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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一种表达言论的方式

2012年11月11日 10:13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共和党大会的第二天晚上,在坦帕老城的古巴俱乐部,罗姆尼的贵宾聚集一堂。晚会“非请莫入”,我与《纽约时报》和MSNBC的老记者一同守候门外。“怎么看待今年史无前例的巨额政治捐赠?”我问。每当有人从豪车里钻出,我们一扑而上。

  “年年如此,我们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钱是一种表达言论的方式。”

  “是要写个政治剧本么?这我可不擅长。”

  “美国到了关键时候。”

  还因为有“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

  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

  历史上,从未有哪一届大选像今年这样,金钱的影响力如此显赫。

  19世纪,托克维尔曾带着欣赏的语气写道:“当国王们因好大喜功而破产,贵族们因私家械斗而荡尽家产时,平民们却因经商而富裕起来。金钱的影响开始见于国务,商业成为进入权力大门的新阶梯,金融家结成一个既被人蔑视又受人奉迎的政治权力集团。”两个世纪后,这一趋势在美国登峰造极,富人的决定性力量前所未有。

  2010年,两个司法裁决催生了“超委会”。1月,联邦最高院对“公民联合组织诉联邦选举委员会”一案终审裁决,政府不能阻止团体和企业为政治目的而进行的“独立花销”。两个月后,华盛顿特区巡回上诉法院对“Speechnow.org诉联邦选举委员会”一案裁决,只要不把钱给候选人和政党,而是资金“独立花销”,政治行动委员会就可无上限地接受个人、团体和企业捐赠。这意味着,美国国会长期以来对竞选资金额度的限制被最高院推翻。国会的“联邦选举法”曾规定,个人每年的政治捐赠不得超过5000美元,这就像堵住个人财富涌入选举的堤坝。如今,堤口一开,金钱顿时洪水泛滥。

  投资富豪保罗·都铎·琼斯(Paul Tudor Jones)给支持罗姆尼的“超委会”捐赠20万美元,金融大腕乔治·索罗斯向支持民主党的“超委会”捐赠150万美元,赌业大亨谢尔顿·阿德尔森(Sheldon Adelson)向支持共和党的“超委会”捐赠3775万美元……这一年,300多个“超委会”,竞选花销超过1.8亿美元,其80%的资金来自数百名富豪的捐款。

  在坦帕,一位国会议员告诉我:“最高院的逻辑是:金钱等于言论自由,限制政治资金,就是限制言论自由。”1980年,里根在总统初选辩论时,有人试图关上他的麦克风,他说:“布林先生,我正为这个麦克风付钱。”这也许是金钱与言论之间关系最精彩的写照。金钱社会,有哪一寸广告牌位、哪一秒电视时段、哪一场辩论的麦克风、哪一张宣传单、哪一部竞选广告片不需要付费呢?冲击视听、影响思想的言论都需要话语空间来承载,而这些空间都已是需要购买的商品。“金钱是媒介,最终目的,是为了让你自己的声音能被人听到。”戴维·博拉克告诉我。对最高院的判决,保守势力鼓掌喝彩;而美国社会则普遍忧心忡忡,惧怕富人与政治权力相结合所蕴藏的深不可测的险恶。

  这么多钱,怎么烧法?有个简单的“三七开”法则。戴维·博拉克告诉我:“大概30%用于宣传候选人,70%用于攻击对手。”《纽约时报》驻白宫记者朱迪·康特(Jodi Kantor)把奥巴马与罗姆尼的竞选比作拳击赛,你一拳,我一拳,对手个人史的蛛丝马迹全被翻得个底朝天。“巴不得打得对手满地找牙,后面的拉拉队再冲上来喷口唾沫,踏上一脚。”她如此向我形容。

  8月20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和第一夫人米歇尔(右)与筹款比赛的三位得主共进晚餐

  在华盛顿,我见到乔纳森·曼茨(Jonathan Mantz)。2008年,作为希拉里·克林顿竞选总统团队的财务主管,他为希拉里管理着2.3亿美元的竞选资金,深谙筹款之道。他说:“那些为你召集晚宴的人,会带来他们独一无二的人际网络,这些人都不在民主党委员会理事的名单上。”今年,他为奥巴马最大的“超委会”筹款。他说,美国选举政治的趋势是:“未来,你有钱,不一定能当上总统。但你若没钱,是肯定当不上总统的。政治职务将越来越被富有阶层所垄断。”

