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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名漩涡中的郎朗

2012年11月29日 09:39  南风窗 微博

  这个时代的宠儿,早年不过是一文不名的琴童,处于社会底层。北京奥运会是个分水岭,他与中国主流社会的关系彻底改写。30岁的年轻人,当他被推到一个要为家国天下有所担当的舞台中央,怎样摆放功名利禄也就成了不小的考验。

郎朗郎朗

  郎国任打算写一本自传,讲述他与郎朗30年来在艺术道路上携手打拼的人生历程。30年间,在他近乎疯狂的鞭策中,郎朗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底层琴童冲到世界顶端,成为西方古典音乐殿堂里炫目的华人巨星。

  盛名之下,歆羡与非议并存。他目前无疑是最繁忙的钢琴家之一,演奏会据说已经排到了2014年,平均每年演出达120场次,基本上3天一场。有人说“这证明了他的实力、水准和市场魅力”。自然,也有人指摘他是“演出机器”,“音乐家素养不够”,臣服于物欲。

  自成名以来,郎朗就掉入这样一个漩涡中。“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每场音乐会弹好。”他自己倒是淡然处之,“我成天跟世界最顶级的乐团、最好的指挥合作,在最棒的音乐厅里演奏,这些事实都在那儿摆着,还有什么可非议的呢?”

  不过,在名利场中走钢丝,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在世界舞台上,郎朗所树立的一直是一种端庄、健康的“中国名片”形象,被庸俗化毁灭的危险可谓如影随形。

  成名前后

  这个时代的宠儿,早年不过是一文不名的琴童,处于社会底层。自幼他就被郎国任用“争做第一名”的思想武装起来,不懈发奋使得他17岁就确立了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今天,父子俩的目标依然明确,即如郎国任宣称的,要保持“全世界票房第一”。

  对此目标,郎国任是相当自信的。“我们到欧洲演出,500人抢100张站票,排到地铁口去了。有人说郎朗在地球上火成这样,是不是得上外星发展啊?”他夸张地说,“我敢肯定,近10年他不会败,因为他的人气在这儿。”

  1997年,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接纳郎朗入学深造,到西方去成了他艺术生涯的关键一步。出国前,郎朗首任老师、沈阳音乐学院的朱雅芬教授临别赠言,“出去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昙花一现。”到了美国,融入新环境,朱雅芬有机会也去看他。那时候的郎朗,除了吃饭就是练琴,除了热切的梦想,一无所有。

  在柯蒂斯的院长、著名音乐家格拉夫曼帮助下,郎朗在经纪公司里找到一份职业演奏替补的差事。1999年,芝加哥拉尼维亚艺术节“世纪明星”音乐会开演,美国殿堂级音乐家纷纷临场,因排在最后的一位钢琴大师生病缺席,这个压轴机会落到郎朗身上。

  “我太需要这样一鸣惊人的机遇了,需要让人家相信我。得到这张入场券,我就知道我的时代来了。”郎朗解释那次幸运光顾于他的重要性,“人家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德国20几岁的钢琴家弹贝多芬,而让中国16岁的小孩来弹?他们一直不太敢用,担心会不会出问题。”

  演出一炮打响,芝加哥的报纸写道,“他战胜了所有人。”格拉夫曼则告诫郎朗,“你是全新的音乐金童,但没有人能长期保持这个位置。”他自己也承认,事业起步以后,常常精神压抑,那时他还是彻头彻尾的新人,缺乏资望,只能由名乐团们摆布,弹什么曲目全由他们说了算。每换新曲目,他的压力就很大,因为弹不弹得好心里没底。

  一鼓作气往前冲,很快他就铺平职业演奏家道路,地位亦与日俱增。今年,郎朗与霍洛维茨、鲁宾斯坦、古尔德等大师一道被英国《留声机》杂志评为全球改变古典音乐的50位艺术家,他是其中唯一一位1950年以后出生的钢琴家,也是唯一一位中国钢琴家。简概来说,这代表着一种登堂入室的高度,除了奥运和世界杯,在白宫、白金汉宫、德国总统府以及克里姆林宫,郎朗屡次应邀为元首们演奏。6月份英国女王登基60周年庆典,他也是唯一受邀演出的亚洲艺术家。

  “我们看到不少年轻艺术家,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很容易放松自己,不像过去那样努力了。”朱雅芬说,“现在郎朗好像已经是顶级了,但一个钢琴家是到不了头的。光环、名气都是虚的,我希望他在艺术上能更加成熟。”

  朱雅芬对郎朗的状况抱着担心。他现在走到哪里都会被粉丝簇拥,应接不暇,他又不太会拒绝人,人前总是一副乐此不疲的热情面孔。这样一来,朱雅芬就疑虑被分去不少精力的郎朗还能否专心致志投入艺术。

