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宝聊上海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1月03日 10:16 新周刊

新周刊最新封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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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宝

  本名何平,生于上世纪50年代。上海季风书店创办人,专栏作家,著有《爱国者游戏》、《别拿畜生不当人》等。做过报纸,当过电视节目主持人,是公认的沪上名士。

  我对上海是有偏见的。

  所以,访了三十几个人,之前只在上海访过黎瑞刚、唐骏,小宝是第三个。

  我是因为小宝很不上海才找他聊的。这无关他的相貌,是他的文字让我读到了上海文人少有的通达。

  小宝其实很上海。我和很多人一样,其实很不了解上海。

  上海不会因我的偏见而不精彩。

  小宝到位的评说也算对我的偏见的一个修正吧。

  ——封新城

  图—张海儿/新周刊

  场地提供:上海漕宝路188号桂林公馆

  “上海人的哲学是一个过日子的哲学,而不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哲学”

  封新城:有新上海人这个说法吗?

  小宝:好像有过,比如大学毕业后到上海来工作的外地人。我不知道新上海人包括什么,老外不知道包不包括?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范围。

  封新城:这是我一特别喜欢上海,也真的到上海来发展的老同事给我的建议,说可以和你聊聊新上海人这个话题。我猜她是不是也有一种设身处地的想法在里头。

  小宝:上海人我觉得应该就是一个海纳百川的概念,就不应该有新上海人这么一说。但是,在计划经济之下,上海其实已经变味了。我觉得上海人从上海这个城市的本性来讲,是特别想遗忘过去几十年的历史,然后把现在的东西直接和上世纪30年代接上,他们希望当中变成一个插曲;但是恰恰那个时候的上海,是一个五方八处,四海英雄都在表演的一个大舞台,那时候的上海人根本不是什么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都是全国各地过来的。我觉得反而过去这些年来把上海人的概念窄化为在上海出生的那些人。其实在上海过去最辉煌的时候,上海就是舞台,在上海表演的那些人就是上海人。

  封新城:那后来就像咱们说的北京人、上海人、广东人一样,还有一个地域上的上海概念。是不是有一种新的变化呢?你有观察到吗?

  小宝:我觉得狭义上来讲,户口出生地不在上海,现在在上海工作,有了常住户口那批,是所谓的新上海人。他们慢慢成为上海的生活中最重要的,甚至是主流人群,各个方面都是。哪怕很简单的,你在上海去餐馆点菜,用上海话点菜,是没人听得懂的,必须要说普通话;现在点菜的小姐,80%都是外地人。

  封新城:这个有点像广东,第一批当地人换掉以后现在都变成外地人了。

  小宝:我有个朋友,他想做个餐馆,想做出老上海的特点。他当时就招人,招40岁以上的,男人,而且必须是上海人。但最后他这个梦想没实现。因为很难找到这样一些人,看上去样子知书达理,又很懂上海的人情世故。这就是奇货可居,很难招到这样的。

  封新城:我这位老同事还帮我弄了个提纲,其中特别提醒一点,说现在的年轻人、上海人说普通话多,说上海话少,这个已经是一个现象了。

  小宝:这应该全国各地都这样,包括我们说的上海话,已经和老上海、带吴越色彩的上海话不一样了,比较硬,已经有点吐字不清了。80后的小孩是看电视长大的,很多上海话的发音,比如上海话说“我”,这个发音在普通话里是没有的,现在80后的小孩都已经发不准了。

  封新城:如果讲一个地域的文化特征的话,第一个重要的载体就是语言嘛,这个语言正在因为这种社会的变化,或在消失,或在变异。

  小宝:上海语言本来就没有很大的优势。张爱玲曾经翻过韩庆邦写的《海上花列传》,是用所谓的吴语写的,她觉得很棒,但是这个小说之所以得不到流传,就是因为它的吴语,别人都看不懂;后来她到美国去,很重要的一个工作就是把它翻译成普通话。她觉得《海上花列传》的成就不亚于《红楼梦》,但就是由于没有传播优势,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当然后来她翻成普通话也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封新城:原因看起来既有你说的这个上海一直以来有海纳百川的特征,同时又有一个时代的断裂。但和上海不同的是,白话在珠三角仍然是一个挺强势的存在。

