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化西行新记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26日 16:14 东方早报

  导语:我最初对欧美佛学研究史有所了解,是因为读了地理学家张相文(字蔚西,江苏泗阳人,1866-1933)《南园丛稿-沌谷笔谈》卷四里的《佛化西行记》。张相文介绍丹麦东方学家Viggo Fausbll(1821-1908)校译巴利文佛典的事迹,给我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咸丰五年(案:1855年),丹马(案:丹麦)之法本厓(案:Fausbll)乃有《法句经》之公刊。法氏始为科本哈因大学(案:哥本哈根大学)司书,受罗斯克(案:比较语言学家Rasmus Kristian Rask,1787-1832)、艾斯丹(案:梵文、波斯文学者Niels Westergaard,1815-1878)两硕学之熏陶,极嗜印度古文学,乃就大学藏帙,苦心研究,久之乃于《法句经》深有所得,并参照异本,多所校正。书中骈列原文、拉丁文,篇末附以巴利语注疏,尤便于参考。盖自此书出后,而深远崇高之佛理,乃渐普照于欧陆矣。光绪十年(案:1884年),法氏又刊布《佛本生经》。

  《佛化西行记》的主要内容,似是译述自日本学者渡边海旭的《欧美之佛教》(张相文曾随栗林孝太郎和藤田丰八学日文)。在那个年代,《欧美之佛教》是中国人了解欧美佛学研究史的主要窗口。去年年底,读到北京大学哲学系李四龙先生新刊《欧美佛教学术史——西方的佛教形象与学术源流》,得以重温“佛化西行”的种种往事,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李先生这本“佛化西行新记”在史料处理方面存在不少问题,现在从中选出很少一部分试加批评。

  Who's Who

  既然做“欧美佛教学术史”的研究,那么欧美印度学家和佛学家的国籍,应该引起特别注意。比如,与布尔诺夫(Eugène Burnouf,1801-1852)一起写《巴利文论稿》(Essai sur le pali,1826)的那位印度学家拉森(Christian Lassen,1800-1876),并非“德国学者”(《欧美佛教学术史》,第2页),而是挪威人。校译多罗那他(Trantha)藏文史籍《印度佛法源流》的Franz Anton von Schiefner(1817-1879)出生于帝俄境内的爱沙尼亚,他的母语虽是德语,却也不是“德国学者”(第87页)。译注藏汉文本《解深密经》、《大乘成业论》和《摄大乘论》的拉莫特(tienne Lamotte,1903-1983),和大侦探波洛(Hercule Poirot)一样,本身是比利时人,却总被人误会成是法国人(第68页)。

  另外,《袖珍梵汉字汇》(Handbook of Chinese Buddhism:Being a Sanskrit-Chinese Dictionary with Vocabularies of Buddhist Terms in Pali, Singhalese, Siamese, Burmese, Tibetan, Mongolian and Japanese, 1870)的作者艾德(Ernest John Eitel,1838-1908)是德国传教士,而非“英国神父”(第36页)。Eitel的国籍问题,前人同样搞不清楚,比如张相文在《佛化西行记》里也认为他是英国人:

  清咸同间英人有艾特勤(案:“勤”当作“勒”)者,久居香港,以治汉学名,尝著《佛教论》(案:指Eitel的Buddhism:Its Historical, Theoretical and Popular Aspects),并集其所讲演者曰《佛教三讲录》(案:指Eitel的Three Lectures on Buddhism)。

  其实艾德生于德国维滕堡(Württemberg),他的名字本来的德文拼法是Ernst Johann Eitel。

  除国籍外,欧美佛教学者的生卒年代,也是一个基本的问题。比如关于苏俄著名佛教学者奥贝米勒(Eugène Obermiller,1901-1935),李先生提到:

  到19世纪末,奥贝米勒已经大量利用藏文资料研究佛教,从藏译佛典来研究法称、法上等印度因明学家的思想。(第344页)

  可是奥贝米勒生于1901年,卒于1935年,属于二十世纪初期的人,他不可能“到十九世纪末”“大量利用藏文资料研究佛教”。

  经论

  在过去二百年中,欧美佛教学者从梵文、藏文、巴利文、汉文翻译了无数佛家经论和史传。在对这些译本进行介绍时,最好能够核对一下原书,否则就会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

  比如《维摩诘经》有多种欧洲文字译本,其中一个德文译本把李先生给难住了:

  该经(《维摩诘经》)还有Fischer-yokota的德译本,可惜查不出版本信息。(第68页脚注5)

