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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谈李安:十年一觉电影梦

2013年03月06日 08:25  新京报

  凭借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再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他原已十分辉煌的电影生涯再一次得到全世界影迷的瞩目。

《十年一觉电影梦:李安传》

  张靓蓓编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年版 中信出版社

  2013年4月新版即出

  凭借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再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他原已十分辉煌的电影生涯再一次得到全世界影迷的瞩目。以一个华人导演的身份执掌奥斯卡导筒,拍过奥斯丁笔下的英国,各种面相的美国甚至法属印度,李安毫无疑问是最具“世界性”的华人导演。然而,他的教养和眼光无疑又是中国儒家式的。从毕业后的抑郁消沉到《推手》的一鸣惊人,从《理性与感情》首次执导外语片到想象古典中国的《卧虎藏龙》,李安的人生与电影沿着怎样的轨迹前进?这本由李安口述《十年一觉电影梦》是我们贴近李安最好的方式。

  【读艺专让父亲很伤心】

  到了艺专后,我才真正面对另一种人生的开始。原来人生不是千篇一律地读书与升学,我从小到大所信守的方式并非唯一,其实每天可以不一样,我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很过瘾。

  可是爸爸看了很伤心,因为环境实在很差,我又是他最宠爱的儿子。那时艺专的校舍很简陋,爸爸第一次送我到学校时,一看伙食及宿舍,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老鼠正沿着柱子跑上跑下,一间几坪大的小房间里摆了七个床位、两张桌子……听说他回家后大哭了一场。现在那些宿舍都改建成宏伟的校舍了。

  当时大家心情都很矛盾,我不忍心看爸妈难过,他们也认为我很不甘心,觉得我应该考上更好的学校。

  但是我在舞台上找到真正的自己,充满自信的喜悦,不再六神无主地过日子。

  【第一部艺术片看的就是伯格曼】

  一年级下学期时,台北的大专院校间开始流行看艺术片,大家都到台北汉口街的台映试片间去看,每周一部。我看的第一部艺术片就是伯格曼的《处女之泉》,带给我极大的震撼,看完后我兀坐在试片间内,久久不得动弹,也不愿出去,连看两场。第二部是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第三部是安东尼奥尼的《蚀》。艺术电影这头三炮就轰得我几乎久久不省人事。当时台湾所有的艺术电影不如现今,十分有限,也没有影带、影碟,所以观赏艺术电影的经验非常珍贵。从伯格曼等人的电影里得到的启发与感动和《毕业生》又很不一样,伯格曼让我感觉到电影的存在,意识到艺术电影的力量。

  【蜗居的六年】

  在美国攻读电影的人都尝过写英文剧本的苦头,那几年,我主要做的就是发展剧本的工作:自己写的,找美国编剧润饰、合作的剧本就有好几个;别人的剧本,请我以导演身份改写的,也有几个;自己的构想,找美国作家写的,也有几个。

  就这样,一个计划不成,另一个计划又来了,总有几个在进行,所以老不死心,人像是悬在半空中。

  直到1990年暑假完全绝望,计划全部死光,锐气磨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台湾?老是举棋不定,台湾电影那时也不景气。

  平常我在家负责煮饭,接送小孩,分担家事,惠嘉(即李安太太林惠嘉)也不太干涉我,我们经济不够宽裕,所以我也不太愿意进城。

  【李安太太是怎样的“贤内助”?】

  许多人好奇我怎么熬过那一段心情郁闷时期。当年我没办法跟命运抗衡,但我死皮赖脸地待在电影圈,继续从事这一行,当时机来了,就迎上前去,如此而已。惠嘉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她自己独立生活。她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出去上班。

  我拍片后,许多人都很好奇我太太是个什么样的贤内助。有一次,北一女北美校友会因为她是“李太太”颁发杰出校友奖给她。她对“妻以夫贵”的事情很不以为然,在致辞时就很不上道地一语道破:“我只是不管他,leave him alone。”其实这正是我最需要的,她给了我时间与空间,让我去发挥、去创作。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没有机会追求我的电影生涯。

  【《喜宴》里自家经验入戏】

  《喜宴》里很多东西都是从我的系统里出来的,本以为日子都过了也就算了,其实都累积在心里。事后想想,可能是因为我书没念好,爱搞戏剧,又是父亲最不喜欢的行业,无法克绍箕裘,潜意识里始终有种罪恶感,当时我虽没大错,但一些无奈、委屈、抱歉的心情始终闷在内心深处,积压很多,所以拍出这种片子来。

