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鬼之一物，自古谈者甚多。上古时期，鬼之面貌非如日后这般千奇百怪，亦不夹杂种种荒唐离奇之故事。人死皆称鬼，谓其归于尘土。故鬼者，归也。世间本无鬼，而人心有异，自然造出鬼之一物，以投射寄情。苏东坡当年贬谪黄州，最喜与人谈鬼，与人谈鬼实在是厌闻人事、惧怕人心的表现。

　　自言生于严禁谈鬼之时代，却自小爱听鬼故事的栾保群先生，近日将其在《万象》上的谈鬼专栏编为一集，取名《扪虱谈鬼录》。栾先生深感“鬼故事其实并不比人世中的东西可怕，认真琢磨起来，往往能得到会心的趣味”，于是在这上头花了不少心力，皇皇大著《中国神怪大辞典》、《中国民间诸神》、《中国神谱》前次已让嗜爱鬼的朋友大呼过瘾，如今这本好玩又好读的《谈鬼录》则更使读者切实细致地了解了一番鬼之生活。全书谈鬼多以专题呈现。如溺水而亡的“河水鬼”，闻之色变的“僵”，科举考场中的“恩仇二鬼”，或是影视里出现最多的“骷髅”。从具体而微的各种鬼一路串联背后深闳的历史民俗与文化观念，是此书的最大特色。

　　活人为稻粱谋，死人亦不例外。书中告诉我们，阴间除了较为人熟悉的“生死簿”之外，还有一册专门记录人之一生所能享用的食物品类和数量的总档案——“食料簿”。每人注定一辈子只得享用档案上规定数量和品类的食料，吃完就没有了。即或摆在面前也吃不进去了，此时也即见阎王的时辰到了。可尽管是这本簿子中的鬼，也有贵贱之分。据唐朝《前定录》所载，三品官以上者之食料，每天都由冥府拨支，五品以上有权位者按旬拨支，六品至九品按季支，无禄位的平民百姓则按年支。

　　作者提醒我们这条看似不起眼的材料实则大有深意，“达官贵人每天的食料都是命定的，至于草民，给你拨上一年的糠菜，忙时吃干，闲时喝稀，你自己去搭配，老天爷才没那闲工夫编排你每顿的食谱呢”。若再多心想想，似乎今日阳间种种贵贱之分，只是“食料簿”的翻版而已，不过所谓“食料”的范围更大，诸如权位、福利、关系等等。既然吃什么都是命中注定，那被吃的自也难逃成规，也就是说，只要命定要做人家的充腹之物，就别想侥幸漏网。

　　吃食有讲究，用钱自然也有门道。与西方不同，中国的阴间其实是另一个阳间。举凡阳间种种喜事坏事，人世种种癖好嗜好，阴间一概齐备。千好万好，不如银钱好。阳间转入冥府，取利之心丝毫不曾收敛。而纸钱相较铜钱，焚化之便立见，且这一“化”，“幽冥文化发生了颠覆性的变革”，于是纸衣纸器、纸人纸马自然也愈加勃兴。随着纸钱流播而来的一种钱文化也颇可观。

　　栾先生书中明细列举的种种阴间非典型物质生活，实在让我们不光了解阴间，更借这阴间的光照阳间的妖。中国人重现世，即便身后之事，也不似西方这般玄远。在西方传统中，鬼往往被魔这个概念所消纳，以至出现“魔鬼”一词，魔鬼者，以魔性为主，殊乏鬼趣。中国鬼神固亦不乏恫吓人的丑态，或祸福人的力量，但本身并不全然阴暗邪恶。在中国人看来，鬼非凶顽恶魔，它只是过往的生命，仍在人世游荡，仍与人世有许多纠葛。因此，阴间有时不仅不是阳间的摆脱或升华，反倒是后者的另一种放大。人们在人世中不得满足的私欲，大可顺延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