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09年12月21日 10:08 《经济观察报》
访谈
经济观察报:现在大家都提倡做慈善,一般是从经济上、教育来做,你做UNDP大使是从文化上来做的。
朱哲琴:我觉得我不是在做善事,因为同时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保护我们自己的文化生态,是我们自己应该做的。就像做环保既是为环境,也是为我们自己的生存。
经济观察报:你一直做少数民族音乐的整理和再生,这是UNDP找你做亲善大使的原因吗?
朱哲琴:可能是这个,因为原来我的创作都跟这些区域有关系。其实我在被任命的时候也是,UNDP也没有说让我去做什么太多具体的项目,只是起到呼吁公众意识这个宣传层面的作用。但我觉得不够。说实话,少数民族的文化现在不是热门,但这是跟人们非常密切的事情。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很长的历史时期我们多民族生活在一起,但是在文化领域的认知和沟通,我觉得还是比较少。我们谈国学的时候,主要是在谈汉学,这显然不够。我的朋友钱文忠引用了季羡林先生的话:国学不应该单一提倡汉学,而应该将西藏、新疆以及更多的文化都囊括在一个版图里面,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多元的大中国。看到这段话我很感动,中国现在有那么好的经济腾飞的基础,下一步应该是中国精神和文化并存,同时崛起。
从音乐开始,我要去那些地方,把原汁原味的民间音乐先忠实地记录下来。第二步我们一方面是去保护这些东西,另一方面我们还要发展它,让它介入当代,并且延续下去。所以我就开始了策划一个活动。其实这个事情跟UNDP也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是我自己在做这个计划,一个音乐的五省自治区的寻访之旅。第二是联络一些音乐家、设计师、出版人,让这些东西与外界有机会见面。这中间以保护和发展双向概念为基础。在对待传承的时候,要并行地去做:一方面要保护,更多应该落实到政府、学院、机构、基金会的保护,把它放在很特定的一个区域,尽量让它的基因和品种保护起来,就算是标本也是一个活标本。另外一部分我自己认为,要让这些传承生长,对当代有影响并延续下去。我们今天触摸到的传承也不是一个定格的东西,也是发展而得,绝对的真空保护,是不现实的,是一厢情愿的乌托邦。
经济观察报:现在很多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会把中国和印度做比较,你在印度做过深度旅行,从文化的角度,你是怎么看待这两个国家的对比?两国之间的竞争存不存在?
朱哲琴:我去印度的时候,这个问题想了好几次。印度人传统观念非常强大,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让我惊讶。他们也穿牛仔裤,也看篮球,也用电脑,但到了重要节日一定穿上传统服装,每天该祷告的时候一定要祷告。这些你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传统在他们身上起很大的作用。
在中国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中国的当代面貌多以颠覆过去创造未来的形式呈现。这是很大的一个不同。我觉得印度强调科技的现代化,但是在意识形态和观念上,他们还非常坚守,而且很有成就。印度有宝莱坞,好莱坞无法与之抗衡。印度所有的文物景点是拿着枪保卫的。这是一个比较大的不同。
我无法预言将来谁更好,我不是经济学家。我只看到印度有根深蒂固的等级关系、伦理道德,印度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的。中国是以革命来发展的。如果最后中国更强大,而且完整,优于印度,那我们可能要重新估量一下(革命的作用)。如果印度系统的优势展现的话,那可能印证了人类的传统文化比革命更优越。我去印度就完成了这样一个思考。
经济观察报:你觉得自己唱歌是特别有天赋的吗?
朱哲琴:这是显而易见的!从小就觉得我天生会唱歌。
经济观察报:你的歌音域特别宽广,很自由,声音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朱哲琴:这是我的一个理想。大部分的时候我能做到,很少的部分我也出轨一下,就是回到现实。我是一个东方人,相信精神意念对人产生本质影响。所以小时候我很烦练声,在不练声的情况下,我要求我随时唱都特别好听。这是我的要求和标准,我做到了。我的乐器在我的身体里,我锻炼身体。
经济观察报:这是对歌手最基本的要求吗?还是说只有少数人天赋很好的人才能做到?
