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各种不同的回响，在台北举行《黄金密档》媒体首映式后，还有更深的激荡。今年5月，《凤凰卫视》(微博)亦播出该节目，接下来，它还将在大陆电视台播放，接受另一种目光的检验。

　　纪录片《黄金密档》小范围试播时，丁雯静特地观察不同人的反应。“深蓝(蓝，代表国民党)的人看了会觉得像大陆解放军拍的教育片，认为是在丑化蒋介石，他们觉得这是蒋介石为了中华民族生存，所做的爱民决策。深绿(民进党)的人则说：蒋介石偷运了那么多黄金还可以当‘总统’，阿扁只弄了那么点钱，就抓到监狱里去了。还有人说：真有黄金运来吗？李登辉不是说没有吗？”

　　丁雯静是台湾旺旺中时媒体集团长天影业《黄金密档》制片人。这部片子再现了1949年1月蒋介石下野前后，将当时中央银行大批库存黄金由大陆运往台湾的历史场景。这并不是一个讨巧的工作，丁雯静努力维系一种两岸及岛内国、民两党都能接受的平衡，她说：“我都是中性的描述，不带太多情绪性。”

　　但岛内的小范围反馈，显示出它无法令所有人满意。丁雯静一笑置之。对于亲蓝者的质疑，她回应说，蒋介石下野后，决定权按说应该在代理总统李宗仁那里，“为何李宗仁不顾中华民族生存，只有你才会？只因为他是桂系，你觉得他不效忠中华民国？”

　　至于深绿观众，丁雯静觉得《黄金档案》带给他们的困扰是，“如果相信运送黄金到台湾，那国民党就不是‘光屁股’过来的了，这很麻烦。另外，他们不知道如何看待这件事上台湾与大陆的关系。”

　　各种不同的回响，在台北举行《黄金密档》媒体首映式后，还有更深的激荡。今年5月，《凤凰卫视》亦播出该节目，接下来，它还将在大陆电视台播放，接受另一种目光的检验。

　　“血泪钱”

　　1948年11月30日晚，上海外滩已经戒严。数百公里外的淮海战役，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国民党败相已露，徐州守军开始战略退却。

　　海关总署缉私舰海星号上，28岁的水手三副范元健接到船长“今天我们要开船”的命令，但一直等到将近凌晨一点，海星号才驶向外滩码头。范元健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成为密运黄金到台湾的首航舰艇的见证人。

　　《黄金密档》以此开始了对中国历史上最大黄金跨海抢运事件的回溯。从海星号缉私舰开始，蒋介石下令，将450万两黄金(现值98.5亿美金)装入56250个木箱，在半年内，经由舰艇和飞机，秘密运往台湾。

　　出生于台湾云林县的丁雯静，是在此前制作《一九四九大迁徙》纪录片时，知道国民党战败之际，从大陆迁徙到台湾的最大物件，就是故宫文物和黄金。“黄金迁徙都有谁参与其中？当时地下党那么多，人心向背，会有很多阻挠，蒋介石如何办成？”带着这样的疑问，丁雯静开始寻找有关黄金运台的史料，但进展并不顺利。丁雯静说，对于黄金运台，台湾一般人也知之甚少，更多是蒋经国《我的父亲》等书中提到一些梗概。李登辉2004年在一次选举场合还曾说过“不要以为台湾今天的繁荣是国民党抵台时运来了960万两黄金，事实上没那个事！那艘船从南京来台湾时，早在扬子江口就沉了……”这段明显不符合史实的话，很多台湾人都信。

　　在台湾，民进党人在选举场合会丑化外省人，“骂老蒋这帮人吃台湾米喝台湾水，是‘光屁股’来台湾的。”而那些参与黄金运台的人则说，“我们没有‘光屁股’，我们有带东西。”丁雯静见惯了这样的攻讦，也听闻运送黄金抵台的一些风言。

　　“知道一点的人就大肆渲染。私下里会讲的，大都不是亲历者，等一要采访他，就说是听同泽说的。就抽丝剥茧地找，找到几个亲历的老人家，又不愿意接受采访，理由是现在两岸开放，运送黄金这事，在台湾是有功，在大陆是有罪。两岸不同评判标准。这些从大陆过来台湾的参与者，在大陆还有亲属。他们本人也觉得帮蒋介石干了坏事。”丁雯静说。