  而郎国任在这方面则有所不同。“他爸爸对这种情况是比较满意的,他追求这些东西,因为过去这么多年牺牲得太多了,他的梦想就是这样。”朱雅芬说。郎朗4岁时,郎国任将之送到朱雅芬那里学习,那时候他就表现得急躁,嫌朱教得慢,希望可以让孩子尽快参加比赛并在全国乃至世界拿第一名。“成名以后那些东西谁都欣赏,那毕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我觉得他爸爸如果更珍惜郎朗长远的艺术发展,会更好。”

  比之于一些老艺术家,郎朗还年轻。而朱雅芬眼中的这门艺术,是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丰富而向更深层次升华的。“我希望他一直弹到80岁。他跟我说过,朱老师,太可怕了,我要30岁了。小时候都在练琴,感觉还没玩够呢。我说30而立,是你事业更好的一个新起点。他就不吱声了。”

  钢琴家自己是如何想的呢?迄今他在古典音乐界的地位已经保持了13年之久。对此他认为理应有资本骄傲,但他又试图表明自己并不膨胀,是以向《南风窗》记者摆出不少先驱最终沦为当代仲永的教训,“第一是一出名就浮躁、翘尾巴;第二是曲目量不够,只会重复弹几首,华而不实;第三不好好学习文化和提升素养。”他说他给自己订立了一条座右铭—“永不吃老本”。“我们很难在艺术上找到一个真正的尽头,当你找到尽头时,可能一切都结束了。”

  外面的世界

  外人很难理解这个行当的残酷,即使成就如郎朗这般,地位也并不稳固。国际舞台就像一只高速转盘,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否成为下一个被抛出的弃儿。今天的国际巨星,依然不能脱离被挑选的位置,其惊心动魄之处常常可以一场演出定乾坤。

  “你和世界一流乐团、指挥合作,人家乐团不满意,有新人出来了,比你弹得好,就把你给顶了。”郎朗身边负责打理中国业务的主管李宁说,“一个中国人在国外扬名立万,难度非常大。我们很多音乐家奋斗半天,在国际上也打响过,最后回到中国,国际市场就失去了。”

  古典音乐是西方人的领地,用郎朗的话说,在西方,“只要走到台上你就是少数民族”。而一个中国闯入者的存在感和人格完全可被忽略,此种感触在他是极强烈的。“因为古典音乐界毕竟还是有一点种族歧视的,尤其是在90年代末。我初到美国时也受到嘲笑,他们说,中国人?弹钢琴?上帝啊,你们能不能学点儿别的?他们觉得中国人顶多开个餐馆完事儿了。”

  到今天,郎朗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站稳脚跟。中国现在只是他全球市场的1/5,一年之中他仅有两个月左右在中国,更多时间是在全球各地来回飞奔,每两天飞一个国家,每场演出前排练一到两次就登台,如此频密的安排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他自己则显得一肚子憋屈,“谁不是排练一两次就上场的?哪有职业乐团排练5次的?你就要这么快地适应,没有办法啊。”

  既有责备,也有捧举。郎朗的全球开花,无疑是对中国人在某些领域弱势心态的一种提振。他与已回到中国的姚明、成龙等人一样,之所以被赋予“中国名片”的符号意义,正在于他们这些个体为中国的软实力建设发挥了作用。崛起进程中的中国,需要这样一些立体形象作为纽带与外部世界更密切地沟通与融合。

  李宁追随郎朗已有6年,此前是美国一家侨报社的记者,有一年一个颁奖仪式,郎朗因在欧洲巡演未能出席。颁奖那一刻,现场的人纷纷站起来,注视着作为在场华人的李宁,向他鼓掌致意,“好像我就是郎朗,或是他的什么人似的。国内的人可能体会不到,那种民族的喜悦感和自豪感真是无以言表”。

  2009年,《时代》周刊将郎朗评为当年100位影响世界的人物之一,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有能量以一种非官方身份,透过艺术拉近世界与中国的距离,因而,“用音乐影响世界”就成了他的定位。官方显然也认同他身上的某些力量,去年选举他为全国青联副主席,这代表着一种政治认可。

  但这些事情对他的形象塑造来说,并不全然是有利的。在很多场合,扮演着“国家形象”的郎朗会选择弹奏中国传统曲目。2011年元月,中国元首访美,白宫举办专场音乐会,邀请郎朗演出,他即兴弹奏一曲《我的祖国》,此曲诞生于抗美援朝期间,故有关郎朗敢于在白宫反美的声音闹得沸沸扬扬,弄得他紧张起来,呼吁不要将艺术贴上政治标签。

  但树大招风,在国际上行走,各种政治诉求找上门来,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他20多岁时这种事就找上来了,但让人利用艺术来搞政治的事情是不能干的。”在朱雅芬看来,郎朗并不糊涂,还是有政治头脑的。

