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妖怪文学大师京极夏彦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7月01日 09:42 外滩画报 微博
他将妖怪文化与引人入胜的推理情节结合在一起,成为了日本乃至亚洲“妖怪热”的重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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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极夏彦的书斋里,完全感觉不到外面其实阳光明媚。这家现实中的“京极堂”,和他系列小说的主人公中禅寺秋彦的旧书店京极堂也不是一回事。它不在一条“无穷尽漫长”的坡道顶上,从外表看,它就是一栋普通的日式小楼,门前像周围所有人家一样摆着好看的花花草草。可是一进门,没有任何过渡,就来到了暗黑的妖怪世界。京极堂里灯光昏黄,顶天的书架占据了所有墙面,让人看不出屋子原先的构造,也遮蔽了所有进光口。在书架与书架之间有限的空间里,则放满了各式御守、传统摆件和狰狞的面具。
京极夏彦穿着黑色的和服,戴着半指皮手套坐在沙发上,未开口时,简直太没有真实感了。他说:“我只是把日常的日本衣服穿在身上而已,是别人怪,不是我怪吧。”
世上没有无聊的书
1994年,京极夏彦凭借工作时开小差写成的《姑获鸟之夏》一炮而红,因此与讲谈社签下“卖身契”,以“京极堂系列”为名继续写妖怪与推理结合的小说。两年之后,这一系列的第二部作品《魍魉之匣》便拿下第四十九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1997年和2004年,他的时代小说《嗤笑伊右卫门》和《后巷说百物语》又分别获得第二十五届泉镜花文学奖和第一百三十届直木奖。
到目前为止,“京极堂系列”已经写了9部,其他在杂志上连载的各类怪谈更是多得数不清,京极夏彦的创作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他自称“写作机器”,十几年来不停地写,每天凌晨1点就起床开始工作,写完一部小说之后也从不给自己放大假。写不下去时,放松的办法竟然是“一直努力写,直到完成为止”。他写稿的时候有不少怪癖,其中之一是一定要坐在京极堂中间的大书桌前。“不过跟风水没有关系,因为书斋只有这里有灯和电脑,所以只好在这里写。”他从不用手写,也没法用笔记本电脑写,旅行的时候工作就不得不停止了。因此他极少出门,平时只在相隔不远的书斋、事务所和家之间活动。
和写作一样,京极夏彦的阅读速度也十分惊人。京极堂内整墙整墙的书,他说他基本都看完了,出版社送的书,他只要有时间也都会读。由于稿债繁重,他常常需要专门规定读书的时间,并报告给出版社,否则编辑就又会为他安排更多的工作。读书人往往惯于把书分为三六九等,还有强烈的个人偏好,但京极夏彦什么书都买,也什么书都读。他认为世上没有无聊的书,有些书之所以看起来没劲,那是因为自己学识所限,还没发现它的有趣之处。所以,就像写得不顺时反而逼自己写,他碰到读不下去的书时,“会一直读到觉得它有趣为止”。
妖怪就是情感的角色化
妖怪一直是京极夏彦的心之所爱,在成为职业小说家之前,他曾从事图像设计的工作,其实就是画妖怪。他将妖怪文化与引人入胜的推理情节结合在一起,成为了日本乃至亚洲“妖怪热”的重要推手,现在日本流行的妖怪杂志《怪》、《幽》中,还不时有他策划的栏目或自己写的专栏和连载。
