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陌生人》美的万劫不复

　　导语：现代文学正处于一种“涸竭”的情形中，写作者几乎越来越关注私人生活，细碎处过度着墨，而虚迷华艳的词藻则成了黏合碎片般生活经验与想象的媒介。当代文学的一大困境即在于以文字的过度注重来掩饰生命经验与视野不足所造成的虚弱。麦克尤恩的小说《只爱陌生人》虽也现代得可以，但却完全摆脱了上述弊病。

　　小说里的主人公，科林和玛丽在外人看来简直登对到极致。一个漂亮聪慧，一个俊朗体贴；一个具有明显的女权意识，科林又丝毫没有大男子主义的男权思想；两人还很酷，玛丽着迷瑜伽，科林经常吸食大麻———只不过一切皆是表面的平静。厌倦，疲惫，无聊，他们陷入了恋爱厌倦期，连做爱都成了例行公事。没有激情，没有兴奋，没有紧张，做爱只是生活中的一道预设程序罢了，甚至经常是“沉入睡眠或者还没结束就睡着了”。

　　另外一对主人公罗伯特和卡罗琳则好像是科林和玛丽的对立面。罗伯特易怒暴躁，是男性沙文主义的代表，卡罗琳却是传统女性婉柔娴熟的典范，他们俩的关系完全谈不上亲密。更严重的是，他们的性爱生活早已陷入S/M的关系中，几乎不能自拔。就是这样一对截然相反的爱人，当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遇见陌生的对方时，竟然天雷勾动地火，演绎出一则荒谬乖违却合情合理的性爱故事———罗伯特和卡罗琳将科林和玛丽视为挽救他们已然完全陷入僵局的性关系的救命稻草！

　　是的，生活本身远比小说来得超乎常理。当科林和玛丽一步步陷入罗伯特和卡罗琳设计好的性爱游戏时，他们竟然全无抵抗，仿佛觉得身体中一股已然熄灭的激情重又被唤起，而且多少有点女性气质的科林在这游戏中竟成了一具被亵玩、杀害、奸淫的性玩具。

　　如果你只把《只爱陌生人》当作一则男女荒唐情事来读，未免小看了这书。四位主人公的名姓简直普通到极点，这样陷入僵局的男女关系亦是寻常人所多有。亲密、熟悉，却也无聊、厌倦。我们当然知道这是情感生活的常态。但，有时常态多少也是一种疲态，一种人人心中自明却拒绝承认的疲态。不论是科林与玛丽的互相厌倦，使得性爱生活陷入疲态，还是罗伯特和卡罗琳的只能依靠互虐来维持感情的另一种疲态，他们都需要“变态”一下，从而获得前所未有的新鲜感与快感。而要紧的是，互为“陌生人”的身份给予了彼此一种发挥想像的无限可能。

　　细想下去，这故事也不单是表现男女情感。麦克尤恩的创作多有冲积人性敏感带，他要做的不是满足猎奇之欲，相反是借题材的迥出俗流与不忌荤腥来展现人性与欲望的素颜。

　　书中人的荒唐游戏，你既可说是顽劣低俗，也可看做是人性中蕴含的对美的自觉探勘。是的，他们为性欲所驱使，他们渴求而不得的性满足毋宁说是一种美的匮乏，种种常人无法接受的性爱行为也许只是他们探勘美、获致美的特殊行为罢了。但也正是在这种极端的对美的亟亟欲求中，人性到了万劫不复之地，陷入自我不能驾驭不可测知之地。而也正是这点，我以为这部小说真正做到了呼应托马斯-曼的名作《死于威尼斯》。因为曼早已谆谆告诫我们：

　　“秀丽的外形和超脱物外会使人沉醉，并唤起人的情欲，同时还能使最高贵的人陷入可怕的情感波澜里，这样，他一心崇拜美，就首先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