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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无处不在 每天都有孩子消失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6月24日 10:00 南方周末

  恐怖的场景无处不在。伊力亚曾见过一个监工抡着木棒打一个小孩。“他已经不动了,身上的血也开始发黑,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这里每天都有孩子消失,又有新的孩子补充进来,俨然一个私刑泛滥的独立王国。

  伊力亚进步神速,很快就成为一流的高手。他很聪明地用弹力带将钳子绑在袖子里,夹了东西后松手就自动回缩;他把手术刀片藏在指甲和嘴巴里,除了割包,还能在警察面前自残要挟。

  和其他流浪孩子一样,伊力亚也是警察局的常客。他们有着各种对付警察的办法,装聋、不懂汉语、吞铁片、撞墙甚至由人贩子围攻派出所,而办案人员往往因为顾虑民族团结问题而放人了事,无形中纵容了情况的恶化。

  逃亡者

  伊力亚孤独地成长着,身体悄悄发生着变化。他冒出了胡茬,肌肉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他将对父亲的不满和对现实的困惑统统变成青春期的愤怒,他开始去酒吧,找人打架,还偷拍姑娘的裙底。

  父亲因为长期吸食海洛因,挥鞭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伊力亚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他已经13岁了,可以公开顶撞父亲,或者偷他的钱去网吧和肯德基。一次,父亲叫他去医院里偷,伊力亚拒绝了,说在那里偷钱等于偷命,还推了父亲一把。

  然而威胁不仅仅来自父亲。作为无依无靠的偷盗“个体户”,维族和当地的团伙势力常常掠走了他们相当部分的收入,一些腐败的警察也加入这个行列,如果遇上特别正直的,就要穿街过巷地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当地人恨透了这些不速之客。一次伊力亚到菜市场购物,两三个当地人喊着“小偷”就上来打他。他的右额被狠狠地踏在地上,鲜血糊住了眼睛。当他推开附近所有诊所的门时,医生都说:“走开,小偷。”

  那次之后他跟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维族大哥。“我需要一个靠山。”在这些资源有限的城市里,团伙间的群殴和火并时有发生。伊力亚去过几次,将其形容为一场“残肢飞舞的血腥大片”。

  伊力亚成了一名小混混,言行变得更加粗鄙和放荡。一次夜市中他和一个汉族青年发生口角,拿起可乐瓶就砸了对方的头。后来青年带人到旅馆寻仇,伊力亚光着上身从二楼窗户跳下,赤脚跑了大半个城。

  父亲艾力觉得再也管不住这个儿子了,他想要钱而不是惊险的生活。为满足越来越大的毒瘾,艾力联系了一个团伙,以9万元的价格卖了伊力亚。

  这个少年彻底愤怒了,他以罢工和绝食表示抗议。一个中年男人以一轮棍击宣示了权威,并且把伊力亚发育不良的右腿打断了。在床上度过了绝望无助的两个月后,伊力亚又被催促着上街作案。他想到了逃。

  几乎时时刻刻都有流浪儿童在尝试这样的事情,只是成功率很低。除了由于他们的生存能力有限,还有人贩子层出不穷的防范手段。14岁的南疆儿童巴图尔,流落信阳的时候被人贩子在右臂上文了电话号码。这有两层意思:一是宣示私有权,二是一旦逃跑,其他兄弟团伙能把他送回来。

  巴图尔讨厌这个牲口般的待遇,他偷偷把手臂抠得鲜血淋漓。人贩子把他重新带到刺青房,并恐吓会把电话号码刻满他全身。

  伊力亚很幸运。一个阴沉的夜晚,他成功跑了出来。他步行离开团伙的势力范围,白天躲在网吧,晚上换过路车,逃到了数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阿娜”的眼泪

  这座城市位于浙江南部,有浩瀚的大海和繁荣的市镇。30岁的陈峰是这座城市的一名警察。2007年盛夏的一天,他在派出所拘留室里看到一个满身污秽、衣服破成了碎布条的维族男孩。

  他是伊力亚。陈峰问他在这里干什么,伊力亚说跟爸爸来这里做生意。陈峰交代同事,如果没证据就放了吧。离开前,伊力亚拿到了陈峰留下的一件衣服和吃面的钱。

  没有钱和身份证,伊力亚没法回家。他在附近一家新疆烧烤店找了一份工作,偶尔也到街头当扒手改善收入。出于感激,他和陈峰很快成了朋友。伊力亚请他吃烧烤,他教伊力亚讲汉语。

