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升值空间

　　导语：吸血鬼在虚构世界里名副其实，吸血为生，但在现实世界里，必须靠进化吸金术才能存活。   

　　斯蒂芬妮-梅尔凭借《暮光之城》系列小说，荣登2009年“欧洲最具冲击力十大畅销小说家”之列。四本中译本的销售额也颇为惊人，截止到今年1月已达二百一十八万册。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家庭主妇已被人冠以“罗琳第二”的美称，也被不少中国书迷揶揄为吸血鬼版的琼瑶。她始终谦逊地说：一切都源自一个梦。说实在的，梅尔的成名之路仿佛一直是在“翻版”中完成的，就连“灵感之梦”也酷似吸血鬼宗师斯托克的经历。

　　据斯托克的儿子回忆，《德拉库拉》源于噩梦，1890年，斯托克正带着妻儿在约克郡海滨胜地度假。一天晚上，他梦见吸血鬼国王从坟墓现身，醒来即开始构思《德拉库拉》，前后共写了七年！虽然他还有很多以超自然邪恶幽灵为特征的长、中、短篇小说，但《德拉库拉》无疑是斯托克最著名的传世之作。

　　斯托克1847年出生在爱尔兰都柏林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公务员文书；母亲是作家，并热衷于慈善事业。他们家那栋小楼至今仍在，我坐都柏林“幽灵巴士”环城游时，那也是一站，导游的解说词是这样的：“布拉姆-斯托克，《德拉库拉》的作者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他母亲常给他念恐怖故事……直到今天，这栋楼里的居民也常常发现诡异的现象，每天晚上都有一辆紫色幽灵巴士停在门前，里面坐着一堆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的怪人。”我们当然哄堂大笑，然后赶往下一站：坟场。

　　从《德拉库拉》开始，吸血鬼的传说才真正登堂入室，成为家喻户晓的虚构人物：从东欧特兰西瓦尼亚而来，去往伦敦，一路毁人无数，终遇宿敌范海辛博士。在此之前，吸血鬼没有固定的名字或身份，只是野史传说中的一种妖魔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1732年，英国报纸首次刊载了东欧吸血鬼作祟的报道，估计就是现在的社会新闻版，其后便有了诸多版本，越传越盛。当时正值哥特文学运动兴起，包括乔治-拜伦在内的维多利亚时代作家都曾吸取这类灵感创作哥特式诗歌。据说，英国第一部吸血鬼小说是这么来的：1816年，拜伦和私人医生约翰-珀利多利(John Polidori)去德国拜访雪莱夫妇，好友济济一堂，共度德国恐怖传奇为乐，并相约各写一篇消遣。于是，玛丽-雪莱写出了《弗兰克斯坦》，拜伦写了一篇《小说残章》，范海辛的原型就该归功于拜伦。珀利多利医生用“Vampyre”为题，写了地道的吸血鬼小说。在斯托克的《德拉库拉》里，既能见到拜伦的旅行日记手稿的形式，也能找到珀利多利医生塑造的吸血鬼形象。如果算上谢里顿-勒范努(J-Sheridan LeFanu)在1872年出版的小说《卡米拉》(Carmilla)，德拉库拉的大部分细节就都有了出处。

　　如今，吸血鬼已成为文学史上最出名、最成功的虚构形象之一，粉丝读者囫囵吞下，图的是刺激，但专家则喜欢深究背后的隐喻。《德拉库拉》出版时褒贬不一，直到二十世纪才被学者关注，乃至过度阐释，比如说：“德拉库拉”意味着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之交西方工业化高度发展时期的“物化”，终将导致人性的分裂、异化；传统政治、经济、文化、宗教道德价值观的颠覆、瓦解，德拉库拉象征的是对宗教的怀疑、对异端邪说的怂恿，以及物质丰富、精神倒退的“现代畸形人”。令人很好奇，不知道这些学者会如何分析暮光系列？

　　商家则火眼金睛盯准吸血鬼的升值空间，才不会以学术考据为评判准则，所以，真正名垂历史的只是斯托克。《德拉库拉》五百页残破不齐的打印稿在2002年4月17日的纽约市洛克菲勒广场拍卖会上估价达一百万至一百五十万美元，经过激烈争夺，终以九十四万一千美元成交。所以，不管吸血鬼的家谱起源怎么写，开山之作显然是被斯托克拿下了。可叹的是，百万美元的价值再高也是斯托克身后百年的事，这第一桶金来得太晚了。与此相比，当代吸血鬼创作者们就能立竿见影地得到收益。真可谓前人埋棺，后人掘墓。

