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的奥秘:从罗纳河谷到勃艮第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2月22日 23:34 三联生活周刊

罗纳地区被葡萄园簇拥的La Roque sur Ceze村庄,被评选为法国最优美的村庄之一
罗纳地区被葡萄园簇拥的La Roque sur Ceze村庄,被评选为法国最优美的村庄之一

  在这片更具法国传统风范的地区,葡萄酒其实更接近一种家酿的土产,正如我们四川家家敝帚自珍的自腌泡菜。

  “葡萄酒的力量足以填满一切真理、知识与哲学的灵魂。”在他那本充满了各种雅致絮叨的《恋酒事典》(Dictionnaire amoureux du Vin)中,贝尔纳-皮沃(Bernard Pivot)郑重引用了波舒哀(Bossuet)的这句话。

  波舒哀全名“Jacques-Bénigne Bossuet”,17世纪法国神学家,路易十四的宫廷牧师,以雄浑华丽的布道辞出名,号称法国历史上最卓越的演说家。引用这样一位“脱口秀”鼻祖对葡萄酒的赞颂,对于出身法国博若来(Beaujolais)的酒农之家,后来以文化评论及主持书评脱口秀节目著名的皮沃来说是顺理成章的。在自己的电视节目里,皮沃总会给接受采访的各界文化名人准备几瓶好葡萄酒,然后静观受访者如何在微醺到大醉之间自由发挥。在他的《恋酒事典》里,皮沃同样没有放过那些在法国历史上可能与葡萄酒有些八卦的文化名人。

  多亏皮沃的提醒,我知道了:伏尔泰堪称头号馋酒鬼,但“给朋友喝挺好的博若来,自己躲起来喝勃艮第”;孟德斯鸠以《论法的意志》一书留下身后声名,活着时其实是靠卖自家波尔多酒庄里的葡萄酒为生,他在“葡萄酒的酿造与交易中展现了同样的智慧与热情”,收入颇丰,以致“在思想与生活上得到极大的自由”;与孟德斯鸠相仿,同样坚持左手笔耕、右手农耕的是政论作家、希腊学学者库里耶(Paul-Louis Courier),他的葡萄园在卢瓦尔河谷,他署名时甚至将“葡萄酒农”的头衔排在“荣誉军团成员”之前,“在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葡萄酒农的威望”;相形之下,195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里亚克(Francois Mauriac)则有些“败家”,他继承了自家在波尔多与著名的伊更堡(Yquem)毗邻的酒庄,却从未为发扬推广自家的葡萄酒尽过力,他在文字中称颂“葡萄嫩枝在壁炉里燃烧的气味”,但很少提到葡萄农的工作,曾有葡萄酒出现在他的小说里,只可惜也是邻家的:“从前的夏天在伊更堡的酒瓶里燃烧,逝去年代的夕阳染红了格吕欧-拉罗斯堡(Chateau Gruaud-Larose)。”总而言之,感谢皮沃,让我得以在真正抵达法国之前先遥窥了一下这些法国名人的私家酒园子,也明白了葡萄酒于法国人其实并不意味着一种“产业”,而更接近一种家酿的土产,正如我们四川家家敝帚自珍的自腌泡菜。

  真正可能与我的旅途直接相关的是拉马丁(Alphonse de Lamartine),这位诗人是勃艮第南部3个城堡酒庄的主人。拉马丁对葡萄园营收的关爱不亚于他对诗歌缪斯的热情,只可惜天生不会算账,总做赔本买卖。但是,这并不妨碍法国人后来专门以这几处酒庄为卖点推销所谓“拉马丁朝圣之旅”。

  不过,这并不是我这次旅程的线路,而且与拉马丁邂逅也是旅程后半途的事。旅程的第一段是在罗纳地区(Cotes du Rhone),随后才是勃艮第(Bourgogne)。

