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姚晨有着其他演员身上很难见到的，类似于文人“爱惜羽毛”般对自己人格形象的自省。这可能拜她“微博女王”的身份所赐。作为新浪微博人气第一的用户，姚晨的一言一行都在数千万人的瞩目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质疑和抨击。

　　看到这个仿古戏台的时候，姚晨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戏台深藏在北京南锣鼓巷一个四合院改造的酒店里。被改造成酒店之前，它是前清一位将军的府邸。连拍摄带采访，我们整个团队和姚晨要在这里待上大半天。

　　仿古戏台是其中一个拍摄场景，学舞蹈出身的姚晨要在戏台上做些基本的舞蹈动作。一开始她只是皱着眉头，后来终于忍不住和经纪人张蕾交谈起来，言辞间多次谈及“戏子”二字。在采访中，姚晨向记者袒露了她的顾虑，她不希望别人将演员与戏子这个概念挂钩。这个问题对中国演员来说，是一个沉重到近乎“原罪”的问题，她要和它撇清关系，却又感到力不从心。

　　姚晨有着其他演员身上很难见到的，类似于文人“爱惜羽毛”般对自己人格形象的自省。这可能拜她“微博女王”的身份所赐。作为新浪微博人气第一的用户，姚晨的一言一行都在数千万人的瞩目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引来质疑和抨击。去年年底，姚晨在微博上发布了陈凯歌导演的新片《搜索》中的一张剧照。照片中，扮演记者的姚晨身穿白色衬衣，戴一副黑框眼镜，坐在电脑前写稿。然而该照却引来记者同行的“吐槽”，认为这种造型脱离现实，不够邋遢。

　　细梳姚晨的博文，会发现她用词越来越精准，表明态度的时候却越来越少。“我确实有在选择，”她说，“现在我看到一条触动我的东西，都要考虑再三，然后转发。”

　　今年对姚晨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是她卯足劲向大银幕发力的一年。“微博女王”原本是她的附属标签，如今却大有压过她作为职业演员身份的趋势。这也难怪，通过《武林外传》、《潜伏》两部电视剧走红的姚晨，几乎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大银幕作品。7月6日上映的《搜索》或许能改变这一现状。

　　她不像郭芙蓉

　　中午十二点多，姚晨一行来到拍摄现场。由于上午出席某媒体活动，姚晨还没吃过午饭，她拿来酒店餐厅的菜单，点了一碗中式汤面和一些甜点。现实中的姚晨，身量纤挑，长发披肩，蓝灰色长裙及踵，细腰带随意一搭，看着利落。皮肤比想象中好，嘴巴比电视里小。

　　“看起来就是一个羞涩的小姑娘。”编剧宁财神回忆起当年对姚晨的第一印象时，这样说道。

　　2001年，这个“羞涩的小姑娘”放下北影表演系科班出身的身段，来演情景喜剧，电影学院的老师打电话对她说：“你怎么演上这种感觉的丫头了，一定要接主流的戏去演！”

　　在老师的眼里，她将来就是奔着青衣去的，现在演这种“丫头”，简直浪费了她的才华。姚晨的“伯乐”——她的台词老师牛娜，更是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说“是块表演的料子”。

　　而对姚晨来说，接演情景喜剧的理由非常简单，因为“要生活下去，根本没有挑的余地”。“接受生活给我的一切。”她在接受央视一档访谈栏目的时候这样说道。学舞蹈出身，发现自己“没什么舞蹈天赋”，就转学表演；学完表演发现演不了正剧，那就先演演情景喜剧。这一路的轨迹，并不是她的主动选择，倒像是顺其自然。

　　“如果我发现靠表演也没法生活下去，那我还会再转向，就像当初放弃舞蹈那样。”天平座的姚晨，骨子里透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气息。

　　随遇而安并不代表随波逐流。《武林外传》刚开始筹备的时侯，导演尚敬给姚晨打了一个电话，问她能不能演佟湘玉。“我说不能，因为我年龄不到，那个阶段我最适合的角色就是郭芙蓉。每个角色都有自己最适合的那一个人，这就是命。”跨出校门没几年的姚晨，已经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了清醒的认识。

　　谁也没想到《武林外传》能红成那样。2006年央视播出的时候，它的平均收视率达到了1.1%，最高收视率更是有1.87%，已经接近当年电视剧收视率的十强，对于一部小成本情景喜剧来说，这样的成绩委实不易。之后的几年，各个地方电视台更是不停地滚动重播，姚晨的知名度扶摇直上。随着《武林外传》的热播，观众、网友，甚至是一些圈内人都不约而同把她的性格和郭芙蓉联系起来。

　　郭芙蓉的性格并不令人讨厌，甚至还有些可爱，不平则鸣、大大咧咧、见谁不爽就给他使一招“排山倒海”，很难说姚晨的性格里面没有这些。但影视人物的性格终究是人造的、单薄的，远没有真实人物那样丰富。

