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福：我身上有冒险的基因

　　导语：巴菲特的老搭档查理-芒格把王传福描绘成一个未来的全球商业领袖，兼具爱默生和韦尔奇的混合气质。但直到2008 年下半年，王传福甚至不知道杰克-韦尔奇是谁。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王传福表示：“美国和中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商业环境，美国那一套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帮助，我知道怎么领导我的企业。”

　　“我们开车走了，过一会我们会带回来一堆女孩子。”78 岁的巴菲特大声嚷嚷。末了，他从后排车玻璃窗里伸出左手来，对着路边一个戴着眼镜、身穿蓝色西装的中国男子大赞：“very good”。

　　这一幕发生在2009 年初夏。当时，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正在美国小城奥马哈召开股东大会。那位有些矜持的中国男子，正是比亚迪的掌门人王传福。当天，巴菲特带着好友比尔-盖茨一起试驾比亚迪的新款电动车型E6。

　　比尔-盖茨开车前，好奇地看了看车子里的电动控制器，那个铁皮玩意里面有几百个电池。而一般车子里，这个地方安装的是一台燃油发动机。

　　上世纪90 年代，因为“看不懂”巴菲特拒绝投资美国高科技公司，当时，他甚至没有出手购买微软的股票。可如今，承认不懂汽车、不懂电池的巴菲特却坚信：“买下比亚迪的股份，对我们来说是件大买卖。” 2008 年9 月，巴菲特破例入股了这家自己并不了解的中国企业。

　　他的老搭档、已85 岁高龄的查理-芒格和他的未来最有可能的接班人、中美能源控股公司董事长戴维-索科尔同样坚信这一点。

　　“你感觉如何？”看见“股神”试驾归来，人们围了上去。“很好啊，王传福才是真正的明星。”巴菲特说。

　　争议

　　2009 年，王传福一直处在风头浪尖之上。

　　就在伯克希尔股东大会两周后，王传福把自己持有的比亚迪H 股悉数卖出。按其所出售股份均价25 港元计算，此次王传福共计套现约2.8 亿港元，这也是他首次减持公司股份。

　　一时间，业界猜测不断：有人认为这是王传福为巴菲特进一步增持比亚迪铺路；也有人分析，这是因为王传福本人涉及到违规持股，所以他不得已而为之。

　　与此同时，和比亚迪打了3 年官司的台湾富士康掌门人郭台铭，则恨恨地追问巴菲特。他说，巴菲特一直标榜关注诚信，为何这次投资“偷窃富士康商业机密的比亚迪”？巴菲特“用何种专业知识，判断比亚迪的潜力”？“敢不敢驾驶比亚迪整天自夸的电动双模车上下班”？

　　对于王传福放出的豪言：“2015 年成为中国第一大汽车生产企业，2025年计划销售突破1000 万辆，超越丰田，成为全球第一”，郭台铭则不客气地反击。他戏称“有志向是好事”，但“志向像气球一样大，就要重新检视了”。郭台铭的理由是，汽车业大佬丰田和通用做汽车电池也都是几年之后才赚钱的，但他又说， “不过，山寨车可能另当别论”。

　　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他不愿过多解释自己为什么卖掉股票。关于郭台铭火爆的逼问，他同样拒绝回应。他的回避干脆利落，好像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出现过。

　　一向不愿意面对大众的王传福，似乎希望自己能一直低调下去。他个头不高，走路飞快。和中国大多数的民营企业家一样，喜欢加班到深夜。他甚至从未登顶过黄山，虽然黄山与他的家乡近在咫尺。“以前没去，是因为没有钱，现在是因为没有时间”。

　　他更愿意谈车。关于本人，他只答了句：“我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冒险基因的。”

　　尽管下海前在北京生活多年，安徽人王传福说起普通话来，还是典型的南方口音——慢条斯理而且平翘音不分。

　　比亚迪唯一的组织者和驱动器

　　在比亚迪，没有人敢对温和的王传福说“不”。 他回忆起当年刚进军汽车业时，比亚迪的股票在香港连跌了三天，“但自己在公司内部高层，却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

　　这和他的竞争对手、张扬的郭台铭殊途同归——公司都由一人决策。在比亚迪考察了几天后，戴维-索科尔就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告诉巴菲特：“好消息是王传福只有42 岁；坏消息是：他是幕后唯一的组织者和驱动器。他不得不赶快组建一支团队，我相信他会这样做。”