在中国,人们提及妖怪或鬼怪,总是觉得它们是恐怖的象征。京极夏彦介绍,日本的妖怪经过时间的演变,尤其是在经历了明治时代到昭和时代初期之后,已变得和中国的鬼怪非常不同了。“在日本,谈到妖怪的时候,指的是一种特定的角色。”比如姑获鸟,在日本就是代表因生产而死的女人的怨念和哀伤。山冈元恕的《百物语评判》(1686)记载:“据闻,其原形乃怀胎有子而身殒之女,以其执念变成。”《奇异杂谈集》(1687)中则这样描述:“怀孕不产而死者,若弃尸于野,胎内子不死而生于野者,母之魂魄多化为人形,抱子行于夜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也提到了姑获鸟,也是产子而死的传说,因此人们大多认为两国的姑获鸟是同样的妖怪。但其实中国的姑获鸟是产妇死后化作,与人的尸骸紧密相关,而日本的姑获鸟则是被赋予了形体的情感。“哀伤这种情感化为具体成形,就变成了某一个特定的妖怪,”京极夏彦说,“在角色化的过程中,妖怪就变得不再可怕了。”他更多是在文化人类学和民俗学的范畴中思考妖怪的存在。
在京极夏彦心目中,妖怪全部都是可爱的,当他还是个画妖怪的设计师时,他觉得很容易通过定格的画面把妖怪的可爱之处传达给读者。但写小说就不同,因为小说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在描绘情感变成妖怪的过程时,那些悲惨或痛苦的情绪可能会对读者产生巨大的影响,使妖怪的真正形象被扭曲,所以京极夏彦认为:“写妖怪就是要先‘成魔’,再‘除魔’。后来我偶然发现,妖怪形成的经过和侦破案件的过程是类似的,这样就写出了与推理小说结构差不多的妖怪小说。”
水木茂的学生
做完采访,去同一小区、拐个弯就到的京极夏彦事务所参观,才真正体会到他是多么狂热的妖怪和漫画爱好者。在可容纳6万册图书的地下书库里,大部分都是神怪小说和漫画书,中国读者最熟悉的藤子不二雄的漫画全集占据了一整排书架。各种动漫模型和玩偶摆放在与之相关的书籍中间,其中有好些没有拆封,显然是作为收藏品精心布置过的。
书库一旁的房间门口挂着“水木庵”的木匾,里面清一色是著名妖怪漫画大师水木茂的书和周边产品。京极夏彦是众所周知的水木茂狂热爱好者,自称水木茂的弟子。他的助手介绍说,他出门时只要看到有关水木茂的商品,全部都会买回来,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规模,而这一执着的收藏行为至今毫无停止的迹象。“京极堂系列”的所有封面,全部都是水木茂设计的,封面上的那些妖怪,还都被做成了无比精致的纸模,放在楼上的影音室里,在他看碟的时候注视着他。
以寻常的眼光看来,京极夏彦应该算是个“怪咖”,每天生活在剧场般的环境里,与肉眼看不到的事物为伍。但他说:“如果有什么人很普通,基本上都是怪人。而那些看起来是怪咖的人,其实才没那么怪。”他常常有这样的疑问:“人会以为自己很正常,但真的是这样吗?”一眼就看出奇怪的人,他觉得很容易猜到原因,因此他更喜欢观察那些看上去平常的人。比如讲谈社的一个员工,每天身上都要穿戴橘色的东西,通常是袜子、领带之类。这些细节很容易被人忽略,所以一开始没人发现他的这个怪癖。“可是一旦发现了之后,觉得真是太奇怪了。”京极夏彦说,“后来才知道他是荷兰队的球迷,所以每天坚持穿橘色。这样的怪人,平时就藏在普通人之中呀。”
然而,作为喜欢探索和解释奇怪现象的推理小说家,京极夏彦又不同意仅仅用“奇怪”二字来打发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正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按着理所当然的路径去想,才会觉得奇怪。大部分的谜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而觉得不可思议则是因为我们的理解有偏差,或是理解错了。认为自己知道世界上所有事情的人,才会成天狂叫‘真是不可思议’。”但看了几万本书的京极夏彦明白,其实人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往往也可能只有你不知道而已”。他的推理小说,就是试图“以原来的道理叙述一件事情”。
他说:“世界上大部分的事物都有它们本身的道理。觉得不可思议或是奇怪的时候,如果能把眼界和想法再放宽一点,基本上就可以理解事物的道理了。”
B=《外滩画报》
K=京极夏彦(Kyōgoku Natsuhiko)
写稿的同时要看电影
B:你曾说过,你最初并没有当小说家的愿望,那么是怎么偶然开始写小说的?
