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我发现以前我不了解“人民”这个词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5月07日 10:37 南方周末

  导语:这一天陆川和剧组完成了在重庆的宣传活动,其中包括在沙坪坝一家影院与观众见面。在一个狭小昏暗、容纳百余人的放映厅里,一个女观众问了陆川这样的问题:你的电影片头是日本兵角川看到了太阳,祭祀跳舞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天上的太阳,这两个镜头为何呼应?还有三次举手:教堂里老百姓的举手、日军到安全区强征慰安妇时妓女的举手、日军祭祀也有举手,这三处举手又是为何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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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

  “沙坪坝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女问这样的问题,我惊了。”陆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大姐您觉得是什么意思?这位女观众的回答大致是:角川第一次看太阳,是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第二次看到太阳,已经想到了死亡,是一个征兆;都是在阳光下发生的事情。“且不说对还是不对,她能看到这个程度,我感到特别愉快。”陆川说,“他们看出的东西比我想到的还多。我不断听观众意见,然后不断纠正自己的说辞。其实一个创作者是靠直觉来创作,他不可能编好一套新闻稿。我就是梦到这场戏了,我觉得这样拍肯定是有意义的,我肯定不可能想得很明白将来对媒体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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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南京!南京!》

  把日本士兵角川写成了良知尚存的人,是《南京!南京!》最为显著的特点,因为无论赞与弹,最多的讨论都集中在这个话题。陆川说自己只是在直觉驱使之下提出这个角度,完成这个角度,“我并没有能力去写一本关于人性的大书,把人性在战争中的状态整个清晰地梳理出来,我对这样的能力缺乏真正的自信。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做电影的过程是我寻找答案的过程。我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形成了答案。”

  失败?可以说,没问题

  离开北京开始各个城市的巡回宣传之前,陆川怀揣不安。在北京的点映场上,已经有媒体尖锐地质疑《南京!南京!》的立场。争议集中在以日军上尉角川正雄为主线的情节分支。这个在教会学校受过教育的日本军人身在破城之后的南京,对这场战争和强奸、屠杀诸般暴行却有着局外人般的思考,并为之纠结,最终崩溃,在发出“活着也许比死更艰难”的喟叹后自尽。

  这样的视角,相比中国1950年代的经典抗战电影是大幅度的跨越,以致仅占全片时长不到五分之一的“角川部分”显得非常醒目,给中国观众带来相当的震动。“为侵略者开脱,甚至比侵略者的后代还要积极,并独创地提出侵略者其实也是受害者这一人性化观点。”“文化汉奸”的骂声开始响起。

  陆川有点没想到:“打个比方,历史是一个墓葬,要探这个墓,要么是全面发掘,要么是打盗洞。我觉得我是全面发掘。但是也得有角度。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关键是这种反应来自媒体,我觉得媒体应该是知识层。而且他的质疑是带有强烈的政治批判的意味,在中国要是被扣上这样的帽子,我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宣传发行阶段,发行方有自己的“舆情监控”,每天会总结厚厚一摞的媒体、网络声音。一些朋友看到网络上的谩骂,发短信告诉陆川,出去要小心一点。

  宣传行程之初,在杭州和上海,去媒体场之前,陆川屡屡失眠:“因为确实会有很多媒体去问本性上来说我会拍案而起的问题,但出于电影宣传,又得心平气和去听。”在南京,一场放映之后刚出门,一家电视台的提问迎面而来:网上有评价说你的电影完全是失败的,你对此的评价是什么?“当时特别疲倦,而话筒都快要塞到你嘴里了,灯打在脸上,就要拍你是不是尴尬。幸亏之前宣传团队给我做了媒体训练,要求我面对这样的问题千万要冷静。我假笑了一下,我说这是他们的权利,可以说的,没问题。”

  把他们定义成人,而不是鬼怪

  在动手创作《南京!南京!》之前,陆川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并不比常人多多少,“就是两三个符号化的信息:30万、2到8万人被强奸、德国人拯救了中国人。而且能够记住的就是耻辱。”为电影创作而进行的大量资料阅读,确立了他在电影中表达出的观点和思路。

  早期的“普及性”阅读,他看的全是南京大屠杀的史料,“接触多了肯定觉得这他妈都是疯子,都是嗜血的狂魔,最狰狞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最颠覆我的一次阅读,是在读《魏特琳日记》的时候。”陆川说。

  明妮-魏特琳是美国传教士,1937年时她所在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是专门收容妇女难民的庇护所。1937年1月7日,她在日记中记述:“一群日本军官和一名宪兵来访,他们自称与邮政服务有关,其中有两个人在离开办公室时,看见一些中文的福音书,并问我能否送给他们几本。”

  1月22日的日记:“今天和我谈话的两个日本兵说,他们希望到二月份秩序能够恢复,这样,所有的人都可以回家了。”

  “今天上午,我正想用打字机把信打出来,这时来了4个日本人:1个军官,3个士兵。其中一个士兵会讲英语,他说他在神户的教会学校读过书。我问他是不是基督徒,他回答说不是,但他的妻子是基督徒。他的两个孩子也上教会学校。他为军官做翻译,他第一句话就说,他们对南京所发生的一切非常抱歉,并希望情况很快会好转。”

  陆川感到惊讶,因为那是1938年初,日本人刚刚打下南京,无论士气还是狂妄野心,都处在那场侵略战争里的峰值。“可见日本军队里至少有对战争进行反思的士官。这对我触动挺大。”

  另外的阅读包括大量日本士兵的日记,已经公开出版的是《荻岛静夫日记》和《东史郎日记》,在樊建川的抗战博物馆,他还看到一些未公开出版的日本士兵日记、书信。“《东史郎日记》里的说法让我豁然开朗。有一句话,他说,我们在作战的时候并不是一群禽兽;而是一群非常清醒理智的人。到《荻岛静夫日记》的时候我发现这完全是一个人的记述而不是一个士兵的记述,读的时候你会感到特别浓郁的人的感受。”陆川说。

  “到这个阶段,突然发现日本兵出现了多样性,我开始重新思考,在实施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他们的精神状态。我那时候已经模模糊糊地把他们定义为人而不是鬼怪,而且恰恰因为是人来操作这样的事情,才特别值得去深思、研究;这对当下才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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