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国内以往出版的《第二性》中译本绝大多数翻译不全，而少数“全译本”参照的英文译文存在严重问题。新译本中恢复了《第二性》中最有趣的章节。

1960年9月21日，波伏瓦与萨特在里约热内卢的科帕卡巴那海滩合影

　　内在性与超越性

　　1946年，38岁的波伏瓦刚写完《模糊性的伦理学》，在考虑接下来写什么。政治并非压倒一切的关切，因为法国的被占刚结束，而“冷战”尚未开始。在法国解放后的短暂时间内，波伏瓦已经确立了她的作家和知识分子身份。她发表了第一篇哲学论文，出版了第二部小说《他人的血》，都广受赞誉。她不再是一个不知名的初出茅庐的人，不再需要去证明什么，可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受米歇尔·莱里斯的《男性》一书的启发，她决定写回忆录。考虑这一计划时，她意识到在一开始她要问：“身为一位女性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第二性》一书便源自波伏瓦意识到，她的一生处处受到她生下来是女孩这一事实的影响。

　　这部巨著她写得很快，她在回忆录中说：“写这本书只用了两年时间，动手于1946年10月，写完于1949年6月。在1947年，还在美国待了4个月，为《美国纪行》忙了6个月。”她在美国结识了作家内尔森·阿尔格伦，写《第二性》时她正跟内尔森热恋中。同时，萨特在跟待在美国的费奈蒂相恋。波伏瓦的个人经历都渗透进了她对女性的境况的调查中。

　　第一卷受到了好评，头一周就卖出了2.2万册。第二卷销路也不错，但却使人们大为震惊。莫里亚克给《现代》杂志的一个撰稿者写信说：“有关你们女老板的阴道的一切，现在我都知道了。”波伏瓦在回忆录中说：“我被人们任意歪曲，什么得不到性满足、性欲冷淡、女同性恋者、慕男狂患者、堕过100次胎，有人甚至说我是未婚母亲……在我写的所有书中，这本书最令我满意。假如今天有人问我对这本书怎么看，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依然坚持书中的观点。”

　　波伏瓦在该书上卷《事实与神话》的目标是研究女性为何受到压迫，她们为什么是第二性。女性是在生理上不如男性吗？女性是否如心理分析所描述的踏上了一条屈从的道路？是由于她们的母亲或即将做母亲的角色导致的吗？在分析和拒斥了生理、心理分析和经济学解释之后，波伏瓦转向了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意思是对存在的研究。波伏瓦对女性为何受压迫的解释以女性的存在为基础，即：作为一名女性存在意味着什么。女孩在成长过程中被社会教导如何做一名女性，即被动的、物一样的存在。结果女性相信，她受限于特定的角色，因此限制了她们的自由。用存在主义的语言来说，女性被限定为他者。女性的神话被用于维持对女性的压迫。

　　波伏瓦使用了内在性和超越性这对范畴进一步解释女性的境况。“我们采用的观点是存在主义的道德观。一切主体都是通过计划，作为超越性具体地确立自己的，他只有通过不断地超越，朝向其他自由，才能实现自由。除了向无限开放的未来扩张，没去其他为当下存在辩解的方法。每当超越性重新回到内在性，存在会贬抑为自在、自由贬抑为人为性。”内在性是被束缚在一种情境之中，超越性是通过运用自由的筹划伸展到未来。虽然所有的存在、每个人都既是内在的又是超越的，但一些社会习惯可能会把一个人囚禁在内在性中，使其无法实现超越性。男性占据了超越性的领域，女性的受压迫使她们从属于内在性的领域，直到她们再也意识不到她们拥有自由的选择。

　　波伏瓦并不认为女性是唯一受到压迫的社会群体，黑人受到白人的压迫，穷人受到富人的压迫。但除了女性总是受到压迫这一事实之外，女性的受压迫与阶级或种族受压迫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女性是她们自己受压迫状况的同谋，下卷的题记中引用了萨特的话——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谋，像所有人一样。