  小宝:我觉得上海发展以后有可能有点像香港,会有两个分层:一个是上海的市民,土生土长的,一直在这里面,就像广东早上六七点钟第一批喝早茶的那些人;还有一批就是中环精英,所谓的新上海人和上海的老外。那些市民是上海生活的一个基础,但是上海的光荣可能要靠另外一批新上海人,他们做出的事业把整个上海做大。

  封新城:不避讳地说,全国各地对上海还是有成见的,一度上海男人总是被拿来当作笑话讲;但是我们又看到,中国向上、阳光的一面又由上海人充当重要的角色,比如说我们一下机场,那一个大大的宣传牌上是两个上海男人——刘翔和姚明,这俩,既代表了速度高度,又代表了国际化。这是一个非常两端的东西——一方面大家在那儿说上海人的笑话,可另一方面,中国形象,又靠上海人来代表。

  小宝:上海人的骨子里面我觉得有个很外向的眼光,很多人不把内地文化里的出人头地当作一件特别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们如果想玩,就玩成国际的;所以你看上海的各项运动在全国特别出类拔萃的反而不多,但走向国际的,就会出现像刘翔、姚明这样的。姚明是一个非常好的上海人的代表。姚明除了身高以外,在运动上是没有优势的:他有一只耳朵是聋的,他的臂展比身高要短10公分,这对运动员来讲是个劣势;而且他跟腱特别短,人是跳不起来的。但他特别刻苦,他就是典型的上海的好孩子。如果姚明不到美国去,他在中国绝对达不到今天这个高度;他在国际舞台上,包括他原来的家庭啊,体校对他的教育啊,这个就变成一个优势了。

  封新城:对,就像北京很自大,广州人永远是港澳台,而上海呢,是永远看着外面。

  小宝:用过去的词来讲,就是比较崇洋媚外吧。

  封新城:所以说起上海女人,有一个特别恶毒的笑话,说上海女人,哎呀,难搞,上床都要看护照的。你听过这个吧?

  小宝:对,网上有个段子讲,北京女孩子上床就是上床,但上海女孩子跟你回去,到你家里先看有几居室,然后问你这个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然后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上海女人有蛮实际、蛮势利的这一面。

  封新城:那整个演变的过程中,上海女人始终不变吗?

  小宝:这应该是她们祖代的那种贫困记忆还没消除吧。我觉得这些孩子主要是被妈教坏的——上海人曾经在计划经济下过着一种有尊严的、但又是平均线以下的生活,那时候上海的房子非常紧张,就是你没钱你会四世同堂,挤在一间非常破的房间,那完全就是一种非人道的居住环境,他们曾经在那种环境里也会自得其乐地发展起来;但是这种贫困记忆,特别是在她们的妈妈这一代,是记得特别牢的,我觉得她们会影响她们的小孩。这是一个市民阶层的东西,你不能指望这个市民阶层能有很大很大的改变和飞跃。上海真的要做成一个特别NB的城市,第一要靠背叛这种传统的上海人,还有一个就是外地来的,包括外国来的新上海人对这个城市的建设。

  封新城:但是从外面来的人又很容易被上海人同化,变得很精明。

  小宝:上海市民生活的缺点,一目了然,比如说,小气、势利、斤斤计较、爱算计,但是它的优点就是特别会生活。这跟江南的历史也是有关系的——长江三角洲这一带,从明朝到清朝,四百年,这个时间段里是没有任何动乱的。江南人的伦理是一种过日子的伦理,他们世世代代都过着一种非常平稳的生活,在生活上就求个丰衣足食,嫁个好人家,养孩子,就是建立一套很完整的、很稳定的生活秩序。它和北京完全不一样,和东北更不一样。那些地方的哲学可能就是一个捞世界的哲学,是去闯的,到北京是为了考举人,去当官,到那里去是奋斗的;但上海就是过日子。

  所以,这个传统下来上海人的日子会过得非常舒服,非常方便,已经形成了一种市民的本能——就是上海各种各样店的设置,各种各样的服务业,这方面在全国是最领先的,而且是最理性的。所以上海人的日子在全国来讲是最舒服的,你去看上海各种各样的饭店啊、夜店啊,它的装修啊什么的你会觉得既有眼光,也十分人性化。跟全国其他地方相比,上海人的哲学是一个过日子的哲学,而不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哲学。上海人的这种生活其实对人的腐蚀性是很强的,很多人会被这种生活吸引。有个电影叫《基督最后的诱惑》,妓女啊什么的排了一大堆,我觉得基督最终逃不开的就是庸俗生活的诱惑。上海人真的把庸俗生活过得非常舒服。其实一个人很牛B的也就是一段,大部分时间也是在过庸俗生活。