  这部《维摩诘经》德译本为德国学者Jakob Fischer和日本学者Yokota Takezo(横田武三)所译,日本东京北星堂书店出版(Vimalakrti-Nirdesa. Das Stra Vimalakrti[Das Straüber die Erlsung], Tokyo:Hokuseido Druckerei, 1944),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曾经根据俞大维1951年在东京所购初版本将其影印出版(1993年元月第一版)。

  李先生在第80页上提到法国汉学家、佛学家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1979)的一篇论文(“Le chapitre de la Bodhisattvabhmi sur la Perfection du Dhyna”)说:

  戴密微1957年据汉译本把“菩萨地”(案:唯识根本论书《瑜伽师地论》第35-50卷)译为法文。

  此说其实有误,因为戴密微所译并非全部《菩萨地》(共二十八品),而仅仅是《菩萨地》中《静虑品第十三》一品。

  《瑜伽师地论》相传为慈氏菩萨口述,无著菩萨笔录。也有说是无著菩萨一人独撰的。李先生提到一位专门研究无著的美国学者:

  无著的研究也很兴盛,威利斯(Janice Dean Willis)研究他的“实相”思想,颇有影响。(第105页)

  这位Willis关于无著的研究专著,全名On Knowing Reality: The Tattvrtha Chapter of Asanga's Bodhisattvabhmi(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9)。此书并非研究无著关于“实相”的思想,而是译注《瑜伽师地论-菩萨地》(Bodhisattvabhmi)中的《真实义品》(The Tattvrtha Chapter)。

  同《瑜伽师地论》一样,无著的《摄大乘论》也是唯识学的根本经典,在中国由于梁陈之际的真谛(Paramrtha)加以翻译和讲授而衍出摄论学派。欧美学者关于真谛的研究不多,李先生提到的一本比较有代表性:

  1984年,迪安娜出版专著《中国6世纪的心灵哲学:真谛的“意识论”》,研究真谛的唯识思想。(第238页)

  此书为Diana Paul所撰Philosophy of Mind in Sixth Century China. Paramrtha's“Evolution of Consciousness”(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但是书名中的“Evolution of Consciousness”并非泛指“意识论”,而是专指真谛翻译的一本《转识论》。

  史传

  中国古代赴印求法僧人的行记,一直深受欧美学者重视。日本东洋史家桑原隲藏(1870-1931)曾于《入竺求法的僧侣》一文中,在述及唐代入印求法僧悟空时提到:

  明治三十年的时候,我在《贞元新定释教目录》中偶然发现与此人相关的事迹和著作的记事。亦曾在宾迎文廷式时,与我国东洋学者谈到了此事,但是当时却没有一人听说过悟空这一人物。然而其后了解到,法国人沙畹在公元1895年就已将有关资料译成了法文,刊载于《亚洲纪闻》(Journal asiatique),此事让我吃惊不小。西洋学者的汉学研究是决不可轻视的,由此可见一斑。(《东洋史说苑》,钱婉约、王广生译,中华书局,2005年7月第一版,第63页)

  另一位唐代入印求法僧义净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也早有沙畹的法文译本。李先生在提到沙畹这个译本后,马上说到高楠顺次郎的英译本:

  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Takakusu Junjiro,1866-1945)在伦敦留学期间,1896年把这部传记译为英文出版(脚注7:Junjiro Takakusu trans. I Ching, A Record of the Buddhist Religion as Practised in India and the Malay Archipelago[A.D.671-695]. Oxford 1896)。(第222页)

  可是,这个说法却是错误的。因为高楠顺次郎留英时翻译的这部A Record of the Buddhist Religion as Practised in India and the Malay Archipelago,原本并非《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而是义净的另一部著作《南海寄归内法传》。

  既然研究“欧美佛教学术史”,理应以准确处理历史人物和相关文献为治学原则。这类研究的典范著作,自非荷兰印度学家、佛教学者狄雍(Jan Willem de Jong, 1921-2000)的《欧美佛学研究小史》(A Brief History of Buddhist Studies in Europe and America)莫属。狄雍这本书宗旨明确,体例严谨,语言简明,绝非李先生在自序中所说“对刚跨入这个学科的人来说,略显杂乱,缺乏系统性”。能够像狄雍那样全面掌握欧美佛学研究史料,准确而且简明扼要地介绍有关人物和文献,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们应该多多体会前辈大师著述的深心和苦心,这样才能少犯错误,少走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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