  “父亲三部曲”都讲老爸,有些对白就是他说过的话,许多都是我家的事。《喜宴》里包括评字、做菜,甚至婚礼前新郎新娘跪在父母前听训的情景、对白,都是。以前爸爸对我电影中的情景好像没什么反应,我本以为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抒发,直到2001年9月,他才在一次访问里直言,“我就像《喜宴》里最后一幕双手高举的老父!”我则是事后看了影带才知情。

  他们那一代人就是这样,许多事常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看似糊涂,其实心知肚明。

  【我的文化传承】

  当年在纽约时,有观众问我《喜宴》是个什么电影,我说:“《喜宴》是部李安的电影!”我的教养、背景都自然地反映在作品里。

  中原文化、台湾文化及美国文化,都对我有影响。

  我对台湾感情很深,在台湾出生成长,直到二十三岁当完兵才离开台湾。住在纽约,我看《世界日报》,关心台湾事,父母亲友都还定居台湾。

  对我来说,中国是一个春秋大梦,这个梦是真是假,我也说不上来。因为国民党的关系,我在台湾受的是中原文化的教育,又是外省第二代,所以成长中的认同感跟中原文化有着密切关系。这是我的教养,由不得我选择。

  我之所以习于处理中原文化而不是台湾文化,是因为这是一种情怀,和我的教养有关。我之所以怀念过去的伦理,是因为旧秩序曾经提供我们安全感,也因为过去的教养形成我人格的一部分。当我受到挫折和考验时,自然就会流露出来。我必须去面对、去处理,不管是用讽刺喜剧或悲剧感伤的方式,总是要面对它。

  【将中国艺术原则运用到西片中】

  拍《理性与感性》时,因为语言不是强项,我开始注意画面。某些段落,我会把自己抽离到剧本之外,使用大远景来表现当代《理性与感性》的元素及精神,如凯特走上山坡的那场戏,就是运用中国艺术里寓情于景的原则,把人放到画面里,和大自然之间产生呼应。

  执导西片后,反而让我第一次自觉到自己是东方导演。虽然在细节血肉上,我要尽量模仿学习西方,做到标准,但在眼光与情感表达上,我开始比较自觉。如果又和西方一样,不但拼不过,也无新意,要能够取胜,就得发挥我们的长处。所以我开始注意如何运用影像、情景,去反映角色的内心风景。

  【意乱情迷的竹林戏】

  剧本第一稿里还没有竹林戏,请王玲写剧本时,我灵机一动:“你写场竹林戏!”竹林戏是个心愿。我想,以前大家都在竹林里打,我就跑到竹子上面去打。

  因为竹林的光影晃动,变化多端,不但提供了前景、背景,眼花缭乱的视觉动感效果,同时又能产生一种浪漫、婆娑的诗意。竹林戏可以玩光影,除了“光”还能玩“影”。加上竹子有弹性,这里本就是一个拍武侠片的好场地。

  这是我去江南勘景时得到的灵感。当时正值清明,山色青翠,江水茫茫,人在山腰,却平视白云舒卷,如置身在一片白茫青葱的温柔与缱绻之中,景色时有时无,真是山在虚无缥缈间。而江南徽式建筑的白墙黑瓦也必有它一定的道理。于是就想到,江南这段戏以绿、白为主调。

  拍竹林戏时,我给工作人员四字箴言:意乱情迷。

  拍摄时我们把握一个原则,即摄影机跟着人的动作及高度移动,尽量呈现水平位置。镜头要求飘逸,却不能晃动。当周润发和章子怡在竹海里打斗时,一上一下,一来一往地纠缠对峙,诗情画意,有若轻抚,这是拍摄时的一大目标。

  【十年一觉电影梦】

  回首十年电影路,我走得不快,但感觉很丰富。拍片时,我试图走入一个自造的梦境,似睡似醒,支离破碎,但又似自有理路。

  在我眼里,至今的七部电影中,除了《冰风暴》的戏还比较完整、偶有弱点,能够顺畅地看下来外,其他电影都是残缺不全的记忆与印象,好坏杂陈,是片段的组合,许多经验的拼凑,它不是一个个整体的故事,只是我的倾吐。就像我的孩子,一部分出自于我的基因,我的培养,但以后长成个什么样儿是他的事,我只是尽了一份心力。

  拍电影就是这样,它可能是个俗套。可是当我亲身去做后,我知道它不是。戏假情真,它是很真切的一个体验,里面有着我多少的挣扎,而且我是带着多少人和我一起挣扎。它影响着我,也影响过许多人的生命、生活及情感。

  它是我与幻想扭斗、企图将它显像过程中的一抹留痕。

  它是一种颠倒众生、真情流露的做作。

  它是我的青冥剑,是我心里的玉娇龙,

  是我心底深处那个自作多情的小魔鬼。

  它是我企图自圆其说所留下的一笔口供。

  它是我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一点努力。摘编:乔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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