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17日 09:12 《数字商业时代》
鄂尔多斯 城市暴富魔咒
鄂尔多斯,一座暴富城市,一座资源型城市
除了拥有财富,别的什么都缺
它像一面镜子折射着正在艰难转型的中国经济与社会
它像一个标本展示着从资源与生产主导到消费与服务主导的发展模式
它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
从单纯追求经济总量与规模的增长,到追求人的全面与自由发展
选题策划/孟岩峰 采访 撰文/孟岩峰 潘青山 刘扬 编辑统筹/姜洪桥石海芹 版面统筹/臧安平 图片统筹/张维良 摄影/张维良 封面插画/左手
鄂尔多斯 暴富的癫狂
采访·撰文/孟岩峰 摄影/张维良
“我在太古办手续呢!咱家那套商铺刚交完首付。……不多,就1300万。”太古广场内,一位穿着红色毛衣、染一头黄发的中年女人对着电话那端肆无忌惮地大声说着,而这个时候售楼处一片忙碌,购房者或翘着二郎腿指指点点地签合同或在沙盘前研究着这栋或者那栋住宅。这一幕上演在鄂尔多斯不同的售楼处内。
4月初,位于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的鄂尔多斯乍暖还寒,太古广场售楼处外穿着长款黑色毛领皮大衣的保安需要不时地轮班回到屋里取暖。这片因暴富而被热炒的土地成了很多人淘金的天堂。吃鸡翅有“变态辣”,是麻辣程度的最高级,而“变态富”则是一位外来寻找机会的商人对鄂尔多斯的评价。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鄂尔多斯忽然成名。
曾经那个被传颂着“羊、煤、土、气”的鄂尔多斯如今真的扬眉吐气了。2009年,一则鄂尔多斯GDP超过香港的新闻被疯传,这也为鄂尔多斯数万市民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来我们如此强大。”大多数人如是想。
事实上,鄂尔多斯早在2007年人均GDP就超越了1万美元。按照世界银行的衡量标准,这是经济体进入发达阶段的标志。但是无论从城市外观还是内在消费结构来看,鄂尔多斯仍旧停留在发展阶段,甚至是生存和温饱阶段。消费、文化、产业结构更新都与让人高山仰止的人均GDP数据极度不平衡。
这是一座地表很贫瘠、地下产黑金的城市;这是一群物质暴发但精神仍旧贫穷的人群。没有奢侈品店却充斥着大量的奢侈品,用名表与名车武装自己来证明自己身价几何,这是一座有太多一夜暴富故事的城市,这是一座刻意掩饰却有着抹不掉硬伤的城市。
鄂尔多斯,这座依赖中国十年来特色产业结构和资源匮乏而暴发的城市,绝不仅仅是个特例。如果没有痛入骨髓的调整,或许我们只能用“暮光之城”来形容鄂尔多斯今日之繁华。
发财啦
“你帮我想想,怎么能让他们来买第一台LED电视呢?”刚喝完酒的小张(化名)在微醺的状态下仍然没有忘记想着怎么刺激消费者。小张(化名)是鄂尔多斯本地某家电商城某部负责人,前几天刚进了几台LED电视试销。根据以往本地人买东西不眨眼的消费态度让他觉得一旦试销对路肯定会赚,因为一台同尺寸的电视,LED屏的电视比液晶屏的电视要贵上几倍。某家电商场作为鄂尔多斯本地销售业绩最好的家电卖场,自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
“我们去年2万平方米的地儿卖了1.4亿。还行吧?苏宁、国美啥的在鄂尔多斯不好使。”小张(化名)借着酒劲开始叨叨企业光荣的“家史”。“鄂尔多斯人不差钱,真的。只要有第一个人买走第一台LED电视,明天肯定有一批人来买。”在某商场家电,整个卖场中看不到平板电视,“谁还买那个?都比着买大个电视。越大卖得越好!我们这的家电都是中高档,谁也不愿意买低端产品,所以我们业绩好。”
“鄂尔多斯人攀比心理特别严重。”太古广场售楼处的置业顾问小丽很肯定这一点。在小丽看来,这些购房者的行为不可思议。“一大群人可能是亲戚,结帮来的。这个要150平,另外一个肯定要180平;一个要7层,另外一个肯定要更高的层。你买一套房,我就买两套。”小丽用手悄悄指了指一位正在座位上揪着自己阿迪达斯运动服大声打电话的男人说:这个人经常换车来我们这里,他们家五口人,每人名下有四套房子。
