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的“好”主席伯南克

　　导语：伯南克的主要工作是印钞票。照理来说，送钱比较容易，至少比挣钱容易。但也有难处，送钱送得太多，很多人的良心和神经都受不了。送钱也必须开动脑筋，有时候还得担点骂名。

　　2009年8月25日是伯南克主席的好日子：奥巴马总统总算松口，提名他连任美联储主席。美联储主席的任期只有四年，可以连任，前提是得到总统提名和国会批准。伯南克主席想连任——如果只干一届，未免太没有面子了，不获提名也是对其工作的否定。“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

　　奥巴马不仅提名伯南克主席连任，而且热情洋溢地表扬了他：“我们曾经面临崩溃的边缘，而本-伯南克则临危不乱。他富于智慧，行动果敢，绝不墨守成规，终于止住了经济的不断下滑。”

　　奥巴马的颂词有点像悼词。我们通常不说活人有“智慧”——活着就会干蠢事，而有智慧的人不能再干蠢事，智者必须是死者。对生者的过度歌颂让人折寿，要么就是用心不良。

　　奥巴马确实有点口是心非，至少是言不由衷。既然本-伯南克先生如此智勇双全，奥巴马为什么不早些提名他连任——主席任期在2010年1月份即将到期，奥巴马的提名却姗姗来迟。美国是一个只争朝夕的国家，凡事讲究提前；再者，主席不是钟点工，至少需要提前半年时间安排自己的工作，伯南克本人早已等得迫不及待，华尔街也早已等得迫不及待。

　　奥巴马磨皮蹭痒地拖了很长时间，就是想先看看风向再说。如果金融危机急剧恶化，那他就有可能换马，把伯南克作为替罪羊抛出去平息众怒。奥巴马的本党兄弟中也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取而代之——1987年以来，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民主党人担任联储主席了。如果金融形势不断恶化，那华尔街自顾不暇，很难伸出手来拉伯南克兄弟一把。

　　但金融危机似乎有所缓解，至少是暂时有所缓解。6月份房价连续第二个月上升。白宫和国会都相信，美国经济将在2009年年底开始恢复增长。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中途换马呢？

　　如果说2009年8月的美国经济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那是一派胡言。于是出现了一个叫“绿芽”(green shoots)的新名词。“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老树新芽，枯木逢春，也是一幅不错的优美画面。从前美国遇到或是将要遇到经济困难的时候，领导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美国经济的基本面是好的”，金融危机之后，这句话难以启齿。于是“绿芽”便成了新的陈词滥调。

　　绿芽一词在美国走红，却是伯南克从英国引进的。2009年1月，英国商业部长发明了这个新名词。伯南克有敏锐的政治嗅觉，迅速拣起这个名词，3月9日上电视时在美国率先使用。

　　但绿芽很奇怪，只在华尔街生根发芽。美国经济的其他领域依然凄风苦雨，愁云惨雾。现在的预测是，2009年美国经济要萎缩2.8%，失业率将突破10%，2011年底前一直高于8%。就这么一个局面，救灾成本还大得不行：8月25日，美国政府预告，今后10年内赤字将达到7.14万亿美元，比3月份的预测高出约2.7万亿美元。伯南克救灾救出这个结果，奥巴马总统给了他一个A+的成绩，评分标准也过于宽松了。伯南克主席的历史问题

　　奥巴马赞扬伯南克主席，那是因为华尔街赞扬伯南克主席。美国广大民众对伯南克并不满意——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美国各个联邦机构中，美联储所得到的公众支持率最低，只有30%。华尔街为什么对伯南克主席赞赏有加呢？因为他不断向华尔街运送钞票。

　　伯南克的主要工作是印钞票。照理来说，送钱比较容易，至少比挣钱容易。但也有难处，送钱送得太多，很多人的良心和神经都受不了。送钱也必须开动脑筋，有时候还得担点骂名。美联储高价从华尔街购入无人问津的金融产品。去年雷曼倒闭之后，美国政府购进许多次贷产品，仅仅几个月内，美国政府就多付了780亿美元，被人称之为“以现金换垃圾”。购买次贷产品要钱，美联储就再发行政府债券，一出一进，就向华尔街运输了天文数字的美元。伯南克主席可能是历史上最大的运输大队长，远胜过当年的蒋介石。

　　作为受益者，华尔街自然要全力推他连任。可投资银行家中居然有出来批评伯南克主席的，斯蒂芬-罗奇就是一位。罗奇先生是摩根士丹利亚洲区主席——很重要的一个位置。罗奇主席在英国《金融时报》上发表文章，题目就是《不同意本-伯南克》，其理由是“世界需要能够避免问题的中央银行领导，而不是事后控制危机的专家”。罗奇先生很有文采——格林斯潘是“泡沫连环吹手”，而伯南克与格林斯潘同道。

　　确实，伯南克主席有历史问题。当初伯南克制造泡沫的劲头比老主席格林斯潘还要大——2005年，在美联储任委员的伯南克就有“科学论断”：“近期房价的上涨主要归功于美国经济的基本面”。对此问题人们已经有了共识，格林斯潘先生也已间接表示认错，但伯南克本人并没有承认错误，一句歉意的话也没有，他反而影射中国，认定全球储蓄过剩是造成金融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这话华尔街爱听。