  封新城:庸俗但又精致。

  小宝:对,精致是从庸俗发展起来的那套东西,也是生活的艺术,我觉得这跟整个江南的环境是有关系的。

  封新城:你看中国发展到现在,有了中产阶级的雏形,也有了一种对品质生活的向往,而这个向往上海是一个当然的载体,当然的榜样。

  小宝:特别容易接受,这是一种传统。在江南有一个现在被低估了的古人,李渔。王朔那时候说,北京作家和上海作家打擂台,曹雪芹对金庸什么的;他上次来上海我就跟他讲,我说你错了,曹雪芹应该对李渔。李渔是个特别聪明的人,而且他也不求功名,会写东西,会玩女人,他写的《闲情偶寄》我觉得是很完整的一部关于中国美学的书——怎么吃饭,怎么装修,他那时候就有了;怎么种花,怎么选食材,怎么审美,包括对女色怎么判断,他写得特别完整。所以品味生活传入中国以后,现在到上海得到了很大响应,我觉得是渊源有自,江南原来是有这种文化的。

  封新城:《新周刊》对上海的关注形成了很多专题,有一个专题叫《上海不是榜样》,其实潜台词是,有些东西你学不来。

  小宝:对,我到云南去看,云南有很多庙宇,当时有很多江南的官发配边疆嘛。它有很多风格跟江南很像,但是它就比江南要粗糙。

  封新城:这就是历史的东西,它有本钱。

  小宝:我觉得这就是几百年来,江南人民在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里营造出来的一种传统。这种传统倒不一定是文字,但是它流传在生活中,一代代往下传。

  封新城:对啊,像今天我们聊天的这个杜月笙的公馆,这就是本钱嘛。现在到处都把公馆作为一种时髦,可是真正的公馆,在这儿呢。

  小宝:对,现在保存的历史遗迹已经缩小了,旁边又造新房子啊什么的。当时这个花园是非常气派的,现在的豪宅跟它还是没法比。

  “把外地人当乡下人,是底层市民的一种成见”

  封新城:虽然历史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只要这些东西还在,上海人仍然能把那种气象给重新恢复过来。好,接着再替我的老同事问个女性视角的问题:你觉得现在的上海女人,是更漂亮呢,还是变丑了?

  小宝:由于美容术的发展,现在非常千人一面,我都不知道女人原来长成什么样子了。但是起码在大陆的范围来讲,,上海人还是最会打扮的。

  封新城:可以不是非常漂亮,但是她们都非常注重打扮,就像我们对上海人的一般印象都是上海人花在衣着上面的钱最多,跟广州完全走一个相反的路线。

  小宝:而且上海的女孩子不一定完全是追求大名牌,她们追求自己喜欢的;上海有各种各样的小店,像在陕西路、新乐路、长乐路,有的是自己设计的,有的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价格也不贵,女孩子都喜欢穿那类衣服。北京你看到有很多富婆啊什么的,她们穿特别名牌的衣服,但有时候这些衣服显得特别不合身。

  封新城:所以说来说去上海这么多的好或坏,其中一点大家非常认同的是:上海适合女人待,适合女人生活。

  小宝:我觉得最好的例子就是,金星变性之前在北京生活,当她是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来上海生活。她说过一句话,她说上海的空气就是可以润肤的。

  封新城:除了香港,能购物的就是上海了。

  小宝:上海人都很讲究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搭配,好像从小都是这样教育的,从上一代传下来,从小就会,哪怕是在物质生活很匮乏的年代。程乃珊原来写过一个东西写得很好,她说“文革”的时候,全国穿成一片灰蚂蚁,但是上海的女孩子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围巾,戴个口罩,露出一双大眼睛;衣服会稍微经过改良,有点掐腰的——就是那种感觉,让你觉得她还是个女人,虽然穿得很粗重,颜色很千篇一律,但是仔细观察你还是会看出跟别人不一样。

  封新城:对,她会找到自己的变化,区别于其他“乡下人”哈。对上海人来说,其他城市的人仍然是“乡下人”吗?