  脱下警服,陈峰常常流露出伤心的往事。一次喝了酒,他向伊力亚讲起他夭折的儿子,竟不能自已地在大街上哭起来。伊力亚扶着他,用维语说:“你是个好人,胡达会保佑你,再给你一个孩子的。”

  伊力亚在这个城市迎来了他人生第14个生日。陈峰请他吃大盘鸡,玩鬼屋和到海边游泳。换泳裤时,陈峰看到伊力亚身上的伤痕,然后微笑地保持沉默。在余晖闪耀的海浪里,陈峰说起小时候的农村生活和外婆朴素的人生哲学。

  伊力亚羞愧极了。“他一定在暗示我要做个好人。”后来,在陈峰的帮助下,伊力亚和喀什的妈妈通上电话。当他喊出第一声“阿娜”时,话筒那头已经泣不成声。由于多年的悲伤、焦虑和绝望,阿尔孜古丽过早消耗了健康,晕厥症和皮肤病让她失去了劳动能力。

  伊力亚归心似箭,但首先要找到哥哥。被父亲卖掉后,他们失去音讯。出发前,他和陈峰告别,说要回新疆读书。陈峰送给他一部掌上游戏机,叫他一定要再回来。“那是我人生中最伤心的日子。”伊力亚说。

  伊力亚在一个清晨上路了,除了勇气,他一无所有。凭着零碎的信息,他先后到了上海、福州和厦门等地。2008年2月1日,他在一家宾馆里被警察发现并送回乌鲁木齐接受教育。在这里,他联系上哥哥热依木。1年零7个月后,他们被送回喀什老家。

  归途,畏途

  岁月消磨了母亲的风华,大面积的牛皮癣和关节炎让她行动迟缓。伊力亚离开后,她流干了眼泪,一天祷告五遍,祈求用生命换回两个儿子。

  伊力亚的变化让她既欣喜又担心。虽然历经磨难,但总体上他还是一个善良勤劳的孩子。然而每当谈及离家的日子时,他却总是说谎。“我是不想让她难过。”伊力亚说。

  还有一个不好直言的原因是,他害怕别人的目光。新疆流浪儿童现象不仅激起内地人的愤怒,也引起新疆人的不满,他们到内地做正当生意却被拒绝住店、乘车,就连在路上散步,都会遭到警察的盘查。“我们也是受害者。”一位内地新疆籍大学生说。

  这种带有连坐色彩的“歧视”让新疆人和内地人一道,成为“接回流浪儿童”工程最积极的响应者。“背后的内涵就是重构新疆的民族关系。”新疆东西部经济研究院院长唐立久说。

  尽管伊力亚回家后减少外出,但再坚固的门也挡不住流言蜚语。邻居见了他总是下意识地捂着包,更避免邀请他们去做客。伊力亚仅有的一次朋友聚会也因为秘密的泄露而败兴,有人即时离席。伊力亚曾经做过保安、网管和热水器安装工等工作,但总是不长久。长年的漂泊让他缺乏专业技能和人际交往能力。

  新疆流浪儿童的善后救助引起各方力量的关注和参与。2011年,深圳市对口支援新疆工作社会工作站对包括伊力亚在内的24个流浪儿童个案进行了跟踪,结果只找到14个,而且只有7个明确表示了进修学习的意愿。

  社工柴雪与喀什一所技校接洽,希望让他们插班就读。校方表示,这些有“前科”的孩子还是自成一个班好,不然别的同学和家长会有意见。“社会需要以更宽容的心态来接纳这些流浪儿童。”柴雪说,“他们随时可能会因失去希望而反复流浪。”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在最近的一次回访中,7名孩子里又有两名离开了喀什。

  今年春节过后,在一次户外轮滑活动中,伊力亚甚至找到了女朋友。姑娘叫阿尼帕,是一名16岁的高三学生,理想是当一名医生。纵使前程远大,阿尼帕仍然在伊力亚潇洒雄劲的身影前虔诚得像个小学生。伊力亚也很喜欢她,“她的眼睛让我感到安详”。

  一个晴朗的黄昏,怀着巨大的忐忑和不安,伊力亚向阿尼帕交代了过去。他低着头,像等待审判的罪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阿尼帕叫伊力亚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世上没有不犯错误的人,胡达会原谅你的,我也会原谅你的。”

  看病归来的阿尔孜古丽,则在同一个傍晚看见两个轮滑少年在广场上划着华丽的弧线,她认出了伊力亚。“这是我见过他最快乐的时刻。”

  (文中未成年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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