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克林》梦游式离乡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7月08日 12:18 新京报
导语:“他们什么都能做出来,就是不会说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科尔姆-托宾在他2009年的新作《布鲁克林》中这样写。两年前,这位爱尔兰最杰出的小说家以一部写尽亨利-詹姆斯生命纹理的《大师》步入中文读者的视野,如今,一部同样散发着爱尔兰风味的《布鲁克林》却以多少令人费解的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它被欲语还休的微妙风格笼罩,人物始终在对话,却无法让读者抵达他们的内心,真实的信息流被切断、删削,只有女主角内心的声音,汩汩流淌于晦暗的舞台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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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仿佛是一个谜。舞台中央站着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名为艾丽丝的女主角,居住在爱尔兰某小镇上,拥有詹姆斯-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中那种典型的麻木拘谨的灵魂。对艾丽丝,在小镇度过一生,找个工作嫁个人,是她能梦想的所有美好,然而即使愿望如此卑微,她也处处受阻,直到姐姐罗丝和母亲共同决定把她推上远赴美国的迷惘之旅。
这本以“布鲁克林”命名的小说里,你找不到伍迪-艾伦那个话痨的布鲁克林,保罗-奥斯特那个荒唐的布鲁克林则仿佛天方夜谭,美国片儿里那个罪恶骚动的布鲁克林更是无迹可寻,在托宾笔下,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布鲁克林是个安静的所在,一切环境的芜杂都被转化为女主角内心的声音,她为这些环境制造秩序,为自己的心灵潜流建造禁区,我们追随她的视线身影,上班,上夜校,回住处,邂逅,恋爱,结婚,一切都那么简单,简单到你不得不对作者的动机发出质疑。
小说大部分情节发生在美国,布鲁克林不过是一场随时可以被抹去的梦境。尽管艾丽丝一向以一副自制自省的面目示人,慢慢地,读者将发现,艾丽丝其实并不享有任何选择权,每一个决断都在隐微的细节中,时时逃离她的掌控。小说结尾,艾丽丝的最后一个决定:回到布鲁克林,也是被迫做出的选择。
“她回布鲁克林了。”母亲会如此说。当火车驶过通往韦克斯福德的麦克迈大桥,艾丽丝想到多年之后,这句话对听到它的人意义越来越浅,但对她却越来越重。她想着差点笑了起来,随后合上眼,什么都不想了。
这种面对未卜前程如此抽离以致“差点笑了起来”的艾丽丝,与前文中那个严肃认真的艾丽丝两相比照,令人讶异,赋予整部小说谜一般的恍惚气质。事实上,这种不时跳出的惊异感遍布于波澜不惊的情节中:身为天主教徒的只结交爱尔兰人的艾丽丝居然接受了一个意大利水管工的爱情;循规蹈矩守身如玉的艾丽丝居然在接到姐姐猝死的噩耗后将男友带到自己的住处做爱;没想到要结婚的艾丽丝居然答应男友的请求而秘密闪婚;艾丽丝对男人的爱“居然”敌不过她对自己房间或书本的感情;爱得如胶似漆的艾丽丝居然刚回到爱尔兰就接受了镇上一位男子的爱情及其所允诺的未来……值得一提的是,对这些“居然”,托宾非但没有任何渲染的兴趣,反而轻描淡写,若没有足够的警醒,读来只觉“自然”。至于这种“居然”何以变成“自然”的深层原委,恐怕就是托宾留给读者的谜语了。
《布鲁克林》让人想起雷蒙德-卡佛那些风格简约、含义隐微的故事,描摹人物性格,展示对话心理,无不彰显着节制的美德。而人物与环境的疏离,舞台与背景的分裂,又给人加缪笔下那些存在主义局外人的感觉。“过去之所以显得梦幻,是因为过去的象征全部瓦解,现在之所以如此梦幻,是因为现在与记忆的断裂。”在这个意义上,不妨将《布鲁克林》理解为当历史与现在、信仰与世俗、精神与肉体、个人意志与命运相断裂后所造成的生命的无序状态,将它看做托宾的一场以现实主义笔法写现实主义泯灭后的世界的实验游戏,如此,我们才发现,平凡卑微的小镇姑娘艾丽丝与《大师》中那位骄傲敏感的大文豪一道,并肩站立在那座光影昏暗的人类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