朱哲琴: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艺术是很奇妙的,你问我有没有天赋,我会说有,我的确认为它是很奇妙的,我并不是说我没有努力,或者我是一个不认真的人,但我觉得艺术是不能够像量尺一样去计算的,它是无形的,你不能用有形的逻辑去解释。
艺术很本能,像歌唱实际上是人的天赋,人应该有的,那些原住民没有上过音乐学院,那些苗族人也没有上过音乐学院,但是人家唱得比你高。
经济观察报:少数民族的艺术基因天生比汉族要多,还是说汉族人受的束缚太多了?
朱哲琴:我觉得是后者。你去度量人的声带、脊椎、口腔,不同的人种是有差别,但差别不大。我们汉族在过去的文明发展中,很多东西被抑制住了,而这些少数民族没有被驯化,身体里面有很多天然的东西。
经济观察报:在你的纪录片《声音的漫游》里,看见你随时能融入各国各民族,随着他们的节奏唱、跳,你是个很放得开的人吗?
朱哲琴:如果我们坐在这里,你让我站起来唱支歌,哪怕是我自己的歌,我也会觉得很难。但在那种情境里,我很自然就融进去了。
经济观察报:你好像尤其重视你自己的感觉。
朱哲琴:我的所有经历不是人家告诉我什么,而是我自己体会的。像2005年的时候我在尼泊尔做 《声音的漫游》,好多朋友都说你不要去那边,很乱。我达到加德满都的时候,完全是另外的一个状况,你可以从我的纪录片里面看到,那是一个多祥和快乐的世界。等我要去喜马拉雅山,离开加德满都的时候,的确在乡下看到荷枪实弹的军队。人要自己去体会印证。释迦牟尼说得很对,你要去印证,自己去印证。
经济观察报:你对民族文化和音乐这么感兴趣,是因为跟何训田在一起工作,还是说你天生就跟这种文化比较有亲近感?
朱哲琴:说我天生就有亲近感,有点牵强。20岁左右,我有机会去旅行,去四川康巴地区,我一下子就被那些东西吸引住了,很多人对我说我会不习惯那里的落后,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东西,倒是他们的美一下子吸引住我。
经济观察报:别的少数民族有这样强烈吸引你的东西吗?
朱哲琴:也有。我们这次去苗族,他们的强悍很感染我。我曾经在山坡上录苗族飞歌,苗族人在山上砍柴的时候,因为离得远,就要把歌唱得很高很远。那个声音啊,一开始我觉得被一股声浪冲击,就像好莱坞电影镜头一样,我整个人都被弹出去了。我经常去不同的地方,会被不同的东西感染,尤其在西藏感受很深,因为除了艺术以外,那里还有一种慈悲。
经济观察报:怎么解释这种慈悲,它来源于人在那么恶劣的环境里面还能生存还是别的原因?
朱哲琴:我觉得是对生命的珍惜,在海拔那么高的地方,物质非常贫乏,人特别珍惜生命,珍惜生灵,不只是人的生命。
经济观察报:能问一下大家都比较关心的问题吗?现在好多活佛都在给人开示,人们也闹不清是真的假的。
朱哲琴:我看事情从来都看本质,我不会太在意那些世俗的名号,也不管他穿着怎么样、说什么语言,而是更关注看他让我们干什么、这个人做什么、结果是什么,这是最重要的。他如果跟你说爱别人、慈悲、度化别人、容忍别人、关爱别人、成全别人,并且身体力行,那他就是佛,我觉得他就是对的。你明白吗?这是一个什么都可能发生和什么都可能存在的时代,但是最终我们要什么,关心什么,我们自己心里面应该有一杆秤,当你明白这个的时候,不用我告诉你,你自己就知道谁是谁。我关注人的内心那个觉者的存在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