　　姚晨也许通过郭芙蓉展示了她性格中豪爽的一面，但“她并不像郭芙蓉”，宁财神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喜欢看书，平时爱看的电影都是些文艺片。”他说。姚晨现在住的80平米屋子里，有一个大书架，上面大多数都是电影类书籍。“再过几个月搬家了，就应该有个书房了。”姚晨告诉记者。

　　采访当天，姚晨随身带了一本马原的新书《牛鬼蛇神》。“我最近在看这本书，但我发现和它不太投缘。它的思维太跳跃了，”姚晨说，“马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但他写小说我就欣赏不了了。”她还是喜欢阎连科和毕飞宇，前者“每一部作品都能保持在品质之上，能看到他不断地更新自己”，后者的《青衣》和《推拿》则经常被她提起。

　　“我也很会做菜，最拿手的是煲汤。”在姚晨的微博里，经常可以看到做菜的记录。看书、煲汤、文艺片，这样的生活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艺女青年。

　　这个文艺女青年在信仰问题上也和郭芙蓉大相径庭，郭芙蓉保持着普通中国人“认理不认神”的朴素信仰观，但姚晨“是个拍完戏收工回到住处后，都要祈祷和忏悔的基督徒”。“在这个普遍没有信仰的年代，她令我肃然起敬。”曾和姚晨合作过的青年导演阿甘这样回忆道。

　　“需要一个可以榨干她的导演”

　　吃午饭时，姚晨一边在休息室看电视。电视里正放着最近的热门剧《甄嬛传》，“甄嬛们”正忙着勾心斗角。“你说这后宫，你来我往的，这图个什么啊。”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现在电视拍不好都怨演员贵，占经费，”她显然还没“吐槽”够，继续说道：“价格都是市场规律，不可能没有原因的，《甄嬛传》就是把钱花在了刀刃上，服装道具稍一讲究，看起来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的姚晨，其实还挺像郭芙蓉的，言辞锋利，不吐不快。但这样的言论经过一个有两千万粉丝的微博传播，后果则不可预计。

　　2011年4月10日，姚晨看了一部电影，随即在微博上写道：“那么烂的一部电影，竟有那么多人在围脖上为它叫好，我也被忽悠去看了。”这条并不指名道姓的微博竟也引起了热议，大家纷纷猜测电影的名字。“姚晨就没拍过烂片吗？一样拍过！”网友的情绪在虚拟世界中迅速升温，有些粉丝开始说要取消对她的关注。

　　紧接而来的是现实世界的压力。圈中朋友纷纷来电询问，“到底是哪部电影？”处于漩涡中心的姚晨在“抵抗”了一天之后，终于在4月11日删除了这条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影片观后感。

　　“做银难啊！删了，删了大家就不纠结了吧？国产电影都是好啊，都是好！只有更好，没有最好！这样说，行不？”她在随后发布的微博中这样说道，“我确实也拍过烂片啊，我当时只是有感而发。”

　　《武林外传》大红之后，姚晨陆续演了一系列“大笑姑婆”类型的电视剧和电影，这些电影除了带给观众笑声之外，鲜有能让观众驻留思考的瞬间。也许它们就是网友口中的“烂片”吧。如今姚晨对这些电影已经谈兴不高，“笑就是最大的价值了。我知道它们不够好，但有打动我的地方，就OK 了”。

　　但《潜伏》中翠平一角，让姚晨在表演方面“开了另一扇窗”。打开这扇窗户的，是此剧的男主角孙红雷。如今谈起这部戏，他们的回忆更像是相互“折磨”，而不是合作。演这部戏的时候，姚晨坦言压力特别大，“做梦都和《潜伏》有关”。

　　孙红雷的表演方式更是让她如履薄冰。“他太残忍了。”她说，“他会非常直接地跟我说，你哪儿演得不好，你应该这样演。一开始我觉得根本不适应。”

　　而在孙红雷看来，和姚晨搭戏“也挺折磨人”。“她从小在传统观念教育下长大，天性很柔和的一个人，很难让她激动暴躁起来，要想调动她的情感是非常非常难的一件事情。”孙红雷说。

　　这两个相互拧巴的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创造了《潜伏》的收视长红。对姚晨来说，这次的成功也许比《武林外传》来得更大，因为她凭借此剧跳出了喜剧的窠臼，真的成了她老师所期盼的“青衣”。

　　“从郭芙蓉到翠平，到现在的陈若兮，我只能说在我的每个阶段我都尽力去完成。”这是姚晨对自己表演的概括。陈若兮是陈凯歌导演的新片《搜索》中，姚晨扮演的角色。

　　这位电视台记者力求在工作中做到客观公正，没想到却被自己的新闻理想引火上身，职场情场两失意。这个“不讨喜”的角色，是她目前为止最难演绎的角色，它让姚晨体会到了表演的难度。她不能单纯地让观众去喜欢或讨厌她，而是希望观众能理解她的“坏”。姚晨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角色的价值观，却要让她变得真实可信。