K:我不晓得有没有办法把这个情况百分之百传达给中国的读者,但我尽量说明清楚。因为上世纪90年代开始,日本有一段经济非常不景气的时期,就是所谓泡沫经济崩坏的那段时期,那个时候工作量变得很少,我没什么事做,为了打发时间就开始写小说。
B:还记得写下第一段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吗?
K:在那以前我从来没有写小说的经验,那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就是在办公室,窝在文字处理机前写的。刚开始我没有想过要做商业出版,也不是要参加新人奖比赛,就是像刚才讲的那个理由,只是为打发时间而写。之所以选择用小写说来打发时间,是因为那是唯一可以在办公室做而不影响工作,又不被发现的事情。
B:你的小说大都是系列作品,我们知道你在写第一部《姑获鸟之夏》的时候,并没有想要继续下去。那么后来其他的系列作品,是在写第一部之前就设定好接下去几本的内容,还是说写完以后意犹未尽,才又继续写的?
K:开始第一个作品的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打算要一直写下去。但是因为第一部读者的反映很好,那个时候是由讲谈社出版的,讲谈社的责任编辑就请我以职业作家的身份来写第二部作品,他一下子就跟我签了10本书。那时候我就以10本的规模,来设计和创作接下来的小说。
因此,从第二本书开始,我的作品就全部是系列小说了。但我的设想是,这些作品,每一本就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不是那种第一卷、第二卷的长篇小说。像是在这本杂志《怪》里面,连载的是《旧巷说百物语》,我本来也是想既然出书了,就结束了吧!但因为杂志的连载没完没了,又出了第二本、第三本。本来还以为杂志会做不下去半途就夭折,没想到还一直在出版,没办法,只好写下去。所以我就让里面的角色继续在不同的故事里串场,就结果而言,就变成了系列小说,但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把它系列化。
B:你的小说被译介到中国以后,很多读者因为很喜欢,就去考证书里的人物原型、故事线索甚至各种妖怪知识。那么你怎么看待读者对这些细节的重视呢?
K:在日本也一样,很多读者看到我的书以后,以此为入口,就开始找许多资料或者书籍来看。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好,因为我很喜欢书,希望大家可以读很多的书,不只读我的书。根据我的小说中内容去调查的话,会发现不只是日本有妖怪文化,还会触及其它国家的文献资料,有中国的也有韩国的,当然也有欧洲的。妖怪就是连结这些文献数据的方法,是一个入口,这是让我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情。其实读者不管怎么解读我的小说,全部都是正确的。有时候读者发来的感想让我很意外,“原来还有这种读法”,也令人愉快。
B:你的小说中,涉及的妖怪知识和传说那么多,你在写的时候需要查很多资料吗?
K:从我发表第一篇小说到现在,已经18年了,18年来我从来都没有为了写小说专门去查资料,像备课那样,一次都没有。我能写的就是我迄今的人生中已经知道的事情。
B:现在正在创作什么作品?
K:正在写的长篇是《百鬼夜行》系列,在中国马上要出版的是“京极堂系列”的《阴摩罗鬼之瑕》。我还在很多杂志上写连载的小说,同时要写6部。
B:这么大的工作量,一天要花多长时间在写作上?
K: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都在写作。我倒不是因为太忙才不得不睡得很少,我也不太勉强自己,因为我的工作没有上下班时间,是24个小时都可以自由安排的。但是这样反而变成可以工作的时间就一直在工作,想睡的时候才睡,然后睁开眼睛就又开始工作,结果到最后,睡眠的时间就只有四五小时了。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睡那么少,其实只是这样自然的结果而已,是我的自然节奏。我今天早上就是1点醒来的,到现在已经醒来13个小时了。
因为我有家人,所以我早、中、晚餐都和家人一起吃,吃完晚餐以后一般就想睡觉了,所以睡得很早,大概是9点吧,睡到一点起来,所以还是挺正常的。
B:你工作的时候有什么怪僻吗,比如说要放什么音乐之类的?
