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一些城市的摩天大楼发展，根本不是出于城市产业转型、发展总部经济的需要，而是为了‘卖地’而已。”

　　南方周末(微博)记者 彭利国  发自广西防城港

　　南方周末实习生 赵振江 沈念祖

　　“东南亚第一高楼”夭折

　　如果美梦成真，防城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广西地级市投资95亿元的528米“亚洲国际金融中心”足以令目前矗立在地球上的所有建筑花容失色，那座828米的迪拜哈利法塔除外。

　　这无疑是一场荒诞的豪赌：一座2010年GDP刚过300亿元，常住人口才86万人的小城，可能连摩天楼的消防、水电等基础需求都难以维系。

　　“按照一座500米的摩天大楼可以容纳四万人计算，未来防城港每50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可以在该摩天大楼中办公。”摩天城市网负责人吴程涛(微博)说。

　　消息传出是在2010年3月31日，这让许多人认为是愚人节的玩笑。网友热议频频，有人说防城港疯了，广西乃至全国第一烂尾楼即将诞生；有人要以百万赌注和开发商赌一把。

　　但事实是，在北部湾畔一片原本荒凉的丘陵上，“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防城港市党政领导亲自挥锹，在足以坐满一辆大巴车的记者的见证下，埋下了开工奠基的大理石。“开发商铿锵的表态，市领导信心十足的讲话”让应邀前来的本土作家老海坚信这不是闹着玩，“开弓怎么会有回头箭呢？”

　　然而，作为乐观的少数派，老海还是失望了。2011年10月21日，防城港市委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市里对这座高楼的态度已经趋于低调：没有获国家批准，推进速度缓慢，项目还在论证中。

　　“现在已经不提109层了，而是降到了73层。”与开发商广西富乐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富乐华)接触多次的防城港市房地产网主编刘艳说，“而且73层能不能建成还不确定。”

　　“东南亚第一高楼”未出生已打折，当初的奠基仪式如同一场廉价的城市广告秀。

　　防城港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杨佰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防城港市2008年进行了城市规划修编，筹建CBD(中央商务区)。目前两个主城区港口区和防城区相隔太远，中间却一片荒凉，哑铃状的城市结构亟需改变。但CBD的地标性建筑要达到109层并不是“市里的意思”，只是开发商在宣传。

　　富乐华副总黄卫忠则坚称：“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传闻来自何处。”他说，原本就有109层和73层两个方案，并未有定论。“这可能是媒体炒起来的。”但2011年10月21日，在防城港1295亩的CBD地块的广告牌上，“528米CBD商业地标性建筑”仍赫然在列。

　　不过，防城港的广告宣传效应已经显现。杨佰升说，以前外出考察，识得防城港的人少得可怜，“现在一说是防城港的，人家就说，你们那有个109层摩天大楼。”防城港招商局网站的一份报告称，“高楼未建，议论盈沸，防城港这个城市意外地收获了一场空前的高强度宣传推介。”该报告总结了三大收获：媒体热议提升防城港知名度、“北部湾地标性建筑”拔高防城港美誉度、项目推动了防城港房地产业乃至城市发展。

　　“现在市里有招商引资的客户来，市领导也会把他们带到我们这里来看。”富乐华副总黄卫忠说。

　　“三轮车”拉起摩天楼？

　　主刀设计上海东方明珠塔的超高层建筑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江欢成曾应邀参与“亚洲国际金融中心”的规划论证，据其介绍，当时与会的大多数规划师和建筑师都认为109层的方案不可行。“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经济需求问题。”江欢成说，“防城港太小了。”其GDP和财政收入多年来在广西14个地级市中一直位列倒数第二。

　　在这样的城市建起并喂饱一座日运行费用逾百万的庞然大物着实令人费解。而防城港CBD的项目还包括了多栋超高层、高层建筑。2011年8月17日，另一座重磅超高建筑——41层、高150米以上的商务公寓“北部湾滨海中心”开工奠基，预计2013年竣工。

　　代表总部经济的摩天大楼现在还不是防城港的名片，“三轮车”或许是理解这座城市的最有意味的细节之一。双向八车道的崭新北部湾大道上满是载客的三轮摩托。即便在最繁华的港口区，如果想打一辆四轮的出租车，也比高峰时段的北京还要费劲，公交线路也只需一个巴掌就可以数得过来。

　　没有电影院，没有麦当劳(微博)和肯德基(微博)，生于1987的赵莹莹和她的许多同龄人一样，习惯了去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南宁逛街，“防城港没什么像样的商场，而且物价还很高”。

　　对于1993年才正式立市的防城港而言，辉煌一幕的到来有些突然。防城港现代置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李湘萍回忆，当她2005年来此时，这个城市还是破旧不堪，“几乎没有正规的房地产开发企业，甚至许多在建项目常常以个人的名字命名。”

　　井喷始自2008年。据杨佰升介绍，这一年，中国四万亿投资计划出炉，广西北部湾经济区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地处华南、泛珠、东盟三大经济圈结合部的防城港与南宁、北海、钦州一起位列其中。2010年，位于中越边境的防城港东兴试验区又被国务院列为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而今，在防城港东兴，“西部深圳”的形象广告牌已然在市区立起。