  罗纳产区:葡萄配比的魔术

  “北部,南部。同样是罗纳产区,北部,南部,完全不同。”几乎整个晚餐期间,让-米歇尔都在幽幽教诲着这条“南北原则”。

  Condrieu

  松花蛋和汤

  在罗纳遇到的第一个与葡萄酒有关的人倒不是酒农乃至酒商,而是来自罗纳酒业联合会(Inter Rhone)的吉获(Jean-Michel Guiraud)。

  “请叫我让-米歇尔。”刚做完自我介绍吉获就这样谦虚地建议道。省却姓直接称呼名,这自然是为了表示亲近,事实上,让-米歇尔的和蔼可亲早在我们见面前就已充分体现过。

  协助我们此次葡萄酒之旅的是来自安鼎公司(Anding Company)的达曼(Valérie Tamman)女士。达曼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李雪”,曾在巴黎法国国立东方语言与文化学院学过中文。在整个旅途中,李雪担当了我们的翻译乃至司机。

  从巴黎乘火车到里昂,随后在罗纳地区城镇间穿梭的旅程便靠汽车完成。当晚投宿的小镇名叫Condrieu,距里昂约40分钟车程。品酒之旅尚未开始,故而“Condrieu”此时在我的概念中还只是一个似曾耳闻的产区名,而不是未来几天时常滑动在舌尖的那种带有独特杏干香味的白葡萄酒。一路上与我们相伴的是电话中不时传来的让-米歇尔的问候。“火车晚点了?会晚到一些?不必着急。”让-米歇尔的嗓音与今晚我们将相遇的Condrieu白葡萄酒一样甜润。

  真正见到让-米歇尔时夜幕已降临。让-米歇尔身材瘦高,交谈时总会略俯下身,让他本就彬彬有礼的语调显得更加谦逊。法国祝酒时讲究举杯的双方目光相对。面对让-米歇尔,他永远专注于你双眼的目光以及顿挫有致的悠长语调会令人产生错觉,仿佛双方手中总在转动着一杯葡萄酒,而他一直在以各种修辞法为某个没有准备好的祝酒辞做着铺垫,言谈中的迂回闪转总带着某种不确定的梦幻氛围。

  “北部,南部。同样是罗纳产区,北部,南部,完全不同。”几乎整个晚餐期间,让-米歇尔都在幽幽教诲着这条“南北原则”。罗纳产区的南北差异此前也听说过,但所有书面理论都不及真正打开几个瓶塞来得直接。按照“先轻后重”的原则,白葡萄酒首先上场。仔细阅读餐馆的酒单后,让-米歇尔优雅而隆重推出的北部代表是Domaine Georges Verray Condrieu 2006“Les Chailleés de L’Enfer”。这是Condrieu当地拥有近60年酿酒历史的一个家族以40龄老藤葡萄酿造出的代表作。依据AOC法规对Condrieu产区酒的规定,以100% Viognier葡萄酿造,其中似有似无的杏子气味据说是Condrieu白葡萄酒独有的,也确实和随后登场的南部代表Cotes du Rhone Coudoulets 2008的混杂果香味截然不同。红葡萄酒中首先登场的是来自南部的Perrin&Fils Vinsobres“Les Cornuds”2007,北部红葡萄酒押后出场倒不是出于位置均衡的考虑,毕竟让-米歇尔选择的是一款能够充分体现北部红葡萄酒厚重感的Domaine Michel & Stéphane Ogier Cote-Rotie 2006。“北部,南部,完全不同。”让-米歇尔再一次优雅地强调道。他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杯,间或谨慎地遵照法国酒后驾车的限量抿一小口,更多时间饶有兴味地关注着异乡人眼中、鼻尖乃至最终喝下一口后唇齿间对杯中物的反应。

  罗纳酒业联合会的官方网站www.vins-rhone.com对自己使命的介绍是:“Inter Rhone代表罗纳坡(Cotes du Rhone)以及罗纳河谷(Rhone Vallée)的所有酒厂及酒商、综合处理所有涉及本地区已经AOC认证的葡萄酒的推广、经营以及技术事务。”联合会的主席是克里斯蒂安·巴里(Christian Paly)。让-米歇尔在其中主管通讯联络,但他出面组织的活动往往让人忘却他的“通讯员”身份。“为了迎接新年,我们刚刚组织了一次奶酪、香肠与红酒的配对品尝活动。”让-米歇尔幸福地回忆道,“你知道吗?有人认为罗纳的红葡萄酒与中国的川菜很相配,我准备安排更多的罗纳酒与中餐的配对品尝。”让-米歇尔并非客套,因为Inter Rhone对中国并不陌生,甚至还印制有全中文的小册子《关于罗纳河谷的一切》。这本小册子专门指出:罗纳的红葡萄酒“很容易与中餐的白切鸡、罗汉斋、小鸡炖蘑菇等相配”,白葡萄酒可搭配“中式菜肴中的饺子和扬州炒饭”……至于让-米歇尔自己的偏好——“我认为松花蛋是个挑战。”让-米歇尔遐想道。

