之大,风湿性关节炎是守礁卫士最易患之病。李文波由于守礁时间过长,腰关节早就严重风湿。最疼时走路需叉腰小碎步,睡觉什么姿势都不行,上下楼梯一阶一阶地挪,有时甚至要人扶着搀着。

  “老李,你这样下去不行啊!”

  “嗨,只要是为了南海的海洋气象,下半辈子就算坐轮椅,也认了。”他不在意地说。

  身疼可不在意,心痛有时倒很难排解。儿子会走路的那年6月,连续守礁九个月的他返回宁波探家。孩子见面叫他“叔叔”时,他的心酸痛了。教孩子叫“爸爸”三天,妻子问孩子爸爸呢,孩子还指指挂着的照片说“爸爸在墙上”时,他的心深深地酸痛了。老母卧床五年,危在旦夕,他伺候母亲中接到赴南沙命令,回到部队第二天母亲辞世。守礁半年回家,面对母亲满坟的青草,他悲痛得再不能抑,跪地号啕大哭……

  从沉闷气氛中转换过来的话题,是说到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南沙与其他省会城市并列在一起预报,是我们的骄傲;南沙气象情况的一两句话,是我们的自豪。因为,那里面有我们提供数据的辛劳。全国都在看啊!”说着、笑着,李文波一脸的幸福。

  似乎受他情绪的感染,我放在舷窗台上的“盆栽”礁花也昂起了头。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剥开面巾餐巾纸特制“土壤”看,天哪,才四五天时间,它竟然生出了一厘米多长的细根……

  太不可思议了,礁花的顽强!

  太让人充满希望了,礁花的生存繁衍力!

  南沙群岛传说是仙女下凡时,在南海撒下的一串串珍珠。

  南沙群岛缀满礁花编制成的花环,有朝一日将不再是传说。

  (4月2日于“洞庭湖”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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