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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身上有着各自强烈的时代印记。这是上世纪80至90年代以来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企业家，他们的轨迹，在李志刚的《人生》中。

《人生》，李志刚著，时代文艺出版社2011年12月版

　　黄怒波、潘石屹、陈年是穷孩子出身，儿时备尝艰辛，任志强、柳传志来自红色家族，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李开复、古永锵、张朝阳有海归背景，能在东西方间自由游走，王兴是家境优越的富二代，朱新礼是来自农村的致富能手。这些人身上有着各自强烈的时代印记。这是上世纪80至90年代以来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企业家，他们的轨迹，在李志刚的《人生》中。

　　□本报书评人 武云溥

　　据我所知，采访一个大老板是挺简单的事儿——虽然中国的有钱人平时都低调，但他们需要发言的时候可不含糊。他们会请你去公司或者豪华会所，坐下来沏上杯茶神侃一通，末了指示秘书小姐，提供给你需要的“一切资料”，当然，真正保密的资料不能透露。总之你根据这一通神侃和一堆资料，可以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然后收到不大不小的一枚红包。不骗你，很多商业记者都是这么干的，此类文章一眼就能看出来路，实际毫无价值。

　　但是假如你不按这个路数走，想让一位企业家真的跟你推心置腹，不光谈他多么成功，还要谈他曾经落魄；不光谈他的公司，还要谈他的家人；不光谈他赚了多少钱，还要谈他为了赚这些钱所付出的代价，也许是谎言与背叛，也许是伤痛和离别……这种采访就非常艰难了，你若无法赢得此人的信任，如何让他坦陈内心？他缄口不言，你又奈何？

　　所以我知道李志刚是个牛人。采访任志强的时候，他硬邦邦就问“干部子弟身份有没有给你带来一些便利”，任志强拍着桌子跳起来呵斥他“胡说八道”。现在李志刚出了书，任志强还给写推荐文章，说“记者李志刚还是很敬业的”。这说明两点，一是李志刚有办法让受访者开口，二是记者没有光拣好话说，却赢得了尊重。

　　记者这个职业很像战士，面对不同的对手，必须选择有针对性的招数，才能克敌制胜。对任志强这样的受访者可能要激一下，同样有脾气的黄怒波却需要“怀柔”，因为李志刚看到了他内心的悲悯情怀。李志刚陪着黄怒波去给他父母扫墓，抓到了黄怒波落泪的一刻，最后文章写出来，开头就是1960年的银川劳改农场，黄怒波母亲在坟场里寻找丈夫尸体的一幕。很难想到一篇企业家的人物报道会以这样的场景描写开篇，我觉得震撼——这得跟人家多熟啊。

　　开个玩笑，其实李志刚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他下的是苦工夫，绝对属于商业记者里罕见的苦逼记者。为了采访潘石屹，他跑去海口找潘石屹起家的九都别墅，又到甘肃天水市潘集寨，了解潘石屹老家的情况。有了这些打底，他才能跟潘石屹的父亲下象棋，还把老先生也拉出来拍照，最后写出来的俨然是潘家的家族史，有些细节估计潘石屹本人都未必熟悉。李志刚还在后记里得意地提到，他采访陈年时，找了42个采访对象，其中36人受访，6人拒绝，采访素材有30万字。总是这样死命搞，他确实可以得意一下。

　　我跟李志刚也很少见面，偶尔有饭局碰到，大部分时间他都奔波在全国各地采访。《人生：中国首部商业领袖集体传记》这本书，是李志刚在《东方企业家》做的很多牛逼报道的合集，其中写张朝阳那篇，是两年前东企改版，李志刚上手做的第一篇封面报道。那会儿我还去他们杂志社玩，问李志刚怎么不在，主编老魏很得意：李志刚跟着张朝阳爬雪山去了。我当时心想这事挺浪漫啊，后来才知道李志刚属于“擅闯险地”，在海拔4200米的山上熬了四天，只能吃巧克力，还有高原反应，差点挂了。