　　总投资超过2000亿的武钢、核电、金川铜镍这三大被当地称作“天字号”工程相继落户，虽然武钢项目因国家控制钢铁产能尚未正式落地，核电项目的二期工程因日本福岛核泄漏殃及池鱼，但这似乎并未减缓房地产开发的步伐。

　　在这片中国大陆海岸线的最西南角上，一座座小山包正被夷平，塔吊、卡车、挖掘机空前密集，“处处是工地，全城海景房”的一幕正火爆上演。

　　根据防城港市房地产网提供的数据，2011年9月，防城港在售和预约的大型楼盘达到77处之多。防城港市住建委的数据显示，仅2010年就新增房地产企业54家，开工建设房地产项目113个。

　　“不算CBD，现在防城港在建的五星级酒店已有三家。”防城港市委一位工作人员说。109层的摩天狂想不过是这个加速度躁动的边陲小城一不小心露出的一角。

　　强劲的投资助推了防城港的摩天梦。2010年，防城港GDP达到317亿元，已是2005年的3.2倍，是广西唯一GDP年均增长超过20%的地级市，人均GDP达到3.7万元，位列广西第一。

　　“是钱！是利益！” 

　　事实上，不惟防城港，一些原本只能仰望京、沪、穗等一线城市高度的“非著名城市”正竞相成为新一波的“摩天控”。最引人注目的是华西村竟然建起了328米的“增地空中新农村”，与北京第一高楼国贸三期的高度齐平。“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建在村里的摩天大楼。”吴程涛说，而且传闻明年还要建一座538米的华西中国龙大厦。

　　南方周末记者统计发现，如果算上东莞、无锡、青岛这样的经济发达的非省会地级市，中国已建、在建或者规划预备中的超过200米的摩天楼已近百座，且都顶着“XX第一高楼”的光环。

　　疑似夭折的也不止防城港的“亚洲国际金融中心”。570米的天津117大厦2007年就已奠基，现在都还没露出地面；2002年奠基的400米的重庆万豪国际金融中心，去年又把盖好的八层楼拆了，重新盖过。

　　“超高层建筑大城市有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但小城市争着上就有点泡沫。”江欢成说，“有些是明知道盖不起来的，但出于广告宣传也就亮相了。”

　　小城“摩天控”并非仅仅关乎“面子”的头脑发热。“如果你是一个企业家，你会愿意为了政府的面子或者因为头脑发热，丢几十个亿进去么？更多的可能，是钱！是利益！”吴程涛说。

　　据行业人士介绍，摩天大楼的建设逻辑一般是，政府划定一片地，定性为中央商务区，然后在一座地标性建筑的周边，规划一个大规模住宅区，同时打包给房地产企业。开发商拿地后，并非先盖摩天楼，而是先盖住宅，然后高价卖房，赚到钱才开始盖摩天大楼。“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摩天大楼奠基了，却好几年不出地面的原因。”吴程涛说。

　　政府土地出让金随之猛增。“一些城市的摩天大楼发展，根本不是出于城市产业转型、发展总部经济的需要，而是为了’卖地'而已。”

　　一份由建筑规划领域专家和民间“高楼迷”出具的《2011中国摩天城市报告》指出，中国当下摩天竞赛是房地产热的一个缩影。美国高度排名前50位的摩天大楼投资方，房地产企业投资建设的摩天大楼仅占32%，而在中国(不含港澳台地区)占了一半。

　　“小城竞相‘摸天’，虽与地方政府虚荣心不无关联，但大环境是中国的房地产热。”该报告的论证者、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师宋刚说。 

　　2009年度全国土地卫片执法检查发现，防城港市违法占用耕地面积比例达到15%以上，且月均违法占用耕地面积在同类地区中排在前列。“不用说迈步，一转身就是红线。”防城港市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杨佰升说，虽然国家出台了东兴试验区等优惠政策鼓励“先行先试”，但“处处是红线”。

　　打折的高楼仍遥遥无期，但附近楼盘却已亮出“毗邻中央商务区”的旗号卖得比许多海景房还贵了，“用我们的名号也没打个招呼。”对此，黄卫忠颇有些不满。

　　摩天大楼不完全统计

　　⑴珠海横琴十字门CBD项目 ⑵华西中国龙大厦 ⑶亚洲国际金融中心 ⑷珠海横琴总部大厦 ⑸常州新龙国际商务城商务中心 ⑹宁波东部新城 ⑺温州绿城·鹿城广场 ⑻伊藤忠东部新城 ⑼临沂金世纪广场 ⑽无锡九龙仓商业广场 ⑾现代传媒中心 ⑿无锡苏宁广场 ⒀烟台世茂海湾1号 ⒁芜湖侨鸿滨江世纪广场 ⒂常州润华环球中心 ⒃抚顺恒大国际广场 ⒄雨润国际大厦 ⒅鄂尔多斯亿佳合环球能源贸易中心 ⒆柳州地王国际财富中心 ⒇日照世贸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