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回到她的家乡北京来演出,王羽佳也是住在宾馆中。一年有120场演出的她,已经习惯于宾馆和演出场馆之间的生活。许多城市对于她,只是透过宾馆玻璃一瞥的那一瞬间。
最初回到中国的时候,人们习惯于用“郎朗师妹”的称呼来叫她,虽然与郎朗同出一个师门,可是王羽佳对这种称呼毫不感冒。她只是淡漠地解释:我和他不一样,我练琴不是被迫的。
现在没有人用这种称呼去打扰她了。作为一个游走在世界各地的年轻钢琴家,人们现在感兴趣的是她的演奏计划,她合作的大师,以及她究竟什么时候会谈恋爱,最后一项是针对明星的,不过她确实是现在钢琴界的明星,包括每场演出的穿着都会是第二天当地报刊大书特书的标题新闻。
为什么喜欢返场曲
作为一名演奏家,王羽佳最早的时候以救场闻名。2005年的时候,她当时还是费城市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学生,她就替代过临时不能演出的拉杜·鲁普,之后还替代过默里·普拉亚和勃朗夫曼,包括阿格里希,有些曲子是她以往接触甚少的,可是她上手非常迅速。“我拿曲子很快,几天就够了。很多是巴伦博伊姆帮我把活儿接下来的。”
这位被称为“救场大王”的女孩很快让人们发现了她的天分。她的技术非常好,手指在钢琴上动得飞快,炫技式的钢琴作品是她的长项,她的“野蜂飞舞”版本是视频网站上被观看最多的钢琴作品;但是她不光靠技术走天下,她有自己独到的对音乐作品的理解,弹奏炫技作品只是因为返场的时候,她对许多作曲家有自己的理解。除了古典的德奥系的作品,她对20世纪,甚至21世纪的作曲家的作品都感兴趣。对于王羽佳来说,20世纪并不意味着巴托克和普罗科菲耶夫,她甚至觉得他们的作品也“老”,她找可克里奇托夫·柔斯,还有约翰·凯奇为自己写作,邀请后者是因为她觉得他的音乐和《易经》有关系。
“我弹肖邦的小夜曲,也弹巴赫,不一定是我在音乐会上弹奏的那些东西,我有弹奏速度快的作品的能力,但是我在艺术上不这么看自己,我也能演奏舒缓的作品。”
可是,毕竟她还是作为既定的演奏家的形象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居多。16岁开始出道,身边唯一的顾问就是她的经纪人。过多的演奏甚至损害了她的身体,一年前,她在美国的数场音乐会就因为身体过敏和肌肉疲劳而放弃了。飞来飞去让她筋疲力尽,去年出现在北京某个场合的时候,她连裤子上的吊牌都没有摘下来。太累造成的。
“不过现在我不抱怨了,每场音乐会都是我自己同意接下来的。”一年后,她出现在北京的时候,状态要好得多。她已经逐渐把纽约当成自己的家,在那里有喜欢的朋友和公园,走在世界各个城市的时候,也开始有认识她的朋友带她去闲逛。尽管还是辨别不清自己曾经在大剧院哪个音乐厅演奏过,因为钢琴比较新,以至于弹奏的时候经常走音。“乐队的成员告诉我,要练琴了啊。”其实她每天都练琴,至少有两三个小时,喜欢的时候就更长。“这就和跳舞、比赛一样,你就得不停地练习。再说,我练琴的时候状态多变,比较难受、比较喜欢、比较高兴的时候都练习,有时候想想还挺高兴的,因为最孤独的时候,练上琴也就好了,总有它陪伴着我。”
作为演奏家,走到各处演奏受到欢迎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也因此喜欢上了返场曲目。“弹奏完大作品后,再来一两首小的返场曲,那时候我觉得对那架钢琴特别有感情,因为是偶然和它邂逅的,相遇之后又要各自走天涯,也许不会再碰到它了,那种感觉特别美好。”那一刻虽然是在观众的欢呼下返场,但是她绝对不是敷衍,而是拿自己练习了特别久的作品来返场。“感觉它们都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她说。
因为热爱返场曲,所以专门出了一盘CD。“都是小品,但是里面有某种情绪和氛围,有点像日本的俳句。”专辑命名为《幻想曲》,她说来源一方面是杜卡的作品《魔法师的门徒》,另一方面,也让她想起来小时看过的迪斯尼的《幻想曲》,那是她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到古典音乐。虽然是小品,可是她弹奏起来非常有研究。比如舒伯特的《纺车旁的格丽卿》,是根据歌德的《浮士德》改编的,她读完了歌德的作品。“那么丰富的人性,我觉得这个作品虽然写在200年前,可是和今天的人特别容易沟通,就是因为我感受着丰富的情感,感受着比自我更伟大的一些东西。它非常戏剧化,但是不真实,只存在于我的幻想里。”
她还热爱斯克里亚宾。“他早期的作品有肖邦的痕迹,晚期却走向了神秘主义,愈来愈神秘,甚至有精神错乱的感觉,带些疯狂,又带了些披着雾气的氛围,拥有某种通感,可以感受到通过雾气传来的色彩。”她选择了拉赫玛尼洛夫的许多作品。“我听过他自己演奏自己的作品,特别高贵,但是生机勃勃,声音和结构上都很清晰,有点拉斐尔的感觉。”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钢琴家霍洛维茨。“他像达利。他是终极钢琴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辉。你倾听他的琴声的时候,感觉他只为你演奏,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营造出一种亲密的氛围,我心中的返场就是这样的,不是炫技,而是散发出内心温柔的时刻。”
这张最新的唱片封面,上面是她戴着两个黑翅膀,不是天使的白色,造型非常别致,看来喜欢看时尚杂志不是传闻。为什么是黑翅膀?“其实我有点爱尼采,所以不选择白,这个看起来有点女巫的气质。”天使太光明了。“我喜欢悲观点的音乐,比如俄罗斯音乐家的作品,大概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肖斯塔科维奇,我进入不了他的时代,太压抑了,我宁愿是那种我能够理解的悲观,悲观的人比较有希望。”
阿巴多对于她
王羽佳和阿巴多合作的专辑一上市就引人注意。阿巴多和在世的钢琴家合作不多,一般人印象中只有波里尼、阿格里希和波格莱里奇等寥寥无几的几位,而且都有原因,比如波里尼和他是意大利老乡,20多岁刚出道的时候就很为其欣赏,波格莱里奇曾经和他有过感情。王羽佳是如何被他看中,并且愿意和她录制唱片的呢?
