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耻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5月18日 12:08 东方早报

  导语:2010年4月8日的《纽约书评》刊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著名的学术史家安东尼-格拉夫顿(Anthony Grafton)的文章《英国:大学之耻》(Britain: The Disgrace of the Universities),“耻”字下得很重,到底是什么事要这样严峻地加以申斥呢?

  2010年1月底,首先在英美中世纪及文艺复兴的研究圈子里,消息传开了:英国的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计划取消古写本学、古文书学(palaeography)的教席,这不单单意味着目前担任该教席的教授大卫-甘兹(David Ganz)将丢掉工作,更要紧的是,伦敦国王学院这个古写本学教席是英国现存唯一的古写本学教席。这就使得一件看似属于学校内部教学政策调整的事情带上了象征色彩,它似乎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标志着人文学的古典领域将失去其所剩无几的要塞中的一个。

  古写本学,与文献学、文字学、考古学、历史学、文学都有关联,而且这种独门学问实践性强,没有师傅从旁提点,初涉此道的学者想要准确释读各类古典文本,难度太大。大卫-甘兹本人是中世纪史和书籍史专家,他和奥克罗宁(D. O'Croinin)合译的比朔夫(Bernhard Bischoff)《古代和中世纪的拉丁古写本学》(Latin Palaeography, Antiquity and the Middle Ages)是该领域的标准著作。

  古写本学的重要价值不容否定,不过,校方也有他们的难处——至少也有他们的说辞。据《泰晤士报高等教育增刊》今年2月的报道,伦敦国王学院的裁撤计划涉及十三个系的二百零五个职位,这不是针对哪一个人、哪一个职位的问题,这是一次巨大的变动。校方认为,出此下策,原因是政府削减了教育预算,学校的财政压力相当大。人文学科中的许多门类,尤其像古写本学这样似乎与眼下社会现实无甚干系的领域,要得到额外的经济资助的确很难,首当其冲,也是情理中事。

  然而,伦敦国王学院受外间诟病最多之处在于,该校近年来延聘了全数由经理人构成的执行团队,有两个执行官和一个首席信息官,2009年,学校的行政费用高达三千三百零五万英镑,格拉夫顿在文章中就说,这些经理人可能的确想省钱,但他们想省的是人文学科的钱,同时却在扩张自己的团队、安插自己找来的人。

  2月,随着英国主流媒体的报道增多,这一事件在欧美学术圈引起不小的震动,许多古典学、中世纪研究的学者联名致函伦敦国王学院校长里克-椿纳(Rick Trainor),批评此举对学术造成极大伤害,要求校方重新考虑计划,保留古写本学的教席。互联网上出现专门的声援网页,还有一个自由签名的网络请愿书,附议者绝大多数是世界各地的专门研究者、教师和学生,4月我上去签名时,已排到了8035号。3月,英国议员蒂姆-鲍斯威尔(Tim Boswell)甚至在议院提出动议,希望敦促伦敦国王学院保留这一职位。格拉夫顿的文章不过是此次声援浪潮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里克-椿纳校长在“危机处理”过程中表现得相当顽固,对多方指责不予理睬,据大卫-甘兹教授自己说,校方还指责他“策划”了针对学院的敌对行动。我想,大学领导层的冷漠与麻木,才是让许多人文学者最伤心、最愤懑的。到了4月中下旬,事件似有转机,据说伦敦国王学院组成了一个工作小组,探讨古写本学的存废问题,但目前尚未有明朗结果。

  其实,格拉夫顿这篇文章之前有一个较简短的版本,已于2月16日发表在校内报纸《普林斯顿人报》上,后经增改,刊于《纽约书评》。格拉夫顿说,要想办了不起的大学,你得进行长期投资,选择最好的学者和教师,为他们提供资源,提供时间,让他们细细地思考问题。有时候,你可能发现某个教师到头来不过是个庸俗肤浅、一身恶习的家伙,就像布拉德伯里小说《历史人》(History Man)里描写的一样,可有时候,也许你会碰巧发觉你请来的是一位像巴克森德尔那样厚积薄发的大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说得清。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把大学搞成铜臭味儿十足的名利场只会让更多庸俗的人出现,却无法造就巴克森德尔那样的学者。

  格拉夫顿指出,以往美国教授总羡慕英国学人相对宽松的治学环境,如今他们不羡慕了,因为美国人文学科获得的经费资助似乎更多一些,尤其是英国保守党一旦上台,“刀只会剜得更深”。不过,格拉夫顿提醒美国的同行,“一叶可以知秋”,美国的大学也面临着财政压力。如果大家都放弃“慢食”,选择“速食”,那么到时美国的大学也将步英国的大学后尘,跑步进入“麦当劳化”进程。

  平心而论,我不可能不站在格拉夫顿这边,为人文的学者呐喊助威。但客观地看,历史似乎并非总是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行,“无法挽回的损失”天天都在发生;大学的“麦当劳化”简直不是一个假设,而是现实本身了。因此,与其说它是“大学之耻”,不如说它是“时代之耻”。时代的grace我们遭逢太少,时代的disgrace我们见过太多,值得美国学人庆幸的是,他们还分得清哪些是disgr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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