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凤英:为黄梅戏而生 为黄梅戏而死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23日 09:20 三联生活周刊

  50年代初,严凤英生下第一个儿子王小亚,那时她与王小亚的父亲王兆乾还未结婚。未婚生子,在那时算得上一件轰动的大事。

  “那时开她的会,让她为这件事做检讨,不让她穿列宁装。她把头发一梳,穿上旗袍,胸脯一挺:不让我穿列宁装我穿旗袍。蹬蹬蹬出去了。”张萍对我说。

  如果她不是那么要强,也许她的婚姻不会那么波折。

  “王兆乾是安庆军区的业务骨干,在安庆他住在伯父家,他的伯母是德国人,伯父有钱。是南京大学的教授,很有学问。”王冠亚说。

  王冠亚回忆,王兆乾和严凤英是一起学跳交谊舞认识的。王兆乾是个很有才气的人,1947年在大别山时,即开始搜集民间音乐和黄梅调。1949年9月,将《王贵与李香香》改编为黄梅调上演,首次为黄梅戏改革探索了道。他是《黄梅戏源流》的作者,50年代即开始研究“傩戏”。

  那时严凤英曾经写情书给王兆乾:“不了解我的人把我看得比纸还轻/只有你不爱这些虚名/我是一无所取之人/为什么能博得你这样的爱情?/因此我感到惭愧万分,/但是又为此感到无比的荣幸。/告诉你,爱人,我誓以一切来回答你不移的爱心。”

  “我相信我妈妈最爱的是我的生父。”王小亚对我说,“我妈妈为什么不让我们父子见一面?就是报复他。最恨才有最爱,越恨得深肯定越爱得深。”

  王小亚说王兆乾“傲”:“他非常聪明,他原来是在部队里的,他上过大学,也是经过部队过来的,受了一些所谓的正统教育。”

  两个人分手的导火索,据说是因为严凤英旧日的过往:严凤英在南京舞厅谋生时,认识了当时南京有名的“甘家大院”的三少爷甘律之。

  南京甘家,居南捕厅100多年,从抗战始至解放后,梅兰芳等多位梨园英华都是甘贡三的座上宾。甘家的三子甘律之不仅老生、小生都能唱,还拉得一手好京胡。1950年春,他与几位名票发起“友艺集”京剧茶座,认识了正流落南京的严凤英。“友艺集”活动中,严凤英出演过《御碑亭》等戏,她曾与甘律之合作《梅龙镇》,扮演李凤姐,获得好评。

  严凤英曾经在甘家居住,学习“京、昆”艺术。1951年,严凤英回安庆,甘律之为她购置行头,支持她重登黄梅戏舞台。

  “从家庭关系看,甘家解放前是个大户,严凤英是个歌女,他们虽然在一起,但一直没结婚,既然同意她回安庆,也就意味着关系将来也难说了。”曾经为严凤英做传的张光亚这样分析两人的关系。

  1953年夏,严凤英随安徽省黄梅戏剧团到南京,在南京大戏院公演《打猪草》,为感谢甘家的帮助,她买了许多礼品去看他们。

  “去南京时,王兆乾也跟过去了,还跟甘律之碰上了,严凤英挺大方,给他们互相介绍。但王兆乾没睬他,甘律之跟他握手,他也没握,据说还打了严凤英。严凤英气得要命。这样以后,两个人就分手了。”王冠亚回忆说。

  然而,性格和观念的不合也许才是两个人分开的最终原因。

  “他认为我父亲有很多旧社会的观念。他虽然很喜欢我母亲的才华,但是他不喜欢她的那些习气。所谓的习气,比如说我母亲爱打麻将,爱挥金如土。她挣了钱,不是挥金如土,就是喜欢施舍,看到谁有困难,她都喜欢送钱,爱广交朋友,干亲特别多:干姐、干妹、干爹……”王小亚回忆说。

  严凤英喜欢抽烟,这是王冠亚、王小亚和张萍都提到的。她抽烟抽到牙齿发黄,每次重要演出前,都要去洗牙。

  小亚出生前,严凤英曾托人带信给王兆乾,说孩子要生了,但王兆乾没去。1954年,严凤英和甘律之结婚了。

  甘律之曾有回忆:“婚后,我与凤英同去合肥,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以后我随汪剑云(甘律之姐夫,梅派青衣)赴山东、河北一带演出,夫妻分居。后因历史原因,夫妻离异。尽管如此,离婚后凤英还多次在朋友面前称赞我为人忠厚,对她体贴关心,在艺术上对她帮助极大。”