攀比、炫富等非常规心态在鄂尔多斯已经成为常态。每一个鄂尔多斯本地人,甚至来此工作几个月的人都会滔滔不绝地讲上几十分钟一夜暴富及一掷千金的故事,这些事情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鄂尔多斯市某局局长在与朋友聊天时表示,宾利车有十几辆,100万元以上的车有3000多辆,亿万以上的富翁最少有2000个。
暴富的故事在日日传颂,极度的满足与得意源于之前的贫穷。改革开放之初,鄂尔多斯是内蒙古最贫困落后的地区之一,经济社会发展主要指标均居自治区后列,1978年全市地区生产总值仅有3.46亿元,人均344元,财政收入只有1900万元,人均不足20元。
一直到2000年,鄂尔多斯地区GDP仅仅为150亿元。准确地说,鄂尔多斯人不仅是穷,简直是穷怕了。在8个旗区中5个属国贫旗、3个属区贫旗,鄂尔多斯被人称为内蒙古的“西部”。
这种情况延续到新世纪之后,形势突然大逆转。到了2009年GDP超过2000亿元,连续多年GDP增幅都在20%以上,成为中国最富裕的地级市之一。
就在去年,鄂尔多斯的财政收入达365亿元人民币,实现财政收入每天1亿元,这对大多数城市来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数字,可这样的神话就在一座加上外来人口共有75万人的小城上演着。
终于解决了温饱问题的鄂尔多斯人,当然毫无疑问会从在衣食住行最基本要求方面入手。开辆好车拉风成为很多鄂尔多斯人的想法。“暴发户里很多都是农牧民!哪有什么审美观?可不是谁买什么就跟着买么!反正也不缺钱。”在太古广场看房子的李先生如是说。这种比着买的心态催生了鄂尔多斯好车遍地。据鄂尔多斯一位交警透露,鄂尔多斯全市大概有5000多辆陆虎,其中城市中有2000多辆,各旗县有3000多辆。而李先生则表示,去年一汽车厂家代表来鄂尔多斯做市场调研时曾说,英国陆虎去年在中国销售的90%都在鄂尔多斯。
“我们鄂尔多斯现在在你们北京都出名啦!”李先生颇为自豪地对记者说。就在上个星期,李先生陪朋友到北京买车,刚走到店门前和客服人员说了一句话,就看到负责介绍车款的小姑娘颠颠地跑到里面,“经理,说话那个语调的人又来啦!”李先生对鄂尔多斯人给全国带来的影响很满意,“我们买车不挑剔,有的时候是捎着买。给亲戚朋友也带上一辆。”
像买大白菜一样买车、买房,在很多人眼里是一种畸形的消费。“无非是为了炫富,心理有问题。”出租车司机刘先生这样评价着身边众多一夜暴富的人。
有钱照样遭白眼
可悲的是,在消费者日益成为商业主导者的今天,富裕起来的鄂尔多斯人很少能享受到“上帝”的待遇。在鄂尔多斯本地商场,挥金如土的他们不仅面对无新款无打折的境遇,还经常遭受服务员的白眼。金钱,这个本来用来享受的东西,反过来成为售货员赐予顾客白眼的充分理由,“没钱别买,你爱要不要”。
鄂尔多斯无论卖什么商品都会遵循这样一条定律“少款多量。”无论在什么季节、什么节日,商场都不存在大幅促销买赠活动。马先生是鄂尔多斯北国新天地的企划部总监,以前曾在某大型购物中心任职,来到鄂尔多斯任职让他浑身不适应。“虽然是被请过来的,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马先生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语调很落寞。“除了酒量见长,本事一点没长。”在之前的单位,马先生每个月平均策划两次活动;而在鄂尔多斯,一年半的时间只做了一次五一促销,“很简单,买一百送一百。都不用脑子。”马先生自嘲地再次一饮而尽。
按照常规运作商场的思维来想一定会抓住机会进行一些营销活动从而增大客流量,但是马先生却不以为然。“这样的规律难道我们不懂么?但这里是鄂尔多斯,你不能用常规的想法与做法。”没有一个城市的百货业能这样和平共处,即使他们远在城市不同角落,而如此集中的商业项目也依然心照不宣地做着不打折、愿打愿挨的生意。“大家这样利润也高,一起赚钱不好么?干嘛要打破这平衡?”