K:我写稿的时候不听音乐,但我会一边看看连续剧或电影一边写作,用另一台电脑放。我在工作的时候一定要同时做另外一件事情,不能专心只做一件。
B:电影播到精彩处,会停下来吗?
K:不会停下来,还是一边写一边看。我写小说方式比较特别,是直接排成印刷的版式,你们来看,把设计的工作也做了,写完就直接可以印刷。因为我对版式设计比较在意,所以就直接用这个Indesign软件写,一般的初稿是印刷厂出的,现在变成我出,编辑应该就比较轻松了。
今年新出版的书,基本上都买了
B:你怎么安排阅读的时间?
K:我非常喜欢读书,但是如果不特地找时间的话,也没办法读,因为如果我不说我这个时间已经有安排了,编辑会给我很多工作的(笑)。
B:那你通常安排多久的时间来读书,都在什么时候读?
K:一般在工作刚好告一段落的时候。但我读书的时候是完全不看电视的。用电脑的输入和输出来形容,写东西就像是输出,把自己已有的东西抒发出来,那么阅读就是输入。我没有办法只输出,所以写小说的时候还要用看电视来输入,但如果是输入的话,就可以只做这一件事。
B:你这一整栋的书斋,一共有多少册藏书?
K:我没有算过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书,大概有5万多本吧。除了这个书斋,附近的事务所里还有一个书库。当初设计那个书库的人说,整个书库一共可以装下6万本书,现在那边大概装了一半,这里还有两三万本。
B:两边的书是怎么分配的?比如这里放的是常用的书吗?
K:不是。那边是放小说、漫画和其他虚构类的藏书,是个人特别感兴趣的部分。这边是非虚构类的,和历史有关的书,还有学术书。书库那边还有一个影音室,电影、电视剧的DVD都在那里,有全套放映设备,
B:今年买了哪些书,有没有读过印象比较深的?
K:今年在日本出版的书,我基本上都买了。
B:只要是出版了的,全都买吗?
K:对,今年出版的新书几乎都买了,我买的大部分是新书。旧书的话,有一些是我一直在找的旧书,找到了就会买回家。
B:到目前为止,今年买的新书中,最喜欢的是哪一本?
K:我觉得所有的书都很有趣,所以也不会去排优劣,我是“不排名主义”。只要是书我都很喜欢,大部分都喜欢。因为我觉得大部分的书都是有趣的,如果读到不是那么有趣的书的话,应该也不是书本身无聊,而是自己没有发现这本书的有趣之处。
B:你一般通过什么方式买书,逛实体书店,还是网上买?
K:如果在街上看到有书店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基本上都会进去逛逛。只要进了书店,就又会想,至少买一本书吧。不过我平时不常外出,所以如果有特别想要的书,就会通过网络书店买。另外还有一个买书途径,就是跟二手书店的老板混熟,这样我想找的书一旦进货,就可以请他们帮我留着,他们还会定期寄来目录。
B:你的书斋的环境和你小说的氛围那么协调,是专门请人设计的吗?
K:我没有专门设计,是它自己长成这个样子的。我只是跟盖房子的人说,尽量盖得可以把书都装进去,所有墙面四周都打上书架。这个房子刚盖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连书架都没有,只是一个水泥的空房间。打完书架,把书放进来以后,它就变成这样了。
B:你平时出门也穿和服吗?
K:对的。其实像日本那样基本不穿自己传统服装的国家也不是很多吧,在好多亚洲国家,穿传统服装出门都很正常。日本的女人会在特别的节日里穿和服,但是男人基本不穿,基本上都穿西装。我倒想知道如果穿和服到公司去会怎样呢。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穿和服,因为我对每一个国家的文化传统都很重视,那么对日本自己的服装或者说传统,就更要珍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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