  1954年,严凤英演出了《天仙配》,在安徽省内声名日隆,和甘律之之间出现了差距。张光亚分析:“甘律之在那个时代每况愈下,他到合肥做生意,但很不成功,那是国有化时期,你私有化怎么搞得起来?严凤英是蒸蒸日上。省委书记找她开会,看她演出。两人之间出现差距。再加上1954年以前甘律之有门房意识,严凤英也受到伤害。你当时为什么不娶进门,1954年她红了后才和她结婚呢?”

  对于严凤英和甘律之之间的婚姻,张萍对我分析是“报恩”:“严凤英的性格敢作敢为,感情也不是很缠绵的那种,她说断就断。但同时她又非常讲情义,甘家教她唱昆曲,排戏、练功,她都记着。”

  《天仙配》的编曲者时白林则曾对媒体说过:“当时安徽的党政领导对严凤英很看重,认为甘律之不过是个小开,觉得严凤英不应该嫁给他,应该嫁给共产党员,所以动员她先入团、后入党。”

  1956年,严凤英和甘律之离婚。1956年下半年,严凤英在排演《王金凤》时认识了导演王冠亚并结婚。

  采访时,问王冠亚为什么会喜欢严凤英?王冠亚说:“她聪明,你跟他说什么,她一听就知道了。”

  时白林曾提到,当年拍电影《天仙配》时,拍“分别”这一重场戏时,严凤英趁换布景的空闲,与剧组人员打起扑克牌。导演石挥很是担心,问等会拍戏用不用眼药水。严凤英说:“不用。”实拍一到,她泪流不止地演着“七仙女”与董永生离死别的痛苦心境,只拍一遍就过了。

  无论是甘律之、王兆乾还是王冠亚,都是非常聪明有学识的人。“她喜欢有文化的人。”张萍说。

  “我想她其实是很忠实于自己的人,她不会委屈自己的感情,活着不是为了别人,不会因为顾忌别人的说法而对自己的情感优柔寡断。从这点看,她的性格其实很强势。”吴琼对我说。

  1954年的华东区戏曲会演,是严凤英事业走向辉煌的重要一步。1952年夏,严凤英参加安徽省暑期艺人训练班时曾讲过:“旧社会把我当成草,新社会把我当做宝。”

  1954年华东区戏曲会演,严凤英主演的《天仙配》获得了一等奖,这次汇演直接为1955年电影《天仙配》拍摄奠定了基础。

  “那个年代,地方的文艺形式最重要的就是戏曲,领导很重视,把新文艺工作者都弄到这儿来工作。比如王冠亚就在搞黄梅戏。另外也因为严凤英,那时候有很多新文艺工作者参与进来。时白林是搞音乐的,他参与进来,对传统的黄梅戏的曲调进行了改革,把西洋音乐的一些曲式加了进来。现在我在研究严凤英,经常把老曲子拿来听,觉得还是好听。”吴琼说。

  1954年,为庆祝合肥江淮大戏院落成典礼,严凤英主演了改编成黄梅戏的朝鲜古典名剧《春香传》。

  1955年,电影《天仙配》开拍。随着电影的播映,黄梅戏从安徽省的一个地方小剧种,变成了全国皆知的剧种。

  那应该是严凤英最好的时光。邻居们时常看到她趴在三楼的窗户上双肘支颐。问她在等谁,她道:“等我的小亚哥哥回家吃饭。”

  那时严凤英每个月的工资有300多块,经常慷慨地借钱出去。张萍回忆说,那时团里夫妻吵架打碎了什么,严凤英看到,也会主动掏钱帮他们补上。

  那也是小亚一生最好的时光。“我那时候上的幼儿园是最好的幼儿园,就是安徽省省委幼儿园,孩子们都住在学校里。”

  一直到上小学,老师们都知道他是严凤英的儿子,而他的内心也因此有很强的优越感。

  小亚说,听说他1岁时,王兆乾曾经悄悄地回来看望过他,还给他买了一匹小孩子骑的小马。然而后来母亲回来知道了,把小马敲碎扔了出去。

  在小亚眼中,母亲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

  “小时候,我的筷子,上面有沾了一两粒的饭,去夹菜的时候,我母亲就会把我的筷子整个打飞了。——筷子上的饭没吃干净,就不能在菜里面夹。”

