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3月05日 14:00 《外滩画报》
导语:1959年3月26日,美国著名侦探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去世。《泰晤士报》的讣闻写道:“他写的是寻常可见的侦探小说,挖到的是文学的金矿。”钱德勒去世50年后的今天,我们这喧嚣混乱的世界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笔下的招牌硬汉侦探菲利普-马洛来“拨乱反正”。
对有些人来说,侦探小说无所谓好坏,但像雷蒙德-钱德勒(RaymondChandler)写得那样好的却也难得。即便你对钱德勒并不熟,也没读过他的菲利普-马洛系列,但只要有如下熟悉场景出现,你就该知道这是钱德勒的手笔:世界阴暗腐朽,身处其中的男人多是柔情硬汉,女人狡诈刁蛮,好莱坞式美梦在丑陋的现实中处处碰壁,这时,一位烟不离口、俏皮机智的英雄侦探总会挺身而出,主持正义。
1959 年3 月26 日钱德勒去世。《泰晤士报》的讣闻写道:“他写的是寻常可见的侦探小说,挖到的是文学的金矿。”
钱德勒沿着达希尔-哈米特(Dashiel Hammett,著有《红色收获》和《马耳他之鹰》)的足迹,为至今热销的“现实主义侦探小说”打下了基石。在马洛系列中,钱德勒将他的侦探英雄设定为一个肮脏世界中的有缺点的君子,如此一来,寻常的谋杀便带上了现代生活道德故事的意味。
钱德勒的崛起就是英式谋杀的衰落钱德勒的一生就像他笔下难懂的情节那般纠结。1888 年生于芝加哥,后来跟随离异的母亲来到英国,在达维奇大学读书。在伦敦当了一阵公务员后,钱德勒1912 年回到美国,成了一名记者。他打过仗,当过石油公司高管,因为酗酒和旷工被炒了鱿鱼。
钱德勒40 多岁才开始写侦探小说,当时正碰上大萧条。他51岁时出版了处女作《长眠不醒》,之后又写了5 部马洛小说:《再见,吾爱》、《高窗》、《小妹妹》、《湖底女人》、《漫长的告别》和《重播》。他住在加州时,为好莱坞写过电影剧本,最有名的是《蓝色大丽花》和《双重赔偿》。他和大他18 岁的茜茜结婚,一过34 年。1954 年茜茜辞世之后仅5 年,心碎的钱德勒因酗酒导致肺炎,也匆匆离开了人世。
钱德勒在文化上自视甚高。尽管他的“冷硬派”写作常被文学批评家嘲笑,但他坚持认为哪怕是吟游诗人也会为好莱坞工作。他是个教养良好的爱德华式绅士,一直为穷苦百姓阶层发声音。钱德勒领导了“美国革命”中的最后一役,彻底推翻了英国悬疑小说的统治地位。
他厌恶阿加莎-克里斯蒂精心设计的乡村别墅谋杀案中的故弄玄虚和脸谱化人物,认为哈米特才是第一位“将谋杀还给出于某种原因而实施的人们,而不仅仅是为了提供一具尸体”。在1946年乔治-奥威尔抱怨“英式谋杀的衰落”时,钱德勒早已埋葬了这种陈腐的小说类型。
巴瑞-佛肖(Barry Forshaw) 在《罪案小说和英国罪案作品概览:一部百科全书》(The Rough Guide to CrimeFiction and British Crime Writing:anEncyclopaedia)中写道:“钱德勒是一位大师。哈米特可能是冷硬派私家侦探小说的鼻祖,但是钱德勒将该形式提升了N 个境界。”罪案小说新秀马克-毕林汉(Mark Billingham)认为如果没有钱德勒,英国侦探小说家肯定还停留在写乡村牧师公寓谋杀案的水平,“斯文干净,连血也看不见,罪犯几乎一定来自下层社会或是更糟糕的—外乡人。”
内容的革命是通过文字风格反映的。钱德勒对情节毫无兴趣,《长眠不醒》被拍成电影,导演霍华德-霍克斯和大明星鲍嘉因为书中一个家庭司机是被谋杀还是自杀起了争执,他们写信要求钱德勒澄清这一情节,钱德勒说:“该死,我也不记得了。”他的兴趣在于戏剧、人物和情感。他用大量形容描绘和冰锥贴背般直透心底的对话给了人物生命。这种风格人人都想模仿,却从未有人能够超越。