虽然年轻,但是王羽佳已经和众多大指挥家合作过,包括迪图瓦、祖宾·梅塔、祖克曼等人。“其中印象最深,帮助我也最多的,是迪图瓦。17岁的时候,我在美国就被他面试过,他很看好我,推荐给我更多的演奏机会。在美国、欧洲各个音乐会上我和他的合作已经将近30多次,还会继续合作下去,我和他算是忘年交的关系。”在众多的一流指挥家中间,她始终很轻松自如。
相比起老的指挥家,她更害怕和年轻的乐队指挥合作。“他们年轻,很容易激动起来,乐队狂压我,和他们在一起演奏,我觉得特危险,不像有经验的指挥家,和他们在一起我越来越没有压力,因为他们会和我沟通。拿开车作比喻,和老指挥家在一起像是顺轨开,特舒服,一上台我们就有默契;和年轻的指挥家在一起,像是开那种翻来翻去的车,叫什么?对了,过山车。年轻人比较难控制,他们火爆,我只能更加火爆。”这也许是许多人觉得王羽佳的手指在钢琴上像飞舞起来一样的原因。
老的指挥家中,唯一有压力的只有一位,就是有“指挥皇帝”绰号的阿巴多。“他不看我,也不和我交流,完全没有什么话,尤其是一上台的时候。”因此,至今王羽佳还会有点怕他,在台上弹琴也没那么放得开。
那他们俩怎么会走到一起?缘起偶然,阿巴多最喜欢合作的是波里尼,他喜欢和20多岁出道的人合作,波里尼就是。有一年在阿巴多和一位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朋友告诉他,有个20多岁的年轻人,也刚在DG出过唱片,听听她弹奏的曲子给咱们助兴吧。就听5分钟。要知道,终日听人演奏的阿巴多是异常苛刻的,那是王羽佳在DG录制的第一盘CD中的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结果5分钟过去了,阿巴多并没有要求关掉音乐,他还要继续听,一直听到了结束。之后他说,我准备邀请她参加硫森音乐节的开幕式。
在瑞士的小城硫森举办的音乐节因为阿巴多的加入,这两年越来越引人瞩目。在开幕音乐会上演奏的都是大家。按照王羽佳的了解,都是布伦德尔、波里尼他们的活儿。“我一听就很晕,感觉是天上掉下来个陨石,还把我砸到了。感觉超级不靠谱。”过去,王羽佳没有听过很多阿巴多的唱片,于是开始猛补课。
硫森平时只有七八万人,到了开幕式的时候,一下子涌来10多万人。管弦乐团的很多乐手是阿巴多亲自挑选的,都是来自柏林爱乐之类的名团,当天的开场曲目是普罗科菲耶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平时在台下,阿巴多还是和蔼的,可是只要一开始上指挥台,他就变了一个人,根本不看王羽佳,基本无话,完全靠他的手势、表情去传达音乐的情感。“我只能去追随,不像和迪图瓦,我怎么弹他就怎么跟。和阿巴多在一起,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自己上半场演奏结束后,下来听下半场的演奏。“那时候才感觉到乐队的水准真高,几乎是我当时听的感觉最棒的一场音乐会,我都无法想象刚和这个乐队合作过。”她自己的表现也不错,开始的时候都以为不会有返场,结果有5次返场。也许就是有了这种敬畏,阿巴多被她列为最喜欢的指挥家之一,另一位是法国一位年轻的和她同龄的指挥家。“还不是很出名。”
之后,王羽佳和阿巴多合作了新的唱片《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和一般激情四溢的别的版本不太一样,缺少渲染,反倒是比较平淡。“我本来想录拉赫玛尼诺夫第三的,但是阿巴多要求我弹‘拉二’,也许是因为流行。我开始的时候听了拉赫玛尼诺夫自己弹自己作品的录音,结果发现很奇怪,他也并不是注重那些大的旋律,没有什么渲染,反倒是有一种直白、坦率,要抓住俄罗斯音乐的灵魂。你得去看大量的文学作品,包括理解他们的感情表达方式,我觉得要我在一次现场音乐会上都能做到那样太难了,可是要是不懂还装出激情四射,那就更难了。加上阿巴多指挥的乐队都有他的特点,我觉得突出的感觉就是音色都很阿巴多,非常文雅、品位也高,不是特别激情四射那种。所以我的感觉和他的感觉就这样触碰在一起了。我们开始的时候只排练过两次,现场录音的效果不是特别好,是一个意大利的老式歌剧院,不过后来结果还很不错。”
她很喜欢这曲目,觉得很热烈。当年拉赫玛尼诺夫作曲的时候也很年轻。王羽佳觉得,作品中有如此多的变化,也有如此多的色彩,那里面充满了作曲家的天才,他的这种创作值得她用自己所有的才能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