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3月16日 15:32 新京报
导语:近年来,中国最讨厌也最似是而非的一个名词是“步行街”,其荒唐程度好比说“可以吃的米饭”这般滑稽无聊。更滑稽的是我们丝毫未曾质疑这种荒谬。偌大上海却只有一两条街道可供人步行,而且每每拥挤到人气熏蒸的地步,加上路人服装往往一致的惊人,粗看竟像是列队出操!
“今天的城市街道变得越来越像交通的载体,或商铺、购物场所的流水线……没了路人的踪迹,在这种新造的‘无人之地’漫步,也是有趣的,但显然,什么都不会发生”,在法国著名建筑家鲍赞巴克与文学家索莱尔斯关于建筑和文学的对话录《观看,书写》一书中我读到了对于“步行街”之类荒唐现象的批评言论。
两位对话者认为,人们一直摆脱不了一个误区,以为人一旦认识了世界,就可以改造世界。于是随着现代技术的进步或说是猖狂,人类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改变世界与自身生活方式的疯狂进程。技术革命所赋予我们的力量实际上将整个世界加工成了一个“产品”的世界,换句话说,人类正在进行一种对地球,对自然界的格式化过程。建筑就是这种格式化过程中的重要方式,却也是主要受害人。
古早,建筑的最大作用是为了祭奉神灵并借此表达人类向往不朽的意愿,其后,就像曼哈顿的金融大厦一样,建筑象征着权力财富与生活的坚硬,难怪书中提到就连歌德当年一边赞叹帕尔米拉歌剧院的精美设计,一边却认为这种精美违背了建筑应该表达“庄重与严谨”的本意。建筑从来不“仅仅是为了挡风遮雨”,它裹挟着太多的意识形态与价值判断。
而在对话人之一鲍赞巴克看来,建筑最有深意的地方其实是作为一种语言无法表达的事物而存在的。从古至今,人类智力的全部进步史呈现为不断走向抽象,并在普遍中消解特殊的过程,结果是,作为名词的“快乐”,一脚踹开了作为实际感受的“快乐”。它是把诗人从理想国中驱逐出来的历史,反映在建筑上,最大问题正是,呈现出的对于空间的设计铺排是一种缺乏感性的空间,缺乏身体质感的空间。建筑师必须从种种观念、理念、概念、欲念、私心杂念中全身而退,将自己不断交付给感性,鲍赞巴克说:“若没有情愫,就不会有许多设计的想法”。现代建筑设计面对的情况确实够复杂:一边是政经合谋所要求的规整秩序从而确保利益最大化,一边是世界逐渐成为“一个庞大的杂物堆”,如何妥帖对付双重困境同时让人诗意地栖居无疑是对建筑师最大的挑战。
让我们继续以街道为例。当年游荡者本雅明穿行在巴黎大街小巷,将整座城市视为一个“梦境”,最终他看到了“具体”的、“感性”的巴黎。究其实,彼时的巴黎街道还是如鲍赞巴克所说的是一个个具体的“地点”,所以那里有雨果的谜一般的地下世界,布勒东与娜嘉相遇,波德莱尔称为“充满魅力的罪行”的夜晚,如今,这些“地点”悉数过渡为空洞的“场所”。这种过渡从本质上改变了街道作为故事集合体的性质,湮灭了偶然,谋杀了故事,也消解了丰盈溢出的感性。
“地点”是有温度的事物,“场所”则至多是世界格式化进程中的小代码。是的,格式化的建筑方式可以获致“精确”,且还是前所未有的精确,但精确其实是一种无聊,它并不能“复制愉悦”。
卡尔维诺说过,“我可以告诉你,高低起伏的街道有多少级台阶,拱廊的弧形有多少度,屋顶上铺的是怎样的锌片;但是,这其实等于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构成这个城市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空间面积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在鲍赞巴克与索莱尔斯的对话中,他们最深切担忧的莫过于现今的城市建筑正日益无视城市的“空间面积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一味“对过去漫画式地戏仿”,而仅存的历史建筑要不只是一份“遗产”,要不被改换成“游乐园”。
但建筑实在不应如此,它是具体化的时间,也是为此存在的空间。巴黎的街道就该有巴黎的浪漫,纽约的街道就该有纽约的风流,上海的街道就该有上海的风雅。现代建筑与城市设计的自觉“教条”,也许更多映射出的不是建筑的问题,而是人类在给世界编程的同时,将自己也格式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