  “我们从来不许接别人的一样吃的东西。不管是谁,有一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在桌上摆了5分钱,那时候5分钱可以买一些吃的东西,我把它拿去,到下面买了一只冰棒,她回来一顿好打。她说你要什么,你手指一指,我都可以给你买。但是不许你们自己偷偷拿钱。小时候对我们的教育真是很严格的。我小时候手被打肿过。我们叫米打尺,现在就是很大的宽的,旁边带刀的尺子。它可以裁尺的那种,我小时候特别怕那东西,小时候一翻手,手心都打肿了,第二天不能端饭。”

  “但是我母亲对我们确实也非常疼爱。有一次是星期六,母亲出去演出了。晚上我弟弟睡着了,我没睡着。过了一会儿见我母亲开门进来,房间的灯‘啪’一下开了。母亲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把门关上出去了。”

  王小亚说,严凤英曾经非常想要一个女儿。严凤英和王冠亚生有一个儿子王小英。小英比小亚小3岁,从小被当做女孩子打扮。

  小亚说:“我到上小学的时候,我弟弟说话还是嗲声嗲气的。我非常嫉妒他,觉得妈妈偏心,经常欺负他:我妈妈给我两个糖果,给他三个。到了隔壁我们自己住的房间,我就这么说,几个?三个。我就说:拿一个给我,马上给我一个,我非得占一个优势。”

  小亚和小英很少跟妈妈出席社交场合。他说,妈妈从来不带他们去。

  1978年5月23日,王小亚和爸爸王冠亚接到了为严凤英平反的决定。

  “接到通知以后,我们家里的人,包括我小姨她们都来了。我们当时到了合肥黄梅剧院的小礼堂,在那里开的昭雪平反大会。省委宣传部和文化厅的一些领导都来了,省黄梅剧院的还有各界的一些人也都来了,花圈多得不得了。”

  小亚记得那天天很热,他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

  “过去的十几年,我们一直没敢哭过。”

  那一天就那么过去了,王冠亚和小亚、小英并没有举行任何庆祝的仪式。

  “我们没觉得我们自己有什么好庆祝的,我们胜利了吗?没有。这么多年,给一个交代,而且还含含糊糊,还没追认她为烈士。”小亚说。

  小亚说,母亲死后,他一直反复想着《牛郎织女》的最后一幕唱词:“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再要回头难上难!生生死死人间去,恩爱夫妻难团圆!”

  “有时候人不得不宿命,我觉得这幕唱词唱的就是她自己。人到中年,我现在才懂得了我母亲唱过的那些戏。”

  对于父亲王冠亚,小亚将他的性格形容为“一潭温水”:“他这个人的斗争性不强,他与外界的斗争性、抗争性不强。他不大有脾气的。他总是笑呵呵的,问什么问题,哈哈的就笑。慢条斯理的,是这样的人。个性不显著。”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点,王冠亚才活到了今天。

  严凤英过世后,王冠亚一直未再娶。他把精力用在给严凤英写传、拍传记电视剧上。80年代红极一时的电视剧《严凤英》,就是他的编剧。

  王冠亚知道儿子对他的评价。但他并不着急辩驳,只是问:“斗争?斗什么?跟谁斗?”时间流逝,房子老了,阴冷潮湿。小亚总是让他搬到自己家里去住,王冠亚都拒绝了。问到他为什么一直没再娶,他指指严凤英的照片说:“哪里还能找得到她那么好的女人。”

  “我现在再去听她唱的作品,也会感受到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像《天仙配》里有一段七仙女哭董永的唱段,她的哭完全不像是表演,就像是从心里哭出来的一样。她后来拍电影时,导演也说她哭得太真了,是不是把生活中的伤心都融入到里面了?”吴琼说,“严凤英这一生最重要的意义,是把黄梅戏从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戏,变成全国普受大众喜欢的剧种。怎么变成的?正是严凤英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她既没学过文化,也没学过乐理,这些她都不懂,她只是为黄梅戏而生、为黄梅戏而死。她个人的美,都在舞台上展现了。”

  “我觉得严凤英其实很现代,她的内心蛮强大的。”吴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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