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一鹤一菩提

2013年02月23日 09:41 《世界》杂志

　　不丹的美来自绵延河谷与山岭，又有至高处的庙宇点缀与守卫，自然与人纠结缠绕，却获得和谐与平衡。当全世界的人们都纷纷涌向他乡去寻找在别处的幸福时，幸福却已经被不丹人牢牢守在当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们专注而勤勉，守住过去，关注当下，并主宰未来。幸福是个被绝壁环绕的孤岛，他们是主人，引世人仰望。

不丹的美来自绵延河谷与山岭

　　做客日期：2012年11月

　　做客地点：不丹富布吉卡谷谷地

　　做客人物：摄影师楚鹏

在不丹，才发现美好的风景都是走出来的

黑颈鹤与这里村民和谐共处，都是谷地的主人

　　由旺地一路向东，翻越黑色山脉(Black Mountain)，夕阳余晖已将松林抹上一道道的金边，袅袅的炊烟透着诱人的松香，山谷无声回荡着典型的不丹的幽静。原来寂静是可以沉着而有力的，正如我们经常说的无声的力量，耳朵早已经被热闹的烦嚣所宠坏，以致我们面对宁静时会突然觉得无所适从，得制造出声音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天堂与田园

　　富布吉卡谷地(Phobjikha Valley)就位于黑山国家公园的西侧。“Phobjikha”也被称为岗提，以山谷里一座著名的寺庙命名。我们入住的安缦岗提度假村(Amankora)，大堂就有一扇长达十来米的落地大窗，窗口设有舒适的沙发，窗外眼前，简直就像是一幅名为田园牧歌的山水画。宽广辽阔的富布吉卡山谷绿意可掬，小山丘坐镇着岗提寺，雨后的彩虹，宛若一座桥搭在寺庙金光灿灿的屋顶上，顺着彩虹桥，是否就能抵达天堂？时间没动过这地方的手脚，她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应该没什么不同。

　　岗提寺占据了山谷的黄金地段，被重重山峦围绕着，在庙里同样能眺望到青葱的富布吉卡山谷。根据当地传说，啤玛宁巴(Pema Lingpa)(藏传佛教宁玛教派的最重要的圣人之一)曾经预言此处将会出现一个寺庙，而佛法将在此弘扬。1613年，啤玛宁巴的孙子也是其转世Gyalse Pema Thinley在此建造了一座宁玛派寺庙。目前寺庙内约有100名僧人，占据中心的佛殿则根据西藏建筑风格建造，由8根巨大的柱子支撑着，是不丹最大的佛殿之一。

　　听了一段僧侣的早课，我们在寺庙内闲逛，历史悠久的岗提寺以精致的木雕和壁画闻名，寺庙不少角落正在施工中，由于木雕面临虫蛀的灾害，有关当局正在慢慢将之替换；而精美曼妙的壁画远近闻名，它们吸引的不仅仅是游客，还有黑颈鹤—据说在黑颈鹤离开这座山谷的季节，它们也会在这座优美的寺庙的顶端，盘桓三圈才肯离去。寺庙附近有座经学院，吸引了不少人到这里学习长达9年的佛学课程。经学院附近则是一所修道院，一排白色的长形平房供僧人打坐修禅使用，静坐的僧侣得在房子里待上三年零三个月零三天，不得外出，餐食都是由其他僧人由外递送，十分艰苦。

时间没有动过这个地方的手脚，她的昨天与今天，没有不同

　　黑颈鹤谷地

　　顺着岗提寺一路下行，穿过散落于绿色山谷的村庄，他们与黄褐相间的土豆地交叉分布于整座山谷，像张厚厚的花纹绮丽的毛毯，温厚而有着质感。碗状的富布吉卡山谷，视野开阔，是不丹少有的山谷冰川。冬积厚雪，夏则绿草如茵，不少小溪流淌其中，形成了低洼沼泽地，也是黑颈鹤绝佳的栖息地。山边有不少的徒步小径，我们随着导游步行于乡间小路，我从未如此热爱走路，要不是来了不丹，我才发现原来旅途中最美好的风景都是走出来的。山谷里有牦牛、驴马在低着头吃草，似乎这是它们生来所愿，也是唯一所愿。

　　如果没有黑颈鹤的造访，富布吉卡谷与不丹其他山谷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她没有小城帕罗(Paro)作为交通要塞的整洁和随机应变，也无法与“不丹的瑞士”布姆塘(Bumthang)媲美，她甚至在标准行程中不会作为必选路线。但在每年的秋冬时节，这个黑山山脉西侧延伸出的碗形山谷便会在阳光与冬寒交错中欢快地跳脱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黑颈鹤来了。

　　在富布吉卡谷，黑颈鹤就是明星，是地位尊崇的天国之鸟。每年的10月底黑颈鹤都会从青藏高原迁徙到这里过冬，山谷潮湿的中心不利步行却成为黑颈鹤赖以生存的区域，从十几年前的200多只增长到现如今的350只—黑颈鹤的到来不但给村民带来趣致，而且带来经济发展的机会。RSPN 皇家自然环境保护协会在1998年11月出资举办了第一届黑颈鹤节，吸引了75名外国游客，在当时不丹开放观光24年的时候，这已经是不小的轰动与成功。人们在投入自然保护与发展经济之间找到了平衡：村民可以尽情地去欣赏这些稀有而优美的朋友。关于黑颈鹤的山歌被广为传唱，朗朗上口，孩子们穿上鹤形的服装学着她们的样子翩翩舞动；而游客的到来，也让一直靠种植土豆出口印度获得微薄收入的村民看到了如黑颈鹤舞动般的美好希望。

