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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达到“打造历史文化旅游名城”的目的，光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远远不够，细致和周全的谋划和落实考验着当地有关部门的智慧。

塔林是少林景区的核心景点，在这次暗访中也并不让专家们满意（摄于2010年）

　　成名30年的旅游胜地少林景区时不时就成为新闻焦点。当地政府并非不思进取，近十年内一直在做各种改变，最近的一次是几年前引入了港中旅合作，管理权和经营权分离，由老式的事业单位向现代企业转型。正在更迭改变时，却遭遇了国家旅游局暗访组的5A景区复检不合格，列举的问题里既有因为管理疏忽，也有历史遗留的纠纷没有得到更好的解决，要想达到“打造历史文化旅游名城”的目的，光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远远不够，细致和周全的谋划和落实考验着当地有关部门的智慧。

　　突击整改

　　春节过后一周，登封市依然有浓郁的节日氛围，白天街道上能看到穿戏服的文艺爱好者排演元宵节的民间演出，晚上宽阔的道路两旁彩色灯泡营造出火树银花的景象。距离登封市10公里的著名的少林景区却是截然不同的冷清，虽然也有举家来游览的客人，但是同旺季里的接踵摩肩相比，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在寒素萧瑟的冬季山景里，塔林和少林寺(微博)(微博)恢复了难得的肃穆，同样慎重的气氛在整个景区蔓延。每天早上7点半，景区工作人员就要全部上岗，17点钟还要开一次总结会，把一天中发现的问题拍下来做成PPT在部门里演示。从去年12月到现在日日如此，连过年都没有停歇，这样如临大敌是因为国家旅游局的暗访结果。如果到3月份整改不完，少林景区将失去5A景区的资格。

　　2011年10月下旬，全国旅游景区质量等级评定委员会对少林景区暗访复核，考察了停车场、游客服务中心、厕所等旅游服务设施和核心景点。结果令专家们不满：景区入口混乱，社会车辆乱停乱放，黑车拉客现象严重，小商小贩沿街叫卖，游客服务中心面积狭小，游客缺乏休息的公共设施，垃圾随意丢放，景区内有流动小贩和“僧人”摆摊算命卜卦现象。暗访组为少林景区的服务质量和环境质量打了880分，而此次5A级景区暗访复核的分数线是950分。少林景区的黑车和宰客现象其实由来已久，2005年为了迎接“三创”检查组的验收，登封市政府曾组织旅游局、交通局、公安局、工商局等对拉客宰客、带客、兜售和私搭乱建重点打击，拆除了两处违章建筑。但是到了2007年，依旧有游客向媒体爆料少林景区的宰客和黑导游现象，通常是当地人以低于景区门票100元的价格带着游客绕过入口，从山坡爬入景区，因为核心景点少林寺的门口要再次验票，逃票的游客进不去寺门，还要花钱在景区里找另一拨认识保安的导游帮忙带入。而高价农家菜和各种欺诈性质的烧香算命投诉也可以很容易在论坛里搜到，能做这种生意的，或者是熟悉地形的当地村民，或者是景区有熟人的工作人员亲朋。

　　12月中旬，暗访结果发到河南，12月27日登封市委常委专门开会研究整治，让各部门以“壮士断腕、誓不罢休和不达目标就辞职”的态度对待这次整改。除了口号和频繁的会议，登封市委办公室和市政府办公室还以红头文件印发了82页的景区整治分工表格，从景区的卫生清理到公厕里手纸盒、烘手机的添置，再到冷饮摊、纪念品摊等摊位秩序和服务中心、检票处、武术馆的服务质量等大小几百个问题都罗列出来，确定了分包领导、责任人和开工完工时间。

　　一个多月以来，景区的工作就按这本厚厚的表格运转着。刚进入景区前的广场，就能看到一组工作人员在清洗地面，因为越靠近入口地势越低，他们几天来就从地势低处往高处清理，景区原有一部专用来清洗石材地面的磨地机，这次整改又专门添置了一台，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记者，机器刷子每3天就要换一个。核心景区少林寺周边的清洁工作也毫不马虎，到处可见穿着绿色背心的清洁工。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按新规定，如果责任范围内发现3个以上的烟头，清洁工就会被辞退，直接负责人也要受处罚。摊位也都经过了规整，每个都明码标价，还挂着写有摊主手机号的牌子，商贩都统一着装，男士是新做的灰色西服大衣，女士的衣服还没有做出来，但是无论男女胸前都挂着带名字和生意名称的胸牌。