　　和索科尔一样，但凡参观过比亚迪工厂的人，都很“震惊”。“这里有39条流水线，每一条就有40 米长，你能同时看见1500 名工人在操作。”一名财经记者这样描述比亚迪的电池车间。

　　最初，当他发现引进一条全自动的电池生产线，需要上亿美元时，王传福就自己开发了生产线上所有非标准的自动化设备，并且把每一道工序分解成若干个工位，由全世界最廉价的熟练工人来完成。“我们生产的电池，比日本对手要便宜15%。”王传福解释道。

　　此后，在进军汽车业时，王传福把这一模式全盘照搬过来。在比亚迪科技博物馆，人们可以看到，比亚迪的汽车工程师的发明和别处不同，他们不仅要生产设计车身，还要生产设计汽车引擎、空调、灯具、安全带、安全气囊以及电子产品等等。

　　一位从比亚迪辞职的大学生，曾经不解而愤怒地说：“在这里学不到技术，因为他们分解开后的流水线，根本没有高科技含量，以后到别的国际大公司用不上。”

　　而败下阵来的日本企业，在参观过比亚迪车间后，也曾经试图用同样的方法与王传福叫板。“后来，他们没有成功，因为分解开来的技术，其实比全自动要求高很多。”王传福如此解释，“这就好比炒菜，全自动是大灶，只有三个配方；我们是小灶，是大师傅做的，有五个配方。最难就是那灵光一闪的感觉。”

　　索科尔在深圳亲眼看到这样的流水线后就迷上了，他甚至对巴菲特说：“这家伙(王传福)很有魅力，你一定很想见他。”

　　芒格则把王传福描绘成一个未来的全球商业领袖——身上兼具爱默生和韦尔奇的混合气质。他觉得“爱默生擅长解决科技难题，韦尔奇则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这两样王传福都行”。新能源工业的代言人？

　　在来深圳之前，索科尔就相信电动车：他的同事们在美国中部研究电池和风能多年。由于地球上的气候越来越恶劣，他认为，应该开发更多的清洁能源，以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

　　而王传福说：“电动车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储能电站，它属于千瓦级的，还可以做大到兆瓦级。”有业内分析人士认为，对于巴菲特而言，最赚钱的不是车，也不是电池，而是遍布全美的储能充电站网络。

　　2008 年3 月，美国前总统布什签署的经济刺激计划中，用于电动车技术开发生产和鼓励消费的政府资金高达141 亿美元。而现任总统奥巴马，不仅是巴菲特的好朋友，也是新能源经济的热心推动者。

　　事实上，在别的事情上有时显得有点苛刻的犹太老头巴菲特，一直在设法邀请奥巴马前来试驾比亚迪E6。巴菲特和芒格都认为，王传福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全球新能源工业的代言人之一。

　　“是的，我们现在还有一些更大胆的设想。”王传福承认他的工程师们，正在把触角试图扩展到家庭和太阳能——他们想在太阳下山后，用自己设计的电池装置把储存好的太阳能释放出来。

　　这个梦想多少有点凡尔纳科幻小说式的色彩，但在地球的另一端，比如瑞士的科学家伯特兰，就正在大胆地做着类似的实验。

　　不过，把王传福看成是其最大竞争对手的郭台铭，依然不看好股神所做的这笔生意。郭台铭说：自己将会在未来给王传福带来更大的压力。

　　无论中外，电动汽车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建立一个单独的电池市场是很昂贵的；而生产出一台安全、持久、快速充电的汽车又非常复杂，造价昂贵。比亚迪声称已经在电池技术上取得突破，但没有人相信它能被成功地商业化。即使是王传福的崇拜者，索科尔也承认“他们的汽车远远落后于丰田”。比亚迪的汽车目前主要出口到非洲、南美洲和中东，但他们的优势在于价格，而不是质量。

　　比亚迪的工程师

　　在中国企业界，拥有“汽车梦”的特立独行者不少。比如语出惊人的吉利汽车总裁李书福，走到哪里都是全场的焦点；抑或重庆力帆董事长尹明善，幽默诙谐，总是人未到场笑声先到。只有王传福一贯沉默安稳如“隐形人”，对于汽车记者来说，约访低调的王传福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外表淡然冷静的王传福，骨子里却是“好战”的。在一次被问及中国电池市场时，他曾经幽幽地来了一句：“没有对手，好无聊。”他之所以从电池转战到汽车领域，无非是因为“自己已经做到天花板”或者说“快要到天花板了”。