  在国外,有时被问到一些敏感的政治问题,虽心生反感,但郎朗表示自己一直在尝试建构一种解决机制,“很多重要的音乐会,所有的外国精英都到场,音乐会结束后的交流中,我们会讲很多中国的事儿,他们会更了解中国人的想法,搭建文化理解的桥梁,这很重要。”

  声名累人,这经历让他日益老练,在处理一些问题上显得小心翼翼。审订父亲那本自传时,这一点就充分表现出来,逐页翻看,屡屡指出其中措词的不稳妥,在他看来,那些细节问题若被疏忽,可能引起舆论的负面反应或有失政治分寸。

  “任何一个出名的人,都会面临一些是非。”郎朗觉得,从事艺术的人,必须维护好自己的形象,“我们每个人都是中国形象,维护好自己的形象,也就是维护了国家形象。”

  艺术与商业

  偶像崇拜与古典音乐因为郎朗的居中投射而得到一次拼接,这点只须看看公开场合里那些亢奋围观他的人就可知道。在中国,郎朗的演奏会很快也变得一票难求。2007年,考虑到容量问题,像很多歌星一样,郎朗在国内的音乐会也改走体育馆路线,而不在布置得过于严肃和沉闷的音乐厅里进行。那之后,每年他会在全国10个城市巡演。但这别出心裁的一种改装,其质量与效果究竟怎么样,在流行起来的同时能否避免流俗?换一个场地是否就意味着高雅艺术的生命力更强更持久?这些都让很多业内人士争论不休。

  “这也是市场需求,很多琴童看到郎朗,受到了鼓舞,更多时候他的音乐会带有教化作用,不是从音乐的角度来开音乐会。”李宁说,“但我们也在修正,希望每年打造一场纯粹的经典音乐会。”

  偶像崇拜即意味着可供开发的市场潜力,这些年郎朗致力的事务之一就在于此。古典音乐与通俗社会的接近不可缺少商业手段一环。他今年在深圳建立了一所国际音乐学校,这是由一家财团提供的支持,而追逐他的商业品牌也蔚为壮观,每年据说会接到七八十桩商业邀请,其中不乏一些楼盘的开业典礼。这些事务父亲负责统筹,最后由郎朗自己决定,留在手里的有七八个。“要看是不是对古典音乐有促进作用。”李宁说。

  通过广覆盖的媒介,艺术家的身影被放送到各个角落,这种相互借力的路数也会被不少人指责为低格调。但他们表现得毫不为物议动摇。此种结合在国外已经显得普遍,比如知名乐团的背后往往就活跃着一批企业家的身影。他们据此认为,没有艺术不商业化的。

  “莫扎特、贝多芬、李斯特等人活着的时候,对自己的音乐会也会做广告,也要推销自己的票。任何情况下,古典音乐都是需要商业化的,否则谁养活呢?国家又不会养你。”郎朗的赞助商刘健说道。

  然而,商业社会无时不在各取所需。热衷此道的人若定力不够,容易陷于浮躁和虚荣。朱雅芬有时也会提醒郎朗:社会上有一些诱惑,你要注意啊!她现在是郎朗深圳那所音乐学校的执行副主席,4月份郎朗回国一次,他们一块儿在深圳待了10天,虽然住一个酒店,但想和郎朗沟通一下学校建设事宜,半个小时说话时间都没有,老有人把他拽走。好不容易待在酒店里,也是满屋子的人,令朱雅芬直喊,“我的天呐。”

  “感觉有人要他做的事情太多了,说白了,国内一些人都想利用他的名人效应捞点儿好处。这个见面会,那个发布会,哪个老板有什么事儿了,哪个领导有什么事儿了。现在人家把他当成一个明星,而不是一个艺术家,这是不一样的。”

  此种情境与成名之前判若云泥。当年郎国任不顾一切辞掉工作将郎朗送往北京学习,没有收入,租住在最便宜的地区,“到哪儿都有受欺负的感觉”。出国后,每回到北京,总会勾起郎朗一种心酸。北京奥运会是个分水岭,彼时他在北京待了一个月,感受到非常友好的接纳,他与中国主流社会的关系也彻底改写,而目前所有的苛责多少算得上是位置调换之后的“磨合”。

  “我算是深知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的。”郎朗自认如此。但活得明白,知易行难。30岁的年轻人,当他被推到一个要为家国天下有所担当的舞台中央,怎样摆放功名利禄也就成了不小的考验。

  “第一次在美国演出拿到支票时很开心,但时间长了你就会觉得这并不很重要。”

  车子行进在北京的夜幕中,完成一天的工作,年轻的钢琴家此刻最是放松,仰靠在座椅上,间或翘翘二郎腿,“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在有些钱以后还能保持对艺术的态度,或者对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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