　　本刊记者看到，虽然天气寒冷，景区管理人员、执法大队的工作人员、工商、交警和公安分局的警察都穿着制服终日在各自位置上执勤，冷清的时段，服务和工作人员的数量甚至不比游客少。硬件设施的更换和添置更是早已完成，少林景区的主管单位嵩管委制作了一套厚厚的影集来对比整改前后景区的变化，原来简陋的绿色方形垃圾桶已经被石制双头狮垃圾桶取代，残缺的路灯也都修复，公厕里不但修理更换了电视和空调，还摆上了增添春意的假花。

　　时势造少林

　　2011年10月份的暗访，查出全国24个5A景区里有13个不合格，河南省的3个景区都需要整改，偏偏只有少林景区的整改成了新闻热点。嵩管委的工作人员自我安慰的解释是，因为少林寺太出名了，海内外影响太大，成也少林，败也少林。坐落在嵩山少室山树林里，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的少林寺被中国佛教界尊为“禅宗祖庭”。唐朝初年，少林寺十三僧人救唐王之后，少林寺的功夫就名扬天下，直到1928年军阀放火烧寺后，才彻底衰落下来。

　　“少林寺大门当时没有烧，还有立雪亭、方丈室和最后的西方圣人殿，其他地方就是荒草护坡。我小时候把牛、羊一赶，它们就在里面吃草，我就把大门一关。”少林村的村支书张柄坤告诉本刊记者。住在少林寺周围的少林村村民并不是登封本地人，都是百多年来从各地逃荒到少林寺给老和尚种地的佃户。张炳坤告诉本刊记者，他老家在偃师，父亲那辈迁到这里，住在少林寺里的锤谱堂。新中国成立后，少林寺的寺产分给了村民，少林村一共成立了5个生产队，除了村民的4个生产队，少林寺的13个老和尚自成一队，跟村民一起劳动也一起开会。“207国道80年代才修通，当时从登封到少林寺只能走一条老路，有二三十里地，全靠步行。山里人穷，穿补丁衣服不说，每家都是一床铺盖，划成分的时候都划不出地主来。少林寺的老和尚按说成分是地主，可是他们也穷，种了28亩地，连现在的塔林当时都是寺里的耕地，靠养牛羊有点收入。眼盲的住持行正老和尚要亲自磨面给大家吃。”张炳坤说，村民和少林寺的老和尚们就像一家人。

　　1979年廖承志建议拍摄香港和海外观众都很喜欢的武侠片，香港中原公司选择了少林寺的题材。登封市委宣传部的吕副部长当时就负责给剧组送饭，他告诉本刊记者，电影里每个画面他都还记得是在嵩山的哪里拍摄的。电影播出后，在一毛钱一张电影票的时代创造了上亿元的票房，除了捧红了李连杰(微博)，少林寺也成了人们心目中向往的神秘圣地。张炳坤告诉本刊记者，他1982年从部队复员回家当上少林村村支书不久，游人就从全国各地涌来，人多的时候，从现在牌坊的位置到少林寺一公里的距离没有半小时根本走不进来。除了游客，还有离家出走到少林寺来学武功的少年。“这些孩子没有钱吃饭也没有地方住，就在寺门口流浪，我叫人把孩子都收起来，给他们饭吃，等着家长来领。后来就投资了9000块钱在少林寺的东边盖起了十几间房子，开起了武术学校。”张炳坤创办的少林村武术学校后来承包给了武打童星释小龙(微博)的父亲陈同山，大约在张炳坤开武校的前后，与少林村不远的塔沟村也成了现在全国知名的塔沟武术学校。武校经济成了少林寺出名后的一个重要的衍生品。

　　除了办武术学校，从部队回来见过世面的张炳坤还让少林村的村民学做生意。“山里的农民很朴实，开始只会种地不会做生意，而且觉得做生意是丢脸的事情。我就和村干部带头做生意，老百姓不做生意的我就不让孩子上学，反正各种方法都想了。”张炳坤说，当时村民们都围着少林寺居住，现在少林寺大门两翼的欢喜地和少林药局当时都是村民种麦子的耕地。他用村集体的机动地跟少林寺大门附近的村民调换，开辟出几十个摊位来。“我搭上棚，买些小桌子就开张，当时没有矿泉水，我就卖茶水，2分钱一杯茶，2毛钱一碗面条。”到了1985年之后，每户农民都做了生意，80年代中后期，游客数量接近300万的顶峰，富裕起来的村民翻修了自己的房子，到90年代，村里的人均年收入能达到5000块钱，而在少林村搬迁前，张炳坤说，村民的家庭年收入能达到二三十万元。