　　靠这种劲头做出来的文章，不用多介绍，你一定能看出其中的力道。每篇文章里都充斥着大量的细节，这些细节有些来自企业家本人的讲述，更多则是与之有关的身边人，同学、战友、父母、妻儿、下属，甚至生意场上的对手和盟友，从众多人口中还原一个人，这是逼近人性本身的唯一路径。写人物报道很复杂，因为每个人都可能说谎，所以有时候记者李志刚忍不住跳出来，告诉你这句话是在什么环境下说的，谁和谁的关系又是怎样。他好像不太关注商业本身，你若抱着学做生意的心态来读这本书显然搞错了，李志刚只写人的故事，那些人在他笔下焕发出无关金钱的光彩。

　　【书摘】

　　任志强·打

　　虽然任志强嘴巴大、脾气臭，但和他接触久了，很多人还是乐意与他做朋友。因为他坦诚，讲契约精神。

　　四五年前，任志强与潘石屹见一位大领导，领导想拿宏观调控收拾这些地产商，就先批评潘石屹。任志强跳出来一句一句地把话顶回去了。“他这个人平时可以欺负我，可是别人要欺负我的时候他帮助我。”潘石屹说。

　　早些年，西单有一冰棍饮料摊的兄弟三人比较强悍，无人敢惹。西单附近不少物业属于任志强的华远，有一次他们和任志强发生了矛盾，任志强急了，一拳打过去，把人打退了好几步。任志强当过工兵，力气特别大。

　　但是，华远负责西城区的拆迁改造工作时，有位老太太，见任志强来了，一巴掌对着他的脸打了过去，把他的眼镜打飞了，接着又揪他的头发。任志强没有还手，头发被揪掉了一小块，事后说很痛，只能硬挺着，对方是老太太，不能动手。

　　黄怒波·狼

　　当年读书，黄怒波总挨批斗。学校每月开一次批斗大会，进行阶级斗争，把出身不好的孩子拉上去站一排，他们的同学拿着木头枪指着他们，叫他们低下头。黄怒波死活不低头。红卫兵也是他的同学，拿枪托砸他。黄母被叫到学校参观批斗大会，也在下面叫“打他、打他”，叫那些红卫兵打自己的儿子，她怕儿子不屈服会吃更大的亏。

　　第二天，黄怒波带着两个伙伴在学校门口拦住用木头枪砸他的人。他用带金属扣的帆布腰带抽那人，一腰带抽上去血就流下来了。虽然心里害怕，他却咬着牙又抽了一下。“那个时候就这么野蛮，在一个野蛮的环境里，你只能野蛮地活着。你被打到极点的时候，命已经很贱了。”说这话时，他双手比划着，还哆嗦了一下。

　　中坤集团曾受过敲诈，黄怒波听后，双眼圆瞪，猛地一拍桌子，怒吼着说：“他们不知道老子是头西北野驴！”立即命令下属搜集证据上告。

　　2010年3月28日上午，黄怒波到贺兰山给他父母扫墓，从墓地回来，经过戈壁滩，我和他有如下对话：

　　我：你为何喜欢狼？

　　黄：我喜欢狼孤独、自由自在的感觉。

　　我：但狼是有攻击性的动物。

　　黄：人不是比狼更残忍、更富攻击性吗？

　　我哑口无言了。

　　柳传志·急

　　柳传志问我，如果你家小孩在马路上玩，汽车眼看着要过来了，你是冲上去拉他一把，还是先考虑万一把自己撞死了怎么办？他说：“联想就是我的命根子，如果需要我，我随时会上。”反对他复出最坚决的是他妻子，理由是“你岁数这么大了，身体可能受不了”。我问他，复出压力那么大，有没有着急到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指着在一旁的联想控股女员工，提高声音说：“你问问她，我什么时候坐立不安过？”

　　现在联想的年轻人很难见到他着急的模样。联想老人张祖祥还记得，1989年香港联想大亏，柳传志急急忙忙坐飞机赶到香港，立即召开会议。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对香港的合作伙伴说：“这是国家的财产，把你们全家的资产、全家性命都拿到公司来。我这次是腰里别着手榴弹来的，如果公司垮了，我会绑着你们一块儿跳楼！”

　　摘编/本报记者 武云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