  2010年,Inter Rhone将组团参加在中国上海举办的世博会。“届时我们将组织更多的配对品尝活动。”让-米歇尔眼中充满更多的遐想,但这还不是他最大的梦想。“您知道‘restaurant’(餐馆)这个词的起源吗?”告诉他我听说过这个词始自巴黎街头贩卖的一种据说可以在冷天让人恢复体力的汤之后,让-米歇尔满意地点点头:“您知道吗?2010年是这种巴黎汤诞生245周年。我们准备今年在中国组织一场品汤加活动:一大锅原汁原味的巴黎汤,完全按照当年的风俗连续熬制3天,在这期间每个人都可以前来品尝。当然,同时还有罗纳葡萄酒的配对品尝。”继而他向我咨询,“您觉得品汤会在中国自10月1日开始如何?”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询问他是否清楚10月1日在中国是什么日子,让-米歇尔温柔而无辜地摇摇头,得知是国庆日后,让-米歇尔略微睁大了眼睛,微笑道:“这太妙了。”

  就在我们不断地在舌尖摩挲爆破着“soupe”、“pair”等辞令,谈话逐渐笼罩上仿佛瓶中的Condrieu酒一样飘忽如浮云的氛围时,不知不觉外面已下起了大雪。这是我们在法国南部遇到的第一场雪,也是我们未来一路风雪交加的酒窖之旅的开始。“多浪漫呀。”让-米歇尔说,眼望窗外,手中仍有酒半杯。

  Ampuis

  吉佳乐家族的荣耀

  自Condrieu出发,北行约5公里就到了Ampuis,这里是大名鼎鼎的Guigal家族的酒窖所在地。自进入中国市场之后,Guigal早已有了自己的标准中译名,所谓“吉佳乐”。

  1946年,吉佳乐酒庄在位处罗纳著名产区Cote-Rotie的Ampuis镇创建,历经三代经营后,吉佳乐酒庄已经赢得了“罗纳地区北部最好的酒庄”的口碑,而第三代经营者菲利普·吉佳乐(Philippe Guigal)也从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口中赢得了“法兰西最值得尊敬的人物之一”的称誉,满世界尝酒的美国知名品酒师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er)更将他评价为“最有才能的青年酿酒师”。尤其特别的是吉佳乐家族还拥有一个“城堡命名”。这种在波尔多遍地皆是的命名在Cote-Rotie产区却是唯一一个。为获得这一“尊称”,自1961年起开始接手家族事业的第二代“掌门”马塞尔-吉佳乐(Marcel Guigal)颇花费了一些心思。

  尽管安布依城堡如今号称吉佳乐家族的总部所在地,真正与酒庄运营息息相关的办公室乃至酒窖仍旧保留在Ampuis镇家族祖产原址。进入Ampuis,几乎是在不经意间就来到大名鼎鼎的吉佳乐酒庄门前。暗橙黄色的建筑外墙与两边的普通村镇建筑浑然一体,除去墙上标志性的“E.Guigal”字样,很难看出这就是当地最大的酿酒厂兼酒商。然而,推开古老的木门,自动为你打开的滑动门乃至星级饭店式的门厅都会提醒你:这是一个历经两代人的努力而力图成为“国际化企业”的酒庄,而第三代“掌门”菲利普不仅曾经在第戎(Dijon)和波尔多的葡萄酒专业大学深造,还拥有一个MBA学位。

  等了四五分钟,自动门打开,从传说中游泳池的所在地走出了菲利普·吉佳乐。菲利普的父亲17岁就接手了家族酿酒业,1997年菲利普接手时也不过20多岁。此前从照片看到的菲利普一派“青年才俊”的风范,站在面前的真人头戴棒球帽,围着彩色条纹围巾,身着牛仔裤、休闲皮鞋,也算得上意气风发,只是摘下棒球帽就露出头顶大片花白的头发,而算起来菲利普的年龄应该超不过40岁。