  那天的晚餐,乔纳森·曼茨点了一瓶Romanée-Conti葡萄酒,250美元,这是他给自己的1小时开出的价位,他每周工作40~80小时。这笔学费教育我,在这个金钱社会中,一切都待价而沽。

  利益与游说

  华盛顿的政治生态系统里,栖息着一种叫“说客”的物种。他们数量过万,像神经枢纽,将全美各种集团的利益诉求输送进白宫和国会山:宾州与密歇根州的工人阶级,俄亥俄与艾奥瓦州的农民,得克萨斯州的石油大亨,纽约的金融集团,加州的技术精英,犹太裔、拉美裔……

  乔纳森·曼茨也是华盛顿知名的说客。他在“旋转门”进进出出,门外是公司,门内是政府。2012年,他领导的BGR游说公司收入650万美元,客户横跨电力、建筑、房产、石油天然气、计算机、零售、医药、医院、保险公司、商业银行、教育机构、商会和外国政府。他曾经供职过更大的游说公司Podesta集团,客户还囊括了军火公司、航空航天、海洋船舶集团等。细致一想,总统大选讨论的政策议题,从医改、能源、税收、监管到外交国防等,基本上全在这些领域中了。“这些公司都给两党两边投钱,只为与政治权力中心保持接触通道。”他告诉我,“每个新政策、新法案,都会有获利者与失利者,满意的投钱维持,不满意的投钱改变。”

  选举运行的本质是什么?曼茨没有直接回答,却抛给我一连串问题:在中国的乡镇自治中,人们如何竞选村长?一个村民如何才能让大家投票给自己?他需要请客吃饭,收买选票吗?他为什么想要当选?他能控制什么资源,有什么分配权?美国民主的传统就起源于新英格兰的乡镇自治。人群聚居的地方,“权力的本质和运行方式没有太大不同”。理论上,选举是代表与被代表;但在实践层面,乔纳森·曼茨相信,选举也是交换。

  游说意在影响立法,但钱不会塞进议员的腰包。“我会直接与议员或政府官员沟通,向他们提供最新的情况、数据和图表,这些信息他们自己没有渠道获得。我还会向他们分析政治上的利弊和选举集团的喜好,我的专长是说服。”说服之外,“关键是与能理解我客户的利益又很可靠的议员建立良好关系。我不能直接给他们捐赠,但我能从我的人脉网络找到其他资源,比如我身后的公司,为他的连任筹款”。对曼茨来说,“人脉”即事业。他任何时候都必须知道,拿起电话,该拨通哪个号码。

  谈话间,他向邻桌挥手致意,那张空桌不知何时已坐满了客人。他向我一一介绍。他们分别是奥巴马竞选团队的成员,在国务卿克林顿身边工作的助手,以及华尔街的对冲基金新秀。那是个周六,他们围坐餐桌边,共度周末的夜晚。我仿佛能听到“旋转门”在我耳边飞转得呼呼作响,快得模糊了边界。

  在两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我注意到,各个政策论坛里的参与者通常是这样的组合:参议员、州长、企业老板、行会或商会领袖。而如果仔细研读每个白宫高官的简历,以及华尔街投行和大型企业董事会成员的名单,你会看到他们之间相互变换着角色,旋转门的幽灵无处不在。

  “总统并不是最有权力的人。他每天抓起电话给这个外国元首、那个部长打个电话,却很少有时间坐下来跟他们每个人长聊。白宫的工作人员早就为他准备好了每天的行程,他只是照章行事而已,官僚体系支配着他。他能对政策发挥影响,但最终盖章的却是议员。等到这些议员退下来,他们的名字通常会出现在某个军火公司或某个投行董事顾问的名单上。他们在位时并不代表它们,但与这些公司的密切关系却无法否认。”一位在华尔街投行专做政府关系业务的资深民主党人如此告诉我。

  大选年,高居游说资金榜首的行业是健康医疗与金融保险业。两者的游说资金均高达51亿美元。2009年,医保法案刚提交议会,医疗与保险行业的游说资金便以每天100万美元的流量涌入华盛顿。公共医疗保险是这次大选争论的焦点,共和党对“奥巴马医保”展开了激烈攻势。

