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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镜》中照见自己的脸

2013年04月01日 07:37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如果技术是一种药,它的副作用是什么?在愉快与不适之间,就是《黑镜》所处的空间。

《黑镜》剧照《黑镜》剧照

  英国迷你剧《黑镜》第二季开始了。

  第一个故事《马上回来》我很喜欢。这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一个叫玛莎(Martha)的女孩,深爱的男友阿什(Ash)意外去世。阿什生前整天泡在Twitter、Facebook上。他死后,玛莎注册了一个电脑程序,这个程序通过分析阿什生前在各种社交媒体上留下的公共信息,包括声音、文字、视频,再造一个虚拟账号,能像阿什在世时一样与她对话。她渐渐对这种聊天方式上了瘾,它不仅能模拟阿什生前的声音,连说话、逗趣的方式都与他一模一样。它还可以升级到更高版本——一个真人版的阿什,比他更英俊,更温顺,连床上功夫都更好……但玛莎的不安与困惑却在加重。

  当至亲的人去世时,我们经常用来安慰自己的一种说法是,至少她/他会一直活在我心里。仔细想想,她/他一直活在心里的是什么呢?无非是过去岁月里的记忆,一个笑容,一滴眼泪,一次愉快的聚会,一个温柔的动作,一场后悔莫及的吵架……想象一下,如果有一种技术,将这些记忆和情感提取为具象,让你跟死去的人对话,甚至面对面,有多少人能抵制这样的诱惑?

  当然不是死而复生。但社交媒体时代,我们都在网络上留下了足够多的生活痕迹——文字、声音、照片、视频、聊天记录……随着人工智能的持续发展,从这些数据中解析出一个人的个性并不难。事实上,Google、Facebook之类的大公司正在利用这些数据,了解我们最私密的细节。但是,灵魂呢?那个被提取(模拟)出来的具象,真的是那个逝去的人吗?

  两年前,《黑镜》第一季刚出来的时候,其口味之重,对科技、媒介、政治的讽刺之辛辣,令无数人为之倾倒。其实,该剧对技术的想象并无新意,无非是社交媒体、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植入式记忆芯片、记忆消除术这些早已存在于科幻小说中的玩意儿。主创查利·布鲁克(Charlie Brooker)是做电视评论出身的,最关心的仍是媒介技术。所谓“黑镜”,就是大大小小的屏幕,我们不断虚拟化的生存方式。一个庞大的信息世界就流动在指尖上,我们越来越依靠“外部大脑”来交流、记忆、学习、娱乐,甚至做出生活中各种重要的决断……很多时候,我们的思维状态与网速直接相关——网速一慢,人也一并变得迟钝。

  这种生存方式让我们着迷、上瘾,又有隐隐的不安。美国著名技术评论家凯文·凯利(Kevin Kelly)不久前写了一篇文章——《异常是新的平常》,大致意思是,60多亿地球人,整天都在网络上发布和分享生活中的一些极端状态/异常状态,比如疯狂的冒险、非凡的成就、不可思议的奇观或事故,比如被闪电击中,或者离奇的死亡……当生活的极端状态变成司空见惯的日常现象,会发生什么?这种与“不可思议”的过度亲密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文章的最后,这位“互联网时代的先知”很无奈地表示,自己没有答案。发现问题的能力远远大于找出答案的能力,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现实。技术的脚步太快,我们的知识总量在不断增加,但却越来越无法整体地去认知与掌握它。而且,正如凯文·凯利所观察的,我们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将极端视为日常,又如此迷恋于技术所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新奇和刺激,于是将所谓的不安与顾虑,很轻易就抛诸脑后了。

  《黑镜》的目的就是为了放大我们的不安感。它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关于屏幕如何侵入我们最私密的日常生活,并将其导向一个个荒诞不经的结果。它不是关于技术的批判,而是冷静地展示给你看,技术潜在的危险性在哪里?它不是关于未来的预言,而是当下的寓言。黑镜折射下,是现代社会的种种心理病症:公众对丑闻不可餍足的胃口、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尊严与隐私的荡然无存、物欲横流的消费主义、夫妻之间的嫉妒与不忠、政客的伪善与无能……

  《天佑吾主》(S0101),因为一个小小的恶作剧,首相被迫在全国电视直播中表演人兽交。

  《一千五百万的价值》(S0102),一个类似《黑客帝国》的架空世界,人们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房间,周遭所见一切都是屏幕,如行尸走肉般日复一日骑自行车赚取赖以为生的消费点数,唯一逃离的机会是参加一个真人秀比赛。男主角倾尽自己所有点数帮助有着天籁般歌声的女孩,两人却最终都被黑镜吞没。

