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立场问题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30日 15:57 东方早报
导语:世界杯,你最看好哪一国?你最支持哪一队? 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这个问题,是看球的首要问题。
四年一度的“站队游戏”虽然赛前就已开始,但开赛之后仍可下注,直至冠亚军决赛的最后一刻,都永不封盘。你大可以像换衣服那样,每天都翻新行头,没人管得着。
你的世界杯立场,虽然这是个问题,至少这算个问题,但这问题既不严肃也不认真,不像路线斗争,一旦跟错人,站错队,搞不好就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甚至绝五伦,断六亲——没那么严重。最多,就是小注怡情,输些银两,或者和你的对立面在网上互相操娘三十日,也不伤身。
尽管如此,你还是得假装严肃,假装执著,假装有立场且鲜明,否则,这球便一场场没有看头,这夜也一夜夜熬不下去,不好玩了。还不如转台去看更低俗的电视剧。
就足球而言,世界杯未必是水平最高的,但它最独特之处,在于赤裸裸的国族认同概念。目睹那一家家豪门俱乐部被生生拆散,几个月前还是光芒万丈的球星,如今带着迷惘无助的眼神在一大堆陌生男人里孤独地奔跑,甚至与联赛的死敌为伍,耳闻着往日欢乐的拉拉队歌变成庄严的国歌,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展现在眼前的,乃是国族间的捉对厮杀,充满了战争的气息,而且别具一种中世纪战争的仪式感。至少,世界杯一向都被媒体包装成“世界大战”。
我本人一向鄙视带着民族主义的情感来对待或观看任何体育比赛,不过我也发现,假如让自己在观看世界杯时丝毫不带“国族战争”的感觉,这种水准的足球比赛,最起码在技术上就根本不值得去浪费时间和注意力。非但如此,越是把它假想成一场世界大战,越是煞有介事,看起来就越过瘾,越带劲。否则,媒体对于世界杯的那种战争化、军事化的包装,所有饱含着战争狂热的要死要活和你死我活,就会黯然失色,并且毫无意义。世界杯的好看之处是:它营造了一种逼真的战争氛围,经由卫星转播,让全球六十亿不同国族的电视观众在限定的三十天里暂时结成一个关于世界大战的“想象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y),充分发挥各自的战争想象,尽情发泄各自的民族情绪——在这个“小球转动大球”的时候强调什么“平常心”,不是脑残,就是自欺欺人太甚。
如此大是大非之前,你再也不能以观看欧洲联赛的态度来决定自己的立场了——谁家的帅哥有型,谁家的战术靠谱,谁家的战绩彪炳,谁家的教练迷人,谁家的球衣好看……更不可堕落到像我那样随便,随便到可以看谁吐痰吐得有型就转而支持谁——不不,这一次,你得站队,得表态,以国族的名义。
不过,由于中国足球队的缺席,使中国球迷的站队游戏玩起来有门槛,有难度,除了零二年那届,尽管中国队一球没进,净失九球,战绩倒数第二,不过中国球迷至少在立场选择上是毫无困难的。在那个无比美好的夏日,他们都找到了一种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富二代的美好感觉。
中国球迷的立场困境,和华人在南非的“站队”或“被站队”的尴尬史倒是有几分相逢何必曾相识:“以前我们不够白,现在我们不够黑”——在长达三百年的种族隔离期间,白人政府把南非居民分成四种:白人、印度人、混种有色人和黑人。在这道“四色彩虹”里,中国人不黑不白不杂,一直难以被分类,却享受黑人的“同等学力”,即白人所到之处,黄、黑皆不准入内。后来因一起偶然事件(日本人在南非被赶下电车,酿成外交风波后,当局乃授予日本人“荣誉白人”待遇)而沾了黄种人的光,方才得以混迹白人专用场所。1994年种族隔离废除之后,“积极平权”(affirmative action)政策让从前的被压迫者得了种种好处,印度人也于第一时间获得了黑人身份,但是,应该把中国人当成白人还是黑人?黑人政府长考至2000年之后,才决定将在1994年之前定居的中国人视同黑人,可享有“积极平权”的各种优惠,例如,在1994年之前成立的华人企业可被视为黑人企业,有机会获得更多政府工程合约。
在世界杯的这个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站队游戏里,做一个“无世界杯立场者”的艰难处境,清华大学大二女生蒋方舟同学在她的看球博客里记录了一次现场体验:韩国对希腊那晚,她“鼠窜进一家韩国的酒吧……韩国人民实在兴奋,实在高昂。我在比赛的两个小时里至少学会了上十首欢快的朝鲜民族加油歌曲……我为了自身安全斯密达,把座位挪得远远的斯密达,混迹于韩国人民斯密达。很遗憾的是,我始终无法融入主场的欢乐中,在进球时无法欢呼。最最识大体的程度,也只能像奥斯卡典礼上落败的女演员,虚伪地心服口服大力鼓掌”(《球盲成长日记:一个无民族主义者的自然死亡》)。
打不过就加入。所以,新浪微博上的一个名叫“贴国旗”的活动响应者众,用户可自由选择某国的国旗为自己冠名(当然可以随时更换,只消动动鼠标),活动的动员口号是:“披上支持球队的国旗,表明您的世界杯立场!”目前,排前三的热门国旗分别为阿根廷、巴西和英格兰,朝鲜也从亮相前的第十上升到第九。
披上别人的国旗,总好过打着自家的白旗。根据微博历史学家张发财考证:“投降举白旗不是因为白色醒目,白旗的实际意义是‘空’。旗帜是主权的象征,我举白旗的意思是:你可以在空白旗上面涂抹你部落的图腾和标志,表示雌伏。”雌服?我们当然不服,雄的更不服。更不允许自己彻底放空,至少也得假装充实起来。所以我认为,与阿根廷、巴西、英格兰这些经验主义粉丝们相比,选择为自己披上朝鲜国旗者,未必懂得看球,却更懂得享受。当朝鲜队的九号郑大世在奏国歌时泪流满面,电视机前围观的中国朝粉们大概也都有立场地湿了,就像当年集体观看《卖花姑娘》那样。你观足球有立场,料足球看你亦销魂。
披着别人的国旗围观别人的比赛,即便这不能被视为一种坚定的立场,多少也算是一种姿势吧。总好过披着自己的睡衣为他人熬夜还为他人织毛衣。当看客,没原则也要有腔调;打酱油,也得随身带上个有logo有设计感的好瓶子。若彻底放空,彻底没立场,吾人高涨的世界杯激情,就会沦为本届世界杯赛场上遭千夫所指的“呜呜组拉”那么讨厌了:虽然发声了,也足够大声,但从头到底,那声音都是直线的,相当地缺乏动态(主要频率在233赫兹和这个倍数,反观人类可发出声音之频率范围,却在85赫兹到1100赫兹之间),故亢奋也好,崩溃也罢,一概听不出情态之变化,更分不出任何立场取向,只能表明尔等无立场群众目前情绪稳定——据说,除了一名在所有正式裁判生病时才能上场的中国替补裁判之外,南非世界杯的唯一中国元素,就是这些制造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五颜六色的塑料喇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