　　王传福在公司里喜欢穿夹克衫，这种工作服让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工程师并无两样。他说这样在车间里钻来钻去更方便，所以，比亚迪高层里最流行的服装就是这种宽松的夹克衫。

　　当王传福手执模具、身穿夹克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时，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工程师。在他的办公室里，堆积的全是技术类的书籍。

　　为了能够做个真正的技术高手，王传福认真钻研。“我第一次和他到北京出差，就看见他把新华书店里所有关于汽车的书全部买了回来，一上飞机就读起来。”比亚迪副总裁、汽车研究院院长廉玉波回忆说。早在2003 年时，王传福承认“自己对汽车一点不懂”。

　　最初的“门外汉”王传福，通过看书领悟到，“汽车说穿了不过就是一堆钢铁”，汽车投入大、研发高的说法，其实是对手给后来者不断营造的一种产业恐吓。“手机可比汽车难多了，”王传福说，“汽车是一个做了100 多年的低科技产业，手机里面的LPC、摄像头、LCD、精密塑胶才是高科技。”

　　王传福不看管理书。虽然被芒格誉为韦尔奇，但直到2008 年下半年，王传福甚至还不知道杰克-韦尔奇是谁。“美国和中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商业环境，美国那一套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帮助，我知道怎么领导我的企业。”他说。

　　在比亚迪的深圳总部，职工公寓、足球场、幼儿园、超市、中学一应俱全。多年来，包括王传福在内的所有高管和员工一起在大食堂排队吃五块钱一份的大锅饭。

　　“我对财富没什么兴趣”

　　喜欢穿夹克衫的王传福从来不坐头等舱。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公司高管和普通员工一样，出差一律坐经济舱。

　　2009 年，一位比亚迪高层参加巴黎汽车展，看见福特工作人员依然住在奢华的乔治五世酒店时，他感觉很“震惊”。为了节省成本，比亚迪高层在参加底特律汽车展时，甚至自己在郊区租了一座房子。而早在2008 年，比亚迪的所有业务都已赢利。

　　郭台铭喜欢召开盛大的富士康年会，王传福的预算上则从未有过此项。和富士康比起来，比亚迪有一个最大的成本优势，用王传福的话说就是：“富士康在内地有4000 名台湾高管，这些人的薪水相当于我们10 万工人的工资。”

　　2008 年，王传福的薪水是265 万美元。但他和妻子以及年幼的孩子一直住在比亚迪的宿舍里，那是深圳龙岗区葵涌镇上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这和公司里的其他工程师并无区别。

　　“我对财富没有什么兴趣。”他明确表示道。比亚迪上市以后，他很干脆地把自己持有的15% 股权，分发给公司里20 多位管理人员和工程师们。

　　现在，王传福唯一奢侈的嗜好就是拥有奔驰和雷克萨斯。但他喜欢动不动就拆了它们，看看里面的发动机是如何工作的。

　　有一次，王传福去美国，他的一个朋友开着丰田车来接。为了弄清丰田车的座位，王传福差一点拆了朋友的“丰田”。

　　在比亚迪位于上海松江的汽车工程院，有数千名汽车工程师，他们中的90% 都是大学一毕业就来到比亚迪，王传福每年都让这些年轻的工程师们学习拆车，他还要求他们拆完之后写出详尽的报告。

　　一些年轻人不敢轻易拆卸新车，特别是名贵车。王传福知道了，立即用钥匙把自己的奔驰划破，然后说：“现在，你们可以去拆我的车了。”

　　不过，看似平板、刻苦的王传福，并非一个无趣之人。上世纪90 年代读大学期间，喜欢跳舞的他是学校公认的“舞林高手”。

　　刚参加工作时，除了电池，王传福忽然对宝石产生了兴趣。随后，他发现了熔盐电解用于改色的方法，并发表了专著《宝石手册》，这让他当时在国内的宝石行里小有名气。

　　不过，在王传福身上，最近刚发生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同样节俭的巴菲特，在这一点上是怎样看待王传福的？是惺惺相惜的自嘲，还是长辈式的勉励？今年1月，巴菲特送给王传福的见面礼，居然是一个小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