　　景区改造和失业村民

　　随着少林村的致富，少林寺的周边外来人口越来越多，1990年建设部批复《嵩山风景名胜区总体规划》时，景区内的居民和商户有288家，1349人，建筑面积2.95万平方米。2002年建设部批复《嵩山少林景区核心地段详细规划》时，居民商户达到了744家，建筑面积扩大了16倍。关于当时的杂乱，释永信在自己的书里回忆，少林寺门前被一条杂乱的商业街包围着，除了寺庙中的几个标志性建筑，钟、鼓楼、大殿外，两边的配殿、厢房等古建筑群，都被周围现代的建筑给淹没了。当时，在这个狭窄的小山沟里，竟然有30多家武校，两个行政村，多个政府单位，数不清的商铺，将近2万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里不到100个僧人。这样发展下去，少林寺的生存环境、文化空间几乎都没有了。

　　2001年，清华大学的方案中标，划定少林景区的核心范围是东起郭店村，西至塔林水库，南起南照村，北至初祖庵，共2.18平方公里的面积。要围绕“禅”与“武”两大主题，重现“深山藏古寺，碧溪锁少林”的意境。涉及300多家农民、11所武术学校、100多家商铺、25家企事业单位，总拆迁面积达33万平方米。拆迁不但要让农民离开居住习惯的山脚下，也阻断了他们从80年代开始就已经形成的家庭生意，阻力很大。“拆迁办”一度搬回了市区，也有农民联合将登封政府告上法庭。登封市政府用门票做抵押从银行贷款拆迁和建设景区，张炳坤所在的少林村80多户村民搬到了一河之隔的对面山上王子沟，塔沟村搬到了景区外统一规划的少林小区里，并且每人每年有3000块钱的补助费，一共支付30年。

　　现在少林景区的外观就是按照2003年的规划建设的结果，景区外缘是一个3层5万平方米的停车场，从停车场走上来就是立着高大牌坊的宽阔广场，游客花100块钱买票后进入景区，可以选择步行路线也可以花10块钱坐景区摆渡车，从景区入口到少林寺大门车道两边没有任何民居建筑，像一个巨大的公园。

　　为了照顾搬迁农民的生计，景区的许多工作岗位都安排当地村民就业，还可以凭户口本参加景区摊位的公开投标。每年4月份少林景区进入旅游旺季前10天，村民们参加当年摊位的竞标，照相摊的投标牌是5万元，冷饮摊的投标牌是8万元，交纳入场资格费的村民有竞标叫价的权利，摊位的经营费逐年增加。今年少林寺门口的照相摊位起价是20万元，最后以130万元成交，塔林门口的摊位费也超过了100万元。一户农民根本无力承担如此高昂的费用，中标后再招募合伙人，少林寺门口的照相摊位有36户农民合资，塔林的摊位有十几户。在复核整治期间，景区里只有这些合法商贩在活动，入股的村民们都戴着胸牌，手里拿着可以合成跟普京和释永信合影的照片样本四处招揽生意，按照尺寸标价10块钱到60块钱不等。村民们说，一年下来，他们的本钱还没有收回，这一年的投资算是赔了。

　　整个景区摊位有限，没有投标和参股的村民们只好另谋生路。最早搬迁的少林村位置最好，在少林寺对面沿着十方禅院旁边的坡道上行几分钟就是气派的仿古村庄王子沟。房子分为3排，最外面隔着小山沟相对的两排都建成了以禅和武功为主题的农家客栈或餐馆。村民告诉本刊记者，搬迁时全村80多户用抓阄来决定新家位置，最幸运的人抓到这两排就可以继续做生意。但是，生意并不好做，虽然跟少林寺近在咫尺，可景区里不能挂广告牌，游客自己一眼望去找不到这里，需要村民到景区里带客。跟原来在少林寺门口比，游客稀少。村民并不向记者避讳提起他们的饭菜要价太高，雇人招揽生意也是要给开工资的，所以都要加价到菜里。他们说，景区里的流动商贩、黑车和黑导游许多也是少林寺周边的失业农民。“我们原来就住在寺周围，谁还没有亲戚朋友啊，来了人带着去寺里现在越来越难了。”