　　她在第一卷的导言中说：“当女人开始参与规划世界时，这个世界仍然是属于男人的世界。拒绝与男人合谋，对女人来说，就等于放弃与高等阶层联合给她们带来的一切好处。男人在物质上保护女人，负责保证后者的生存，女人在回避经济上的危险的同时，也回避自由带来的形而上学的危险：这种自由要孤立无援地创造目的。凡是个体都力图确立自身是主体，这是一种伦理上的抱负，事实上，除此之外，人身上还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这是一条险恶的道路，因为人被动、异化、迷失，就会成为外来意志的牺牲品，与其超越性分离，被剥夺一切价值。不过，这是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样就避免了本真地承担生存带来的焦虑和紧张。这样，女人扮演了同谋的角色。”用存在主义的术语来说，女性把男性的注视以及对性别的期望内在化了。她们成了男人期望她们所成为的东西，一种超越性的存在被困在了内在性中。

　　走向解放

　　《第二性》中最著名的一句话“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出现在下卷的开头。这一卷的副标题是“实际体验”。在下卷中，波伏瓦描述了女性从出生到成年的生命历程。这一部分揭露了女性自出生后实现超越性的能力受到的各种限制。波伏瓦首先描述了童年，评论了女孩的玩偶为她们未来的角色所做的准备，然后到青春期，女孩既意识到她们是自由的，又意识到她们受到的压迫导致她们几乎无法自由行动。

　　在波伏瓦看来，所有的女性都认为她们应该努力扮演女性的角色。但她讨论了最为清楚地扮演女性角色的三种女性：妓女，自恋狂和神秘主义者。妓女是绝对的他者，即客体。但她也是剥削者，她做妓女既是为了钱，也是为了使她从男人那儿得来的他者身份得到认可。自恋狂也成不了主体，无法自由地追求其目标。她变成了自己的他者、自己的客体。神秘主义者试图委身于上帝，与上帝同一。她希望被占有而不是寻求自由。

　　作为一位存在主义者，波伏瓦否认女性有什么本质：女性没有天生或普遍的特征。她们的身份是由社会建构出来的。“女性”是由男性、由一个用意识形态规定其从属地位的社会建构出来的。是社会阻止了女性的自由和超越性。因此，女性的解放既需要个人也需要社会做出变革。女性必须把她们自己看做主体而非客体，必须拥抱她们的自由。女性也要认识到她们是一个社会群体，生活在同样的压迫人的环境中。她说她不会开具体的药方，但提出了女性走向超越性和主体性的三种策略：女性必须工作；必须追求和参与智力活动；必须努力变革社会，寻求经济上的平等。

　　《第二性》的英译本于1953年由美国兰登书屋出版。英译者帕什利是一位退休生物学教授，只在高中时学过法语，没有受过专业的哲学训练，缺乏对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和当时法国思潮的认识，按照出版社的要求，他把原著中的很多内容简化甚至删掉了，一些重要段落的意义被颠倒了。据统计，译本删改了原著15%的内容。除此之外，译者还随意增添了他的理解。

　　国内以往出版的《第二性》中译本绝大多数翻译不全，让读者无法窥得原貌，而少数“全译本”参照的英文译文存在严重问题。1986年，湖南文艺出版社在国内第一次出版《第二性》，由桑竹影等人翻译，书名为《第二性——女人》，内容也只有《第二性》的下卷。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的《女人是什么》同样只译了第二卷。1998年中国书籍出版社从法国伽里玛出版社购得版权，出版了由陶铁柱翻译的《第二性》，虽然号称国内第一个“全译本”，但该译本是根据1953年有问题的英文译本转译的。2009年7月，西苑出版社推出了一个选译本，将原书的65万余字缩减到13万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郑克鲁的新译本两卷加在一起有近1000页，恢复了《第二性》中最有趣的章节，比如在讨论“已婚妇女”时，书中引用的弗吉尼亚·伍尔夫、科莱特、伊迪丝·沃顿、索菲娅·托尔斯泰等人的小说或日记片段。她还仔细分析了不少男性作家——从蒙田到司汤达再到戴·赫·劳伦斯——是如何描述女性的(在很多情况下，分析了他们对待妻子的方式)。她督促女性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求解放，强调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男人：“当一半人类的奴役状况和它带来的整个虚伪体制消灭时，人类的划分将显示它的真正意义，人类的夫妻关系将找到它的真正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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