  首先是参观酒窖。菲利普的英语极标准,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一种见多识广所练就的有条不紊。穿梭在不同功能的地窖与车间之间,菲利普如同娴熟的导游般把我们引导至各个适合讲解的“景点”前。“不锈钢桶酿造”,“橡木桶保存”,“当然是老橡木桶,酒庄里最古老的橡木桶已经使用了26年。较老的橡木桶会赋予酒液更微妙的氧化反应,从而产生更细腻的果香与单宁味”。菲利普一一介绍道。在历史最古老的地窖入口处,墙壁上再次出现了马赛克镶嵌画。菲利普走到镶嵌画前,耐心等我们走近才款款介绍道:“将这幅马赛克镶嵌在这里是为了提醒我们的顾客:自古罗马时代起,本地就已经有了酿造葡萄酒的历史。”

  行云流水般的旅程的末尾是品酒室。初见品酒室,最让我好奇的还是圆桌上环绕的四五个不锈钢制的古怪器具,它仿佛一个拦腰折弯了45度角的沙漏,漏斗状的开口依次朝向桌外。品酒的常规是:充分在口中体会过酒液的香醇后再将酒吐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接酒用的“酒盂”?它们的形状实在是让我有些望而生畏:对于我这样的生手而言,能像青蛙吐水一样优雅而准确地将酒隔空射进这几个漂亮但委实开口太小的漏斗,实在是有些不可能的高难动作。幸好,菲利普把酒拿来的同时也拖来了真正将使用的酒盂,那是一个仿佛用吧椅改造的漏盆,开口与“入射”角度都比桌上那几件小巧玩意体贴了许多。看来与周围的木桶一样,桌上的酒盂也不过是摆设。

  至于葡萄酒,菲利普拿来的是两白两红,品酒的标准模式。白葡萄酒分别是Cotes du Rhone 2008与Condrieu 2007,红葡萄酒则是Cotes du Rhone 2007与Cote-Rotie“Brune & Blonde”2005。其中那瓶Cote-Rotie“Brune & Blonde”2005理应称得上吉佳乐家族的代表作,因为Cote-Rotie是吉佳乐家族最早拥有的产区名,使用的葡萄也是吉佳乐家族葡萄园中具有代表性的,分别为产自“金坡(Cote Blonde)”的Syrah与“棕坡(Cote Brune)”的Viognier。Syrah是AOC规定Cote-Rotie产区酒必须使用的葡萄,Viognier的使用倒是有些意思:因为这是一种白葡萄。

  Cote-Rotie“Brune & Blonde” 2005混杂了紫罗兰与红浆果味道的馥郁香气自然令人难忘,然而4瓶酒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那瓶Condrieu 2007。它的气味让我联想起小时候那些蜂蜜蛋糕。姥姥家的点心盒中经常存有这样的蛋糕,在北京冬天的严寒中,它们被冻得有些冰冷但又古怪地显得益发甜蜜。那时偶尔偷吃一块的乐趣是现在再也找不到的,恰如手中这杯Condrieu 2007,它的气味随着与空气接触氧化而渐次变化,益发如同蜂蜜般甜润,却再也没有了起初的清新与惊喜:甜蜜,但带着些伤心。

  在我捧着酒杯犹豫是否要把这一小口Condrieu 2007吐出来时,菲利普被我的摄影师请回酒窖去拍照。菲利普显然是应对这种场面的老手:脱下臃肿的防寒服外套,整理好围巾,坐在酒桶上,尽量微笑着耐心配合摄影师的每一个要求。镜头后的菲利普更容易让人把他与网站、宣传册上那位“最有才能的青年酿酒师”标准照联系起来。吉佳乐家族最著名的标准照之一是菲利普与父亲在雕刻有祖父像的大橡木桶边的合影。刚才在酒窖我也见到了这个著名的木桶,可惜,那时菲利普没有顾上介绍。祖父木桶的对面是那幅马赛克镶嵌画。没错,当时菲利普正等在那里,准备等我们走近,告诉我们:“自古罗马时代起……”(记者/王星   摄影/张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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