　　丁雯静也同意，这些黄金的确是“血泪钱”，包括美国抗战后结清给国民政府的军费(借用中国机场和指挥所等)、接收汪精卫政权时所没收的黄金，加上当时国民政府发行金圆券，不准百姓家存贮黄金，尤以上海执行力度为最大(根据解密蒋介石大溪秘密档案，从中国老百姓手中收到了184万两黄金)……所有这些，汇成当时国库内的黄金。

　　物价飞涨。蒋经国被派往上海“打老虎”，结果以失败告终。在蒋介石已经开始执行运送黄金到台湾的计划之后，为了安稳民心，又宣布上海市民可用一千元金圆券兑换一市两黄金，每日限量兑现。

　　当时上海城内风声鹤唳，国民党兵败如山倒的消息早已路人皆知。黄金被偷偷运走的消息，也开始在媒体上流传。当范元健所在的海星号缉私舰开始启动运送黄金赴台的计划时，英国籍记者George　Vine在紧邻中国银行的和平饭店办公楼上，发现挑夫正将一担担的木箱从金库里搬出，他连夜赶稿，发布了消息。虽然国民政府否认此事，但消息终究难以压制，引发恐慌，在1948年圣诞节前夜，发生“黄金挤兑惨案”，共造成7死50伤。

　　而所有这一切，都无法阻止蒋介石运送黄金到台湾的计划。他已经把这块岛屿当作自己安身立命和东山再起的不二之地。

　　逼近运金真相

　　海星号缉私舰运走第一批黄金后不及两个月，蒋介石引退下野，回到浙江老家溪口。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职位。在蒋介石下野前一天，1949年1月20日，“海平号”和“美朋号”舰艇运送第三批黄金(共90万两)，驶离黄浦江码头，航向厦门鼓浪屿。

　　对立宪的国民政府而言，一个快下野的总统怎么能够将这样大量的黄金运离国库？尤其当时还有李宗仁等人的牵制。“蒋介石下野时，还能掌控黄金的输运，真的是运筹帷幄。我们从法上可以质疑他，但他又是怎样做到瞒天过海的？”丁雯静说，拍摄纪录片之前，她们只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样貌，包括对一共运了几次黄金、谁核心参与等，均不知情，抓到的很少量线索，只能勾勒出一个20分钟的粗线条故事。

　　后来，随着台湾“国史馆”一批运送黄金的档案曝光，加上当时负责军费调拨的联勤总部署长吴嵩庆的儿子吴兴镛所著《黄金档案：国府黄金运台——1949年》出版，经过交叉比对，架构越来越清楚。“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我们觉得选题熟了，可以做了。我们采访了很多之前别人没有采访过的当事人，这是一部趋近相对清晰的纪录片——虽然不敢说绝对准确。我觉得历史没有真相，只有相对贴近真实样貌的历史。人们都会渲染和选择性述说亲历的历史。”丁雯静说，“现在回头看此前的二手消息，只有小部分正确，绝大多数都是忽悠。”

　　黄金的运送，有很多隐蔽的环节。譬如，先后两批运往鼓浪屿中国银行金库的100万两黄金，完全没有列在央行的黄金记录里。而吴嵩庆遗留下的日记手稿，提供了部分答案：吴嵩庆当年负责办理将国民党国库黄金转换成军费的相关草约，厦门央行的黄金，以预支军费的名义，转账到吴嵩庆的个人黄金账户——事实上的蒋介石战时金库，它完全是秘密的。

　　除了舰艇之外，丁雯静还听说，国民政府动用飞机运送黄金。“这个比较难以想象。有听说过，但是没线索。”丁雯静因此前拍过《台湾天空的秘密》——描述上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台湾飞行员到大陆秘密侦察的纪录片，认识很多空军老同志，逐一打听，终于找到一个参与飞机运送黄金的老人。“这位老人不是主事者。我们一定要找到主事者。”摄制组终于又找到当时负责执行黄金空运任务主要关键人空军运输大队第二中队长张麟德，92岁的他住在台北，曾任台湾空军官校校长和华航总经理。“他位阶高，难被说服，又中风住院，不愿出镜。”丁雯静说，他们特地去医院看望张麟德，往返多次，费了半年功夫，后来张麟德答应配合，受访了约五个小时，“他记忆力好，只是讲话不行”，对纪录片贡献极大。

　　找人是最花费时间的。摄制组经常找不到当事人，或者找到之后发现当事人已经老了，讲不出精彩故事，甚至还有口误和记忆差错，需要另外找人求证。为了找到适合的当事人，他们往返于上海、美国、台湾和香港之间。