　　嵩管委的抱负

　　为少林景区的核心景点，嵩管委每年要把门票收入的30%划给少林寺。释永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多次表示希望能够减免门票，这既是为了信仰自由，也是旅游产业的大势所趋。但是现在，无论是少林景区还是少林寺都依赖门票为每年主要收入。港中旅登封公司的总经理钱国平告诉本刊记者，少林景区每年的门票收入占总收入的87%左右。从少林寺成为旅游胜地30年来，门票经济从未改变过，同少林寺的国内外名气相比，景区的经营模式显得落后和低端，带动不了其他产业发展，为当地村民创造的就业机会也很有限。

　　从新郑机场没有成熟的旅游线路到登封市，需要绕路到郑州再转车，运营这条线路的司机告诉本刊记者，客人们一般上午从郑州出发，下午在少林寺游览两三个小时，晚上回郑州或者到洛阳去住宿。登封市嵩管委提供的数据，2009年底登封市各种酒店的床位一共有2600多张，现在也就增加到5900多张。据港中旅负责营销的副总经理李庆伟的估算，每年200多万的客人如果真的住下来，这些床位是满足不了需要的。留不住客人，旅游产业的附加值就无从谈起。嵩山景区各自为政的体制也让景区很难发展，李庆伟80年代初就在文保部门工作，他告诉本刊记者，嵩山景区的嵩阳书院归文物部门管理，中岳庙由宗教部门管理，少林景区有专门的少林景区管理局，虽然80年代就成立了嵩管委，但是直到2006年之前，它跟少林景区没关系。每个单位都各自卖票，各自经营。在港中旅嵩山公司成立前，嵩山风景区连营销的概念都没有，最接近的工作性质是宣传部门对媒体的接待。

　　当地政府并非不想有所作为，他们利用1991年开办、每两年一届的郑州国际少林武术节扩大影响，还在距离少林寺7公里的待仙沟制作大型的山景实地演出《禅宗少林音乐大典》，邀请谭盾任艺术总监创作音乐，由《印象刘三姐》的策划梅帅元制作、黄豆豆编舞，春、夏、秋三季每天晚上演出，为的就是留住一部分客人。但这些举动跟整个登封旅游产业的发展方向相比还是小插曲，大动作是在2009年底，登封市政府全资拥有的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集团公司和中国最大的旅游企业——中国港中旅集团控股的香港中旅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合资创立港中旅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把管理权和经营权分开，引入专业的旅游公司来改造和共同经营原来事业单位式的景区管理部门。

　　把嵩阳景区、中岳景区和少林景区融合在一起引入合资经营，更大的背景和动力是登封市的转型。作为河南省最富裕的县级市之一，登封市虽然因为少林寺和嵩山而知名，但是对财政做出巨大贡献的还是煤、电、铝矿这些矿产资源。据嵩管委提供的数据，煤矿资源占财政收入的60%到70%，而旅游收入只占15%到20%。由此，长期以来，登封市一直在发展工业矿产还是走文化旅游道路上摇摆。因为金融危机和国家煤炭产业整合，影响了登封市的煤炭工业开采，并且煤炭开采已经影响到了登封市本来就稀缺的水资源，煤炭生产的不稳定还影响了电力工业。国家取消对高耗能工业的优惠电价后，登封长期依赖廉价能源发展的铝工业遭到重创，经济支柱产业走入了瓶颈，登封市于是寻求转型。

　　登封市政府和港中旅的合资公司也在磨合中运转。港中旅嵩山公司的总经理钱国平告诉本刊记者，合资运营两年多，按照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改造原来事业单位痕迹浓厚的少林景区管理局。管理制度和安全生产制度都要重新确定，员工和管理层也要进行培训，岗位、职责、人员和薪酬体系都在调整建立中，还要增加门票收入偿还2003年景区改造时的2亿元银行贷款。钱国平的下一个计划是扩大嵩山旅游的产业链，在少林景区不远处已经批下来800亩地建一个旅游小镇，它是一个游客服务中心，也有餐饮、购物、酒店和禅宗体验项目，未来游客要在旅游小镇集合，乘坐景区的摆渡车在景区里游览，不仅是少林寺景区，嵩山世界文化遗产的8项11处古迹都将成为优质的旅游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