即使这样,既无一线品牌、硬件设施也差的百货中依然不乏上万元的服装。“在我们某个男装品牌店,有衣服卖18.8万元,居然卖出去了。”马先生很是纳闷这些购物人的心态。以往在商业上的经验基本用不上,诸如看客人就知道买还是不买,知道是什么层次的客人。在鄂尔多斯,有可能穿的不那么时尚,但绝对可以一掷千金。“因为一夜暴富的多。就算我不确定很多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差钱。”
在鄂尔多斯的富裕闻名全国之时,鄂尔多斯人也正在干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逃跑!鄂尔多斯商业环境恶劣,服务管理严重落后的现实逼迫着有钱的鄂尔多斯人大量外逃或者外出消费。其第三产业结构比例在2008年甚至还出现了下降。
穷人在哪里?
鄂尔多斯真的没有穷人吗?
喝多了的小张(化名)明显话多,“我受了刺激才来了鄂尔多斯。我的朋友和同学们早我几年来淘金,如今都是千万富翁,他们最初就在周边买了个平房住着,谁知道,咵的一拆迁,有钱了!”与传统意义上的富豪不同,鄂尔多斯有大批民众是靠着拆迁及征地而暴发起来的。“他们没啥文化,第一天还为生计发愁,第二天就知道脚下的地要卖几千万元,你说换了你会怎样?”小张(化名)将鄂尔多斯人这种豪爽的消费归结为钱来得容易所以也花得容易。
鄂尔多斯靠拆迁与征地身价百万与千万的人比比皆是。出租车司机刘先生在开车绕过铁西新区的时候用手指着“原先这一片都拆迁了,你说会有多少人一夜暴富?”而在鄂尔多斯学研究会会长包海山的眼里,部分可以称之为暴发户,缺少文化底蕴,所以在消费上愿意炫富,所以买好车,买首饰。而在北国新天地一层的一家首饰店里,半年的销售额就达到2000万元左右。
当然,很多人会问,这么高的拆迁补偿哪里来?试着猜想一下,你猜的不会错,从煤矿来。在这一点上,也可以说鄂尔多斯政府在国民财富二次分配上做出了积极的努力。
在鄂尔多斯有着默认的规则,“既然煤矿是暴利,那么对当地农民补偿就应该更高。”地方政府出面帮助农牧民与煤矿协商征地补偿时,往往执行国家最高补偿标准,甚至高于国家的最高标准。使得农牧民能从煤炭暴利中多多受益。据粗略计算,每个失地农民从征地、拆迁安置等方面,获益100万元以上。
如此,鄂尔多斯是相对平均富裕的城市。城市户籍居民和农民都间接从煤矿业中受益而变得生活殷实。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月收入也可过万。不过,这些因拆迁和二次分配而富裕起来的人也毫不犹豫地投入到轰轰烈烈地炫富大军之中。
“这种暴富又催生了人心浮躁,无论有钱没钱都会在这种膨胀的心态下去攀比。”某投资集团办公室主任小郭来到鄂尔多斯一年之后,很是感慨。
“你也千万别相信买好车的就是有钱人。因为很多人为了攀比借钱买好车。你说说这人心浮躁到什么程度了。”小郭不停地感慨。小郭的朋友有一个弟弟,还算家境殷实,有一台自己运营的出租车,每个月赚一万五千块钱不成问题。眼看着身边一个个朋友一夜暴富,一起开出租车的兄弟们忽然就开起了奔驰,忽然就有了几套房,这种刺激让这司机觉得脸上“没面子”。于是把运营牌照卖了三十几万元,又借了一些钱买了一辆奥迪。小郭的朋友很生气的问自己的弟弟,以后怎么办。而弟弟的回答则让小郭的朋友差点背过气去,“先开着再说呗,谁比谁差啊?我也能买起车。”
当一夜暴富的神话在一个个本是农牧民家里上演时,人心开始浮躁。原本每月可支配收入可能不足几百元的人一下子有了几百万元的收入,谁比谁差钱?