　　罗奇先生批评得不错，但这些话不应该由他来说，更不应该由他事后来说。伯南克对华尔街如此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呕心沥血，为什么还要中伤他呢？再者，格林斯潘和伯南克等人的低息政策完全是服从于华尔街的旨意——金融危机之前，华尔街从来就是利息越低越好，监管越少越好。在美国金融监管的博弈中——如果有博弈的话，华尔街是总导演，为什么出了问题后却要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但金融危机之后，华尔街就换了一副面孔，又把金融危机归咎于低息泡沫和监管不力。成绩总是券商的，错误总是别人的。从这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监管者与被监管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把真相告诉人民

　　伯南克主席有1929年大萧条问题专家的盛名，工作中更是像对付大萧条一样地对付金融危机。但也有些专家认为伯南克主席没有号准脉。在他们看来，此次美国金融危机与1929年的不同。1929年是储户挤兑银行，结果是银行无钱可贷。而此次金融危机中，银行并不缺钱。美联储向金融机构送钱，却没有附加条件，成了单纯送钱，金融机构囤积资金或将其用来炒股，结果信贷依然很紧。还有，1929年大萧条，美国政府的救灾经验是失败的经验，其教训并不能证明伯南克主席的办法正确。

　　购房者得不到援手或许是他们咎由自取，但中、小企业也拿不到资金。与此同时，华尔街却拿着政府补贴的美元豪赌。显然，美国政府送钱是送错了地方。2009年 8月26日，美国非政府组织透露，美国政府将拿出750亿美元，帮助900万业主避免失去其住房。但大部分资金将直接提供给25家金融机构，其中21家机构当初就曾经疯狂发行次贷。这是伯南克主席的失败，也是美国版资本市场的失败。

　　但伯南克主席也是无能为力。金融危机他可以有三种救法：不救或是三心二意地救；全力以赴救，但尽可能地让华尔街做出让步——如，接管僵死银行和限制华尔街高管薪酬；全力以赴地救，毫无条件地救。伯南克主席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钱少了自然是要过紧日子，10年内美国的赤字要达到7.14万亿美元，不过紧日子行吗？伯南克应该把真相告诉人民。

　　金融危机是报应，是对当年泡沫政策的惩罚——只不过受惩罚的是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经济危机来了之后，只能是死扛、死熬。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经济刺激的效果是有限的。经济危机是增长问题，但更是贫富问题。与其往股市和楼市砸钱，不如设法更直接地救济相对贫苦者。杀富济贫不可取，但杀贫济富更不对。这些话奥巴马总统不愿说，伯南克主席也不愿说——因为从本质上说，伯南克主席对经济的救法还是杀贫济富。在这一重大问题上政治家和经济学家倒是保持高度一致。越糟越好

　　在救灾工作中，美联储不断发展壮大，已经有了政府第四部门的美誉，与立法、司法和行政部门平起平坐。美联储基本上是绕过行政部门和立法部门向华尔街源源不断地运送美元，但却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监管改革，以防危机重演。事实是，华尔街已经重新开始豪赌。

　　时令不好，也不能完全怪罪伯南克主席。豪强势力一旦形成，势必要操纵和左右大局，甚至有可能是为所欲为。不要说伯南克主席无能为力，就连奥巴马这样的民选总统，在豪强面前也显得软弱无力：AIG发放巨额奖金的时候他还出来说说话，但说了也没用，还受到华尔街的强烈抨击和威胁，之后他也懒得再说，转而关注医疗保险改革。奥巴马也是没有办法。下面的干部就不听他的，许多人背后都有华尔街支持。证交会主席就不听他的，公开出来挑战他的金融监管改革计划。奥巴马管不了，似乎也不想管。

　　美国宪法下，总统对国内经济的权力甚小，而且越来越小——华尔街的强大是原因之一。但总统在海外用兵的权力却很大，不经国会授权即可发动战争。所以美国总统喜欢在海外用兵，金融寡头也乐得如此——总统有事做，人民的注意力也可以被转移。投资银行领导没有公开反对越南战争的，也没有公开反对伊拉克战争的，更从未公开抱怨过总统发动战争的权力太大。

　　即便不谈外界的压力，美联储在监管方面也有软肋。美联储是经济学家搭台唱戏的地方，而执法和监管则需要倚重律师。联储也有律师，但其主要工作是提供法律咨询服务，而不是监管美国的银行。

　　还有，美联储制定货币政策的监管职能与监管银行有一定的角色冲突。货币的决策职能需要独立性——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监管机构则与被监管行业相从过密，有时候像是旧中国的禁烟局与贩卖大烟者之间的关系——好得不行。但华尔街要的就是这种尴尬局面，就是要给联储肩上压担子：金融危机之后，美联储纽约局批准了两家机构从事评级业务，在此之前，传统上这是证交会的地盘，不容他人染指。美联储已经有了三大职能：制定货币政策、监管金融机构以及买卖金融产品。另一只悬空的靴子

　　即便真有绿芽，即便美国金融已经稳住了阵脚，伯南克主席仍有两个重大考验在前。

　　第一，美联储从华尔街购入了次贷产品，何时售出是一个大问题。如果因其大量出售次贷产品而影响了股价，那么华尔街不会答应，伯南克本人也不愿意。

　　第二，何时加息是其下一任期间的棘手问题。如果加息过早，绿芽就不能茁壮成长——廉价资金是绿芽最重要的营养。加息过晚，通胀有可能呈燎原之势。而且美国政府自己也承认，即便形势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今后10年之内，赤字将达到7.14万亿美元——这样的巨额赤字本身就是潜伏的危机。伯南克主席再好，可另一只悬空的靴子何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