　　在谈起姚晨的演技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说“好”。姚晨是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说她的演技很专业，大家都会相信，但说她“好”，可能更多是朋友之间的溢美之词。至少与她的偶像、澳大利亚女演员凯特·布兰切特相比，姚晨坦言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需要一个可以榨干她的导演。”宁财神说。他所说的这个导演，就像王家卫之于张曼玉、侯孝贤之于舒淇，他们汏尽演员前尘，注入新的灵魂，涅槃一般，倏然重生。

　　“拥有自己‘意识形态’的女性”

　　吃完午饭，姚晨开始化妆，一边翻我们的杂志样刊。她的手机里放着她喜欢的音乐，“我特别喜欢Coldplay乐队”，还有各种各样的电影原声，从《碟中谍》的主题曲到《反基督者》里亨德尔的咏叹调。

　　姚晨翻到杂志前面国际新闻的几页。“啧啧，你说这叙利亚啊，唉⋯⋯”记者坐在她身后，没看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那篇叙利亚的报道。

　　“我想到了那里的难民。”她后来告诉记者。自从成为联合国难民署中国区代言人之后，姚晨每年都要去一趟世界各地的难民营。通过接触难民，如今姚晨对世界时政颇有切身体会。在走访缅泰边境的梅拉难民营之后，她看到了那些身处异国却努力维持尊严的人们。“他们的房子很破，但厕所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但非洲的难民不一样，他们更惨，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更不用说卫生了。”姚晨说。

　　“我们一见如故，”曾和她一起远赴难民营的《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易立竞说，“她身上没有其他明星的‘星味’儿。”她们如今是最好的朋友。

　　“我碰到了一些朋友，一些本来我内心不确定的方向，在碰到他们之后，变得确定了。”姚晨所说的那些朋友，并不是演艺圈中的艺人，而大多是像易立竞这样的媒体人。她说交朋友的时候，要看对方的价值观和自己契不契合。“我们成为朋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们的价值观相同。”易立竞说。

　　同样发现这一点的，还有阿甘导演。“她是这个年龄女演员里面，罕有的拥有自己‘意识形态’的女性。”他说。他回忆起拍《大电影2.0 之两个傻瓜的荒唐事》时碰到的一件事，戏中有一句台词——“有人说，生活就像是一场强奸，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要学会享受”。

　　这句烂俗的台词，须由姚晨来念，却“怎样也无法流利地从她嘴里吐出来”。“这个时候，她的世界观开始出来干扰她的演员身份了。”阿甘说。也许对于姚晨来说，随遇而安并不等于“享受强奸”，而是要在每一个阶段都量力而行。她在微博上呼吁关爱小动物，去难民营探视无家可归的难民，也哀叹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为老家的亲戚抵抗强拆。在温州动车事故中，她更是不避自己父亲是火车司机之嫌，在微博中为事故中的动车司机说话，指出责任不在司机。“我当时劝她不要说话，免得惹麻烦，但她不听。”宁财神回忆道。

　　为动车司机辩护的微博发出之后，立即引起当时情绪高涨的网民围攻。人们指责她“屁股决定脑袋”， “为自己人说话”。

　　“但我是凭着自己的认识说的，我父亲是火车司机，所以我知道那种情况下，责任并不在司机。”姚晨倔强地辩解道。后来的事故调查报告，确证了她的判断。

　　“该说的还是得说，但可能会更加谨慎。”姚晨说。在微博世界中已然一姐的姚晨，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这样的“身不由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是她开玩笑时说的，但她被渐渐推到这个位置的过程中，却步步验证着这句话。

　　她曾在一次访谈中说“我爱我的祖国，我希望我的祖国也爱我。”，这是目前为止她对公共生活最直接的一次表态。“这个时代大部分演员都没有所谓的世界观，姚晨有，希望她好好珍藏。”阿甘说。

　　后记

　　拍摄、采访完毕，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们都放下各自身上的“武器”，站在庭院里闲聊。只有她的英语老师继续“刁难”着她，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姚晨的英语老师是一位身材极高、中文流利的美国人，他会见缝插针地用英文与姚晨做简单的交流。

　　众人等着姚晨的回答。“啊呀你教得太难啦，要慢慢来的嘛！”姚晨突然大笑起来，大伙也跟着一起笑了。场面又顿时融化了。与其说大笑是她的表情，不如说是她的法宝，用来解决自己的尴尬，有时也用来解决别人的。

　　从出道至今，大笑一直是姚晨的标志性表情。朋友们也都说，有什么事情，她都能乐观面对。“练习英语是工作需要，慢慢来不着急，安安心心做个中国演员挺好。”她笑着说。北京夏夜的凉风习习，吹得姚晨的长裙轻舞起来。经过一天的工作，她居然比早上刚来的时候显得更加精神。晚上，她还要去医院陪前一天刚做完手术的母亲。

　　姚晨说自己的理想和对中国的理想是一样的，“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她有准备搬家的计划，工作也蒸蒸日上，但是她说：“安居需要有情感在里头，不是有钱就可以安居。至于乐业，每当我看了拍得好的好莱坞电影，就特别不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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