支撑美国社会的道德力量钱德勒的成就不仅提升了侦探小说,更重要的是,他将侦探小说变成了美国社会道德的一面镜子。尽管他给年轻作者的著名建议是“写作时碰到疑问的地方,让两个家伙拿枪冲进门就行了”,但他自己的作品极少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美国罪案小说家杰弗里-笛福(Jeffrey Deaver)说:“菲利普-马洛的世界中有许多冲突,但通常都是那种无法用一颗点三八的子弹或是朝坏蛋脸上挥拳就能解决的冲突。”
正是这种对人性冲突的探索,使得钱德勒的作品高于其他罪案写作。他对所谓高雅文学看不起侦探小说的风气十分不满,大力抨击“有意义的文学”的精英式分类:“如果一定要有意义……那么一部谋杀小说中的张力可能是最简单的,但却是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最完整的张力模式。”钱德勒的小说探索的是现代城市和社会的道德冲突,并用一种真实生活中极少发生的方式解决。
他笔下的马洛常常迷失,但永远不会被击垮。他挺身而出,反抗那个由腐败的警察和富裕的寄生虫所控制的世界。马洛并不仇富,但鄙视富人的虚伪。钱德勒明白马洛只是个幻想人物,因为在真实世界中,这样的人绝不会成为私家侦探,真正的私家侦探多半是卸任的警察,脑子像乌龟一样简单。
马洛有强烈的道德感,但他的道德并非来自《圣经》或《权利和自由法案》,他相信法律和正义并非一件事(这点与福尔摩斯差不多),为了正义可以使用暴力或犯法。他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规范;他不是超人或英雄;他会犯错,也会害怕。钱德勒在把他塑造成一个公共人物时,很少涉及他的私生活,“他既不是阉人,也不是好色之徒,他可能会和一位公爵夫人共度春宵,但肯定不会毁掉一个处女。如果他是一位君子,那么这就涵盖了所有方面。”没有女人,马洛私底下只能沉湎于文化活动,读诗,重温经典棋局,于是此后的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也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嗜好,有的博览群书,有的则喜欢听孤独的爵士萨克斯风。
如今的侦探小说显得有些忧郁萎靡,冷硬不再。马洛嗜酒在当年是硬汉雄风,今天则不是什么好现象,要么因为生活不顺而酗酒,要么是酗酒导致了问题。现在要是还有侦探抽烟,恐怕也得竭力去戒掉。今日的侦探即便仍是有缺点的英雄,试图解决社会中的冲突和矛盾,那么他们脚踩的大地也早已沧海桑田,随之消逝的还有那条界定善恶的道德线。也许应该找人写部小说,就叫《道德罗盘消失案》。
侦探小说无疑在演化,但并非一定是朝更好的方向。如今再回头去看曾经被批评太过阴暗的钱德勒作品,实在有些反讽。跟今天的某些罪案小说比起来,钱德勒作品绝对算是干净整洁了。钱德勒通过情绪设置和语言来唤起黑色精神,而非廉价地白描血腥。如今堪称“阴暗”的作品几乎腐烂得令人难以忍受,有些罪案作家如帕特丽夏-康威尔(Patricia Cornwell)写到侦探研究尸体时,已经完全放弃了寻找证据的目的,而是将之变成一场病理解剖。
用今日之政治正确标准去衡量钱德勒,他实在太落后。他笔下的马洛常常咒骂“黑鬼”、“娘娘腔”、“同性恋”,今天的英雄可不会这样。钱德勒的传记作家近期还发现了他的反犹倾向,不过更为言之凿凿的是他厌恶女人的倾向:他小说中最坏的坏人往往是女人。钱德勒的小说总是更受男人的欢迎,因为那些勇敢、哀伤、诚实的独行者,总是被邪恶的、有操纵欲的女人折磨。钱德勒在名文《简单的谋杀艺术》中总结了自己的英雄侦探,如今听来也许有些过时,却反映了某种真实:“如果像他那样的人足够多,这个世界会是太平之地,并且也不至于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