　　十九世纪之前，吸血鬼都有病态的容颜，狡猾诡异的行踪，并和东欧大陆有着紧密渊源。二十世纪的现代吸血鬼继承了这些传统特色，但也与时俱进，迅速地美国化、中产化、唯美化……安妮-赖斯功不可没，用充满感官刺激的华丽辞藻塑造了堪称“万人迷”的吸血鬼，将这个虚构种族带入了璀璨奢靡的新时代。作家凭吸血鬼身价倍增，就连吸血鬼本人也在虚构世界里抛头露面，讲述前世今生，甚至出现摇滚明星莱斯特这样千年难遇的精彩角色。了不起的赖斯啊，完成了吸血鬼创意这条路的原始积累过程。

　　迄今为止，在全世界范围里，只有安妮-赖斯赢得过梅尔的《暮光》系列。不论是写作资历、情节曲折、人物魅力，还是电影改编的效果，梅尔都无法望其项背。赖斯的丈夫是诗人，妹妹是类型小说作家，儿子也是写书的。更重要的是，赖斯是经历过嬉皮时代的那代人，虽然她声称本人很乖很保守，别人抽大麻嗑药玩摇滚的时候她只是闷头打字，但耳濡目染之下，这样的时代气息充分浸淫在字里行间。1976年她的处女作《夜访吸血鬼》出版，迄今共有十二部吸血鬼题材的小说，并在2002年正式宣布整合为“吸血鬼编年史”，时间跨度从公元前4000年到1995年。

　　有趣的是，在1984年前后，赖斯还以笔名写了三部情色小说，将感官描写的技能推向更纯粹的高级层面。因此就不难想象，她的吸血鬼个个都有旺盛的性魅力，都是俊男美女，都有令人钦羡的仪表和谈吐，哥特不再是外部环境的特征，而是向内，渗入骨髓体肤。路易、莱斯特、阿曼德、尼古拉斯、克劳迪亚……这些绝世佳人的放纵、忏悔、悲恸、爱恨都像是等待燃爆的炸药，感染力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到了二十世纪，吸血鬼开始成为一部分凡人的梦想之身，嬉皮摇滚颠覆了以往的价值观，吸血鬼是不是贵族已不重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他们就该是美丽性感，嗜血、狂欢、性交渐渐融合起来，叠加了罪孽、忏悔和向往。二十世纪的吸血鬼，就是二十世纪美国人的一种幻梦，和阴森乏味的东欧彻底撇清关系，发明了远古皇族血脉。恐怖已不再是吸血鬼唯一拿得出手的招牌，他们必须能驾驭时尚生活方式，把不死灵魂的潜力发挥到极致，把青春永驻进行到底。毛骨悚然算什么？所有死硬派、视觉派摇滚以及恐怖电影大师都能帮你打造属于你的那一款，吸血鬼曾引以为傲的十八世纪邪恶血腥——OUT了。二十世纪的吸血鬼，必须比人活得更像人，必须有更多妖言惑众。

　　赖斯迈出了一小步，吸血鬼族群就迈出了一大步。自此之后，吸血鬼家族不断扩充，和狼族、范海辛的交锋不断升级，三方都在作者们的指挥下，明白高科技的重要性，更知道，不进化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俄国科幻作家谢尔盖-卢基扬年科摆下了《守夜人》的复杂迷局，主人公是魔法师，吸血鬼和狼族已得到公开认证，唯一要解决的就是非法吸血事件，作者得心应手地融入冷战时代的间谍思路，极富俄国特色，炫技的同名电影推波助澜，让全世界影迷书迷接受了吸血鬼世界的新准则：只要守法，吸血鬼也可以有合法鬼权。HBO的编剧们更是立刻获得启示，TRUE BLOOD电视剧应运而生。我们显然是在观看吸血鬼的合法化议程。