　　在整个拍摄过程中，让丁雯静感觉最难厘清的，是停留在海上的“重庆号”舰艇上的黄金与银元，这也成为摄制组的最大遗憾。“我们在大陆找到了4个人，只有一个人接受访问。重庆号后来被炸掉了，船上的黄金数量现在还是个谜。”丁雯静认为，重庆号是“海上金库”，“老蒋永远想着最坏的情况，做最坏打算。他觉得最差是来台湾，让陈诚先到了台湾，如果台湾也没了，哪也不能去，重庆号也许是个选择，可以拉着黄金跑很远。至少还有一个重庆号保着他。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线索不足。”

　　黄金救了当年“饥饿的台湾婴儿”

　　摄制组采访时，常有遗憾与惊喜。丁雯静一直想找到一个当年央行的重要角色，“真难找。找了很多央行的人，都不重要。后来问到当时的央行发行局副主任魏曾荫，结果他前一天刚去世了。不过，恰好他朋友此前拍过一段他讲黄金运送事情的视频。”

　　还有董德成，当时的联勤财务署收支司副司长，一个相当核心的人物。“董德成说，这是历史，都应该让大家知道。但是他的儿女反对他讲。后来确定访问他的前几天，他跌倒中风住院。这样，又等了好几个月才访问到他。采访完一个月，他就走(过世)了。”丁雯静说，采访过程中，她问董德成，如何看待辛亥百年，他落泪说：苦呀，不能再苦了！他说这番话时，丁雯静感觉肩上有重责大任。

　　在丁雯静的规划中，要制作百年迁徙史系列纪录片，而《黄金密档》就是长天传播推出的百年迁徙史首部曲。为此，她下了很多功夫。包括很多历史场景已经不可再现，为使纪录片看起来更有画面感，就用3D动画来还原场景，还找演员来模拟当时情景(会注明非历史场景)。比较有趣的是，在通过当事人口述来动画模拟现在台湾“央行”地下金库时，因涉及保密要求，还刻意制作的和央行地下金库不要一模一样。

　　为了让年轻人也喜欢这部纪录片，除了3D动画，丁雯静还有意让《黄金密档》保持着快节奏，“我要考虑到电视播出的特点，让年轻族群锁定该台，三分钟就要有一个刺激点，否则会被转台。”

　　在长期制作纪录片的过程中，丁雯静发现，海峡两岸很多人的背后都有精彩的故事，这是权力者的历史，也是庶民的历史。“每个人都会被时代命运牵着走，不可能活在脱离时代的桃花源中。权力者的欲望、决策，都和我们的命运有关。我两方面都要兼顾。”

　　黄金运台也不可避免产生广泛的影响。丁雯静认为，如果没有这批黄金，蒋介石政权在台湾能否存活下来，要打一个问号。

　　美国前驻苏联大使蒲立德曾表示：“台湾面积仅为波多黎各的四倍，(1949、1950年)它怎能维持六十万的武装部队呢？这完全靠蒋先生将大陆的黄金运台才安定台湾军人的生活。没有蒋先生由大陆运台价值10亿美元的黄金，台湾的经济将被通货膨胀的洪流所淹没。”

　　而台湾前东华大学经济研究所所长郑治明，在给当时负责军费调拨的联勤总部署长吴嵩庆的儿子吴兴镛(《黄金档案：国府黄金运台——1949年》作者)信中说：“这三百多万两(按黄金密档纪录片的说法，是450万两黄金)从大陆来的黄金以及外汇，可以说是救了当年‘饥饿的台湾婴儿’，没有这瓶水，这婴儿早在沙漠里干死了，即使是那一九五一年开始的美援，也回天乏术。”

　　作为台湾土生土长的所谓“本省人”，丁雯静知道，台湾很多本省人对大陆有敌视态度，她对此不以为然。“我一直期待，台湾人要先了解历史脉络，学会感恩。感恩是很棒的一件事，蒋经国也说过，这每个铜板敲出来都是血。对这些来自大陆的抗战鲜血换来的钱，难道不应该感恩吗？”

　　在制作纪录片的过程中，丁雯静并未忽略大陆视角。她同时认为，一个好纪录片，答案应该留给观众自己解读。她希望，该片在两岸三地及美国播出后，能有更多的讨论——无论是褒是贬。“讨论朝何面向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期待理性，这样才会越辩越明。”

　　丁雯静期待，自己的工作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台湾对大陆的误解，以及大陆对台湾不完整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