每年冬天黑颈鹤的准时到访都给这个谷地带来了活力与生机

这里的人们虽然物质贫瘠，精神却很富足，信仰赋予了他们感悟幸福的力量

　　小小农家

　　11月的不丹阳光非常好，这个季节如果在首都廷布的街头，中午会热得想穿短袖，这里却时时能感到中部山谷阳光中夹杂的丝丝寒意。

　　一辆搭载印度修路工的卡车经过，年轻的工人们大声地和我们打着招呼。据说，由于缺少劳动力以及外国工作签证限制严格，这里的工程进度奇慢。这种绵软和懈怠甚至传染到了在白日阳光下睡懒觉的狗狗，完全放松，一派自如。

　　和向导商量去小山坡下的民居探访，这是一座两层的民居，和每家一样，屋顶上晾晒着火红的辣椒。不丹大部分的房子是用石头、水泥、竹子以及木料建成的。这里的房屋结构简单，主体是水泥，门和窗户用少量的木料，并会按照习俗画上花朵、动物或者宗教图腾作为装饰，当然还有飘扬在屋顶中央的风马旗。

　　向导顺着人为走出的小土路和怀抱婴儿的女主人讲话的时候，小女儿在旁边害羞地打量着我。屋里很暗，有点潮湿，左边是家里的起居室，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导游说不丹富裕家庭的房子一般都是三层，最下面一层用来圈养牲口，近些年来为了卫生考量，会划定特别的区域，第二层多用来储存生活物品，第三层用来居住，人们将干草，蔬菜和肉类放置在流通空气的第三层与屋顶的隔离空间。由于相对贫穷，富布吉卡谷周边很多民居都是简单的两层房屋，内部也非常简陋。但在这家简陋的房屋最里面我却看到一个宽敞的、专门用来祭拜用的四方房间，显然是经常打理并且专门修饰过，向导解释说，即使再穷的家庭，这样的房间总是不会少的。对他们来说，佛教已经不是信仰，而是生活的一部分。“嘎真切”(谢谢)，接受了我从中国带的小熊猫公仔以及棒棒糖礼物，小女儿依然害羞，只是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些感激和好奇。

　　路上没什么行人。倒是牛儿悠闲自得地摆着尾巴散步，我怀疑他们能听懂当地语言，因为那姿态俨然山谷的主人。刚走出去一会儿，就看到五六个当地妇女站在一个正在建造房屋的二层，拿着木棍紧紧凑成一个圆圈，一边唱歌一边绕圈走。我以为这和不丹房子上画的各种宗教图腾的功能一样，这是为了驱赶恶魔。向导却告诉我说，你看他们开心的样子，用木棍敲击着地上的水泥，其实是为了赶走一天的疲惫，这也是当地古老的传统之一。

　　Jigme在村口的杂货店买了一袋槟榔，说可以在冬天让人保持温暖。和其他东南亚国家一样，不丹不分男女，都爱嚼槟榔。走出村庄后，我看到四周环绕掺杂草绿和褐色的山谷，接受Jigme的邀请唱起了hey jude 。我告诉Jigme这首歌不是我们国家的，但也能让人提起精神，赶走疲惫。

　　不纠结哲学

　　富布吉卡谷有4700名左右的村民，分布在49个村落里。在过去落后的年代，村民会在冬天大量降雪的1月和2月搬到更加舒服的地方暂时居住。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因为季节的变化而搬迁，但人口的增多带来资源挑战的，除了黑颈鹤，深山里还生活着赤麂、水鹿、喜马拉雅黑熊、豹子等珍稀动物，富布吉卡谷村民却运用巧妙的自然哲学平衡着这里的一切。

　　山谷的农舍都设有太阳能板，当地人都利用太阳能来发电，稍微富裕的人家就采用自家的发电机。叫人费解为什么这地区那么多年来都没有正常供电，原来为了保护这一带脆弱的生态，也避免黑颈鹤受到伤害和干扰，因此这一地区禁止拉设电线。可见，不丹人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和环境，甚至愿意牺牲自身的便利。目前政府正在安装费用比高架电缆昂贵很多的地底电缆，除开美观，更重要的能够提供给居民便利的同时，不会干扰到黑颈鹤的生态。

　　我们走出村落一路前行，太阳慢慢地躲到山谷之外，大片大片的阴影在山谷平地尽情舞动。大概是放学的时间，路上三三两两有小孩子经过，穿着民族服装gho和kira的小孩子特别可爱。不丹为保护文化与传承，规定在所有公众场所和节日一定要穿民族服装。后来我也买了一套自己的kira，有朋友说离开特定的地域气场，服装的魔力也就消失殆尽了。也许他说得对，那些艳丽的色彩和花纹只有在那山那水的衬托下才会灼灼发光。

　　三个可爱的小姑娘在我们身后，我打算将小熊猫公仔送给她们。可惜只有两个了，我有点纠结。Jigme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头，分别放在我和他的手里，让女孩们在四只手中猜。结果她们都对这次运气的选择充满兴奋，没有猜中的女孩竟然没有一丝不开心。当然我还是给了没有猜中的女孩更多糖果。Jigme说没关系，这是她们的运气，她们懂得，就不会难过。其实只是换一种方式想问题，便释放了我的纠结。

　　黑颈鹤和不丹人的缘分，又何尝不是如此。不丹的美来自绵延河谷与山岭，又有至高处的庙宇点缀与守卫，自然与人纠结缠绕，却获得和谐与平衡。当全世界的人们都纷纷涌向他乡去寻找在别处的幸福时，幸福却已经被不丹人牢牢守在当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们专注而勤勉，守住过去，关注当下，并主宰未来。幸福是个被绝壁环绕的孤岛，他们才是主人，引世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