　　另一方面，复古学院派也有动作，美国历史学博士伊丽莎白-科斯托娃从小就听教授父亲讲吸血鬼故事，三十三年后，她还是摆脱不了吸血鬼情结，写成了《历史学家》这部惊人之作，瞄准吸血鬼之王，讲述父女两代历史学家走出图书馆，去东欧追踪德拉库拉的历史，以及尚存至今的吸血鬼之王。作者发挥了历史学家的特长，细密铺陈了奥斯曼帝国的秘密、拜占庭小教堂的清冷和天花板上的耶稣、保加利亚的吸血鬼城堡废墟光景、罗马尼亚的城市历史、牛津的古董……结论是：女主人公所背负的历史和弗拉德-德拉库拉本人有关，她那肩上有烙印小龙的母亲，正是传说中五百年前在反抗土耳其战争中的残暴国君的后裔。这本书被认为是正本清源的力作，史实确凿，想象亦驰骋，完全颠覆了人们对吸血鬼的认识。最有趣的是，书中写道，吸血鬼是个学者，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才是吸血鬼之王觊觎的对象。只怪电影害人，将吸血鬼的恐怖一笔涂抹成哥特黑。最终显身的德拉库拉苍凉而奢华，是宝石和丝绒，以及世上最优异图书馆的主人。

　　还有很多很多吸血鬼畅销作品：要看吸血鬼的教育问题，可以看即将引进的《暗夜之城》──哈利-波特版的吸血鬼，说的是吸血鬼魔法学校的故事。要看吸血鬼里最帅的女人，有《黑夜传说》可供观瞻。

　　吸血鬼“出棺”已久，吸金技艺不断提升，在人心中铺垫了无数对绝美、绝帅、永恒不死的幻想，并能在购买-观看的消费活动中得到小小满足。如此这般，才轮到梅尔走大运。

　　在《暮光》系列中，没有超过十个以上的重要主人公，没有纠缠几百年的爱恨，一切都很简单：爱德华和贝拉的苦恋纯粹之极，最大的宿敌是狼族和欲望(食欲和性欲浑然一体)。卡伦一家仿佛是最新进化成的种类，不再畏光，不再饮血，衣食住行都模仿凡人，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在雷电交加时玩大力棒球，俨然是吸血鬼里的NEW AGE素食节欲派——当然，爱德华这位素食者的挣扎是有目共睹的，这甚至就是贯穿四本书的主线。

　　这个故事仿佛还有更深的寓意：哪怕对这样一种物种来说，只有妥协，才有更大的自由；只有与人和谐，才能保存更放肆的灰色地带。

　　如果说斯托克是吸血鬼世界里的Big Bang，赖斯简直就是吸血鬼的神，梅尔则像亦步亦趋的虔诚信徒——哪怕她的想象力不及谢尔盖-卢基扬年科，严谨度不及历史学家，但她无疑是吸血鬼世界里的暴发户。《暮光之城》这部相当低成本的影片在首映三天内的票房高达七千万美元，迄今全球总票房近四亿美元。第二集《新月》首映当日就有七千二百七十万美元的惊天票房，打败了《蝙蝠侠暗夜骑士》，在全球二十五个国家和地区同步上映后，总票房高达近两亿六千万美元。虽然当年也有布拉德-皮特和汤姆-克鲁斯的《夜访吸血鬼》这部堪称经典的华丽电影，但吸血鬼的吸金能力，是梅尔用小儿科的言情路线证实的。 

　　梅尔曾说：“我的故事有这样一种寓意：不管一个人在生命中遇到什么困难，不管你认为自己必须做什么事情，你总能有别的选择，总有别的出路。”其实，爱情如是，吸血如是，吸金亦如是。

　　当然，梅尔还有别的贡献。大结局《破晓》已出版，有情人终成眷属，贝拉如愿以偿，被改造成了吸血鬼。曾几何时，鬼是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如今却因为爱情，成了人最希望成为的虚拟物种。她用颠扑不破的爱情至上理论，一改以往被动式、含怨式的“吸血鬼化”，人是知情选择，鬼是郑重斟酌——梅尔彻底改善了人鬼两族的外交关系，清除了种族歧视。

　　梅尔抛砖，引玉无数，众所周知的质疑比如：他们不再见光死了吗？似乎，吸血鬼的基因也在进化中。或许，接下去就该写吸血鬼当选最佳太空宇航员的科幻小说，甚至克隆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