  《你全部的一生》(S0103)是在一个人人都植入内置芯片的时代,一个人一生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切事件都被记录下来,并可以随时翻查、删除,甚至伪造。多疑的律师Liam因为怀疑妻子与前男友之间的关系,歇斯底里地在三人记忆中搜索不忠的证据。他最终证实了猜疑,也毁掉了自己的生活。这些故事之所以让人如此不安,是因为在冰冷的黑镜中,我们认出的是自己变了形的面孔。

  比如记录生活,这本来可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久前,我在TED上看到一次演讲,一位叫凯撒·库里雅玛的导演在谈他的“每日一秒”计划,基本上就是鼓励人们每天记录自己一秒钟的生活。这样,当你40岁的时候,就有一部长达1小时的影片;如果活到80岁,就会有一部长达5小时的电影,浓缩了你50年的人生。导演说,为了执行这个计划,他每天起床都觉得朝气蓬勃,并尝试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好让一天不虚度。

  但在这个时代,“记录生活”俨然已经走到某种临界点。瑞典人刚刚发明了一种邮票大小的相机Memoto,可以别在衣服上,只要能感测到足够光源,就会每隔30秒自动抓拍一张照片,并自动标记时间地点,并上传到云端账户,以隐私状态保存下来。时下更有新流行起来的“自我量化运动”,鼓励人们记录和监测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行为,包括日常健身活动、饮食习惯,甚至是医疗状况。据该运动的发起者称,自我量化的目的是了解自身,改善自身,尤其是激励自己实现健康目标。

  但是,过度记录与分享的代价是什么?又或者,记录生活的欲望一旦超过了参与生活的欲望呢?《白熊正义公园》(S0202)是《黑镜》系列中最恐怖的一个故事。一个女人从昏迷中醒来,既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再认识自己所处的世界。她遇到的每一个人,要不就是想杀她,要不就是拿手机拍摄她。在逃亡之路的终点,她才发现,自己是一起虐杀女童案的帮凶,她用手机拍摄下了女孩被虐杀的过程,所以社会对她的惩罚是建起一座正义公园,让她日日遭受同样的“被人猎杀的绝望”,而前来体验“正义”的游客通过手机狂热地围观她的受虐过程。一次表演结束,她的记忆被清零,重新开始新的一轮。

  《马上回来》(S0201),手机里的阿什不难让人想到iPhone的语音助理SIRI。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努力,机器的逻辑思维能力已经远远超越人类,模式识别能力在不断加强,包括语言识别的能力。IBM的“深蓝”之所以能击败人类象棋大师,不是因为它更聪明,而是它计算得更快。但之后的华生(Watson)不仅能理解复杂的人类语言,包括俚语、双关语、委婉语、比喻等,还能模仿人类针对问题进行策略考虑,甚至模仿人类的口吻搞笑,因此才能在复杂的益智节目《危险境地》(Jeopardy)中战胜人类。SIRI则是人工智能第一次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它能根据上下文、通话记录、个人信息去分析语句的意思,甚至理解许多含义模糊或者引申的语义,虽然目前的身份更像个玩具,但前景却不可限量。在硅谷,SIRI的复制者已经有很多,Desti是一个专攻旅游的人工智能助手,Lola是银行界的SIRI,Kuato是学习助手,IBM正准备让华生向各种专业领域发展,包括医疗、商业、农业等。最新消息称,华生已经学习了15万个病历,20万页的医疗著作,研究了1500个肺癌病例,可能很快就能上岗开诊了。

  阿什只是另一种功能的SIRI而已。事实上,伦敦的一家公司已经开发了一种人工智能系统(The Liveson Project),用户只要开一个新的Twitter账号,让它学习你的各种喜好、品味、语法习惯等等,当你死后,Liveson就会以“你”的身份继续发Twitter。据说已经有1000多人注册了这个服务。

  当查利·布鲁克将黑镜对准芸芸众生,众生都是愚蠢的、疯狂的、浅薄的。但当他将黑镜对准个人,在真与假,在现实与虚拟生存之间的挣扎,就显得更加可信。玛莎对人工智能的阿什,从最初的狂喜到最终的失望,无非是发现,他毕竟不是他。机器再温柔体贴,只是没有情感蕴含的机械反馈。而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的不完美,以及不可预测性。我们有欲望,有恐惧,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们会犯错,会做白日梦,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会对生活和外部世界形成新的观点,摒弃旧的。人工智能专家说,从计算的角度来说,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做的最平常的事情,比如沿着街角走路,遇到一个朋友,闲聊几句,是比象棋、益智比赛更难实现的任务。

  去年,剑桥大学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研究机构(Centre Forthe Study of Existential Risk),应对所谓“天网危机”,即人工智能可能对人类社会造成的威胁。但《黑镜》告诉我们,也许更可悲的是,对爱人的回忆,变成了阁楼里蒙尘的一个性玩具。(文/陈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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