“这部分人,精神是荒漠。”包海山如是说。
事实上,鄂尔多斯并非没有穷人,拆迁也不能惠及所有人。鄂尔多斯的煤矿业对自然环境破坏极大,是露天开采,要求回填复垦,但回填的是深层土,没有有机质。草原上的营养层只有20到30厘米厚,是毁灭性破坏。这种资源掠夺只有少数人参与,与政府无关人员得不到什么财富。当地人有一个顺口溜:“张家有钱1000万,邻居九个穷光蛋,平均下来算一算,个个都是张百万。”
从地下黑金到地下钱庄
“他们的钱多得花不完。吃吃喝喝也花不了多少钱。那边签合同的那位大哥,昨天跟我说他请几个朋友在鲍鱼王子吃饭也才花了几万块。”小丽说,“他们的钱都放了高利贷,你懂高利贷是吧?在这边不是秘密。”
拥有天文数字财富之后,鄂尔多斯人又会怎样运用这些财富?
在鄂尔多斯民间盛传着一句话:“家家房地产,人人典当行。”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典当行经理告诉记者,据不完全统计,2009年鄂尔多斯各类投资资金高达5000多亿元,民间资金约占3000多亿元,活跃的资金尚有1000多亿元,这里面大部分的钱都进了楼市。
鄂尔多斯的“白金(羊绒)”让世界认识了鄂尔多斯,但真正发迹让人感慨的却是“黑金”。据内蒙古官方公布的数字:“仅鄂尔多斯市东胜区6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已探明的煤炭储量就高达115亿吨。而整个内蒙古迄今已经探明的煤炭储量更高达6583亿吨。”应该说,这是一座因羊闻名、因煤崛起的城市,丰富的能源储备,让其占尽了天然优势。
鄂尔多斯人靠着资源,靠着拆迁暴涨了大量财富,而财富流向何方正是一个城市发展的轨迹。在鄂尔多斯,巨额财富从地下被挖出来,然后流进地下钱庄,再流进楼市,形成了从地下到地上的循环。
“楼市真的疯了。”小张(化名)说,均价七八千的房价被越炒越高。小郭指着办公室对面的一块地说:“我同学在那做开发,现在还没有项目名称却已经将价格定到16000元每平方米。”顺着小郭的手指看去,那一块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小白在某商场为老总开车,和记者聊天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你说我家拆迁的房子,我回迁时是要三套150平方米的还是要两套两百多平方米的?”随后自言自语地说:“还是要三套吧,都租出去,一年还十多万呢!”小白家是典型的拆迁富裕户,现在家里三套房,两台车,还有上千万的高利贷资金。即将回迁的房子一平方米已经卖到了6800元元。“哎,钱么,就是钱生钱呗!”小白每月工资不到2000元,花销5000元,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在10000元左右。“我的钱都在钱庄生仔呢!干啥能比这来钱快啊?但是我得有份工作啊!成天打牌喝酒也累。”
煤炭占全国六分之一总量的鄂尔多斯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造成环境的恶化。煤炭资源批量制造的富豪也是中国制造的基础。对能源的要求让这座城市面临着“成长的烦恼”。对于今天提倡的低碳经济与产业转型,鄂尔多斯也一直在努力,该怎样让这座城市保持可持续发展成为政府的心头病。
鄂尔多斯还年轻,但已经有了巨额财富,这财富背后却是污染环境的原罪。在通往各个旗县与外地的公路边,因为常年跑运煤车,马路两边都是厚厚的煤灰。
能源型城市的标志深深地打在了鄂尔多斯身上,当地政府正在积极摆脱只靠煤发家的印象。鄂尔多斯市财政局局长包生荣在2010年1月财政收入发布后表示:“第三产业的增长速度达到了40%以上,超过了财政收入增长的速度,这是鄂尔多斯今后发展的潜力所在。”而在去年,仅东胜区的第三产业同比增长就达30多亿,同比增长超过60%。
“你没去过乌海吧?那里曾经和鄂尔多斯很相似,但现在煤没了,活力也没了。煤早晚会被挖光,城市发展不能只靠资源,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小郭看着对面那片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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