  而总统大选不过是每年成百上千场选举中的一个,从联邦到州政府,选举时刻都在进行,生生不息。全国上下,州长和议员多得是。

  竞选如营销

  总统候选人的电视辩论与演讲,经过传播交流分析师、中心小组、媒体咨询师、民意测验专家和定位战略家组成的职业竞选团队包装,其实就是市场营销的变体。“总统角色的本质是沟通者”,一位曾担任希拉里总统竞选团队的前高管对我说。

  现任总统奥巴马有天然优势。他的总统身份给他带来高曝光率,地球人都熟悉他那张脸,他只需翻翻旧历,为自己已经摆在那儿的政绩辩护,并招架住罗姆尼的攻击。

  对罗姆尼来说,却挑战巨大。除了马萨诸塞的州民知道州长大人,华尔街和商界视其为自家人,大部分美国民众到一年前都没听过他的名字。他的摩门教信仰,他的极端富有,他被共和党内强势保守派所施加的立场,都没能在他那张极有硬度的脸上得到缓冲与软化。更糟糕的是,他说话更像一个投行老板,而不是政治家。“除了经济界的天线接收得到他的信号,普通大众基本一头雾水。”一位与罗姆尼调频一致的华尔街金融人士摊摊手,向我表示遗憾。

  “共和党大会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倾力推出罗姆尼。”一次媒体见面会上,罗姆尼的竞选团队顾问告诉我,“罗姆尼的家人、教友、事业伙伴,都会到场,向人们介绍罗姆尼的家庭、信仰和政治生涯,将罗姆尼其人完整地呈现。”

  大会前几天,支持他的共和党明星州长、政界名流为他层层埋伏笔。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康多莉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等悉数登台,夫人孩子也出场秀恩爱和睦。竞选搭档保罗·瑞安(Paul Ryan)不负所望,成功塑造了草根爬上社会阶梯顶层的美国梦式传奇。他回顾事业起步时的卑微,讲他的单亲母亲如何靠小生意养家糊口,讲威斯康星家乡的一家小工厂如何在奥巴马任内倒闭,继而批评增税政策。我周围的听众都把双臂举过头顶使劲儿鼓掌,大声叫好。

  最后一天,主角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大会以黑人青年讲述教育体验等若干个普通人的故事拉开帷幕,然后,摩门教教友介绍罗姆尼的信仰和虔诚。他社区的老人、妇女讲自己或亲人在面对病患时受到罗姆尼的关怀,其中不乏生老病死之类的催泪弹。祖母逃难来美国的佛罗里达参议员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重温他作为古巴后裔的美国梦,拉美裔和摇摆的佛罗里达州都是拉拢对象。好莱坞大腕儿、过去曾支持过民主党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发表演讲,质问奥巴马经济政策。罗姆尼登台压轴。除了承诺创造1200万个就业岗位,陈述经济纲领和强硬安全外交主张,他努力发挥幽默感,个人身世娓娓道来。至今记得他说,他爸爸每天早晨都放一枝玫瑰花在他妈妈床上,有一天早晨,他妈妈醒来,发现没有花,原来是爸爸已经去世。这特别能打动女性(奥巴马是“女性之友”)。

  营销策略很清楚,都是针对弥补罗姆尼的弱项来的(他的强项是搞经济):他富得脱离了群众,那就要拉近他与选民的距离,竭力塑造他的温情脉脉与亲和力,唤起中产阶级共鸣,淡化他的资本家铜臭味儿,谋取少数族裔、妇女和老人的好感。

  4年前,名不见经传的奥巴马以变革者的形象入主白宫。多年采访奥巴马的《纽约时报》记者朱迪·康特告诉我,当时,奥巴马给所有人的印象是,“单纯,正直,理想主义”,对“管理白宫毫无经验”,却“对公众利益极其认真”,“低调、谦逊”,与“政坛的肮脏格格不入”,“出淤泥而不染”。他认为,奥巴马更是一个“被政治现实所压迫,与周围世界不断处于冲突中的人”。

  但一位熟悉政治运作的资深民主党人却告诉我:“忘掉关于奥巴马是个草根总统,是个政坛清新,是个变革者的传奇吧。他在竞选总统之时,身份是伊利诺伊州的参议员,他知道政治世界的规则,他已经是个玩家,而且别忘了,他毕业于哈佛大学,他早已属于精英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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