  小宝:这个是上海人一个很坏的成见。我觉得现在都慢慢地改变了。这种看法如果你要区分的话,是底层市民的一种成见。

  封新城:就是你刚才说的有些东西是上海人永远改不掉的。

  小宝:对,我觉得这个毛病你也不要期望他们改,其实全国各地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封新城:但是像你,或者是老沈,这样的一些人的存在,使我们感觉到,既上海,又不上海,有一种区别。

  小宝:对,我,包括沈宏非,我们还是蛮认同上海很多的生活价值,但有些地方我们也不会跟着他们走。其实在上海生活时间长了你会认识它的很多好处,这些好处是别人一下子看不明白的;但是它也有一些别人觉得很操蛋的地方。其实不是所有的上海人都有这种毛病的。

  封新城:都说身处一种文化中的人对自己的文化批判是最狠的,你有这种情况吗?你看上海看得很清楚,你会不会毫不客气地批判?

  小宝:我做的事情跟文化都有点关系。在文化上上海是很落后的,包括很多行政上的、观念上的,上海还是一个看管得比较严的地方,空间很少,生活的毛边,没有,都在管理之下,所以文化喘气的空间很少。

  上海曾经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虽然不是针对文化的,但是我觉得是有意味的,就是把襄阳路市场给关了。我觉得襄阳路市场是上海改革开放30年最好的一个地方,在这个地方上海人真正得到了平等,这里面你可以看到国际巨星,看到特别大的老板,包括外国来的政府首脑。我觉得那里是特别大的一块空地,是看得到阳光的,而且这种平等是通过商业来实现的,特别代表上海精神。那个地方被关掉,说什么名牌盗版,我觉得有点扬汤止沸,可惜了;虽然它一开始只是卖衣服和鞋子,但它慢慢会有些文化用品在这个市场里出现。这次北京奥运会给别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商业场所是秀水街,秀水街虽然也全搬到楼里去了,经过一些改造,但它毕竟还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就没有了。

  封新城:作为一个上海的文化人,你会有那种发挥余地不大的愤怒吗?

  小宝:上海对很多文化,像北京很多另类的文化是比较排斥的,比方说上海也有很多地下摇滚乐队,有些演出的品质也还好,但他们在上海始终成不了气候;在上海酒吧里,像爵士可能就跟商业啊,和上海人那种欣赏品味接近,这个我就觉得是能够发展的东西。上海的媒体如果能有一个更宽松的环境,我觉得也会出现一批像香港那些比较好的专栏作家。专栏作家现在已经成了香港文化的一个指标了,香港你要说作家是没有人知道的,李碧华天天在《苹果日报》上开专栏;但这个在上海来说是不多的。媒体在广东来说是首屈一指,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上海根本没什么优势。

  封新城:这是上海的一个缺陷啊。

  小宝:在上海,比如说,要办报纸,就要办一张上海的《南方周末》;要拍电视剧,就要拍上海的《编辑部的故事》,就是这样的。在特别影响主流的一些文化形式方面,上海是个特别地方性的城市,还不是一个全国性的城市。

  封新城:那天我跟老同事聊你,我问你的近况,她就短信跟我说,现在人家退休了,专心做名士。这是个什么状况呢?听起来很上海啊。

  小宝:就是不太急功近利吧,因为我小孩已经工作了,就是对生活要求不高吧,自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封新城:你是季风的老板之一嘛,季风也做得很成功,季风对你来说是一个生意呢,还是成就了你的一个文化地位?

  小宝:首先是一个生意吧,但是在文化上是有想法的。我觉得上海应该有这样的东西,其实季风的水准就是,做得不一样,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和新华书店做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封新城:我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考察,不知道你这个生意达到什么样的一个程度。

  小宝: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发展得特别好,但最大的冲击来自网络。

  封新城:对,这个肯定会减缓它的发展,但是就你个人来说,你这里面获得的收入,能有一个对生活品质的保障吗?

  小宝:在上海来说,也不是一定要有多少多少钱来保证品质的,在上海,各种收入都能找到适合它的品质,可以过得比较舒心。

  封新城:那说你安心做名士,这句话怎么解读?

  小宝:这是她的玩笑之辞吧,哈哈。

  封新城:我们凭想象,就是有这么一种生活状态:衣食无忧,活得很自在。

  小宝:对,就是我们做事情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封新城:活得很有品质,就像昨天那个状态,你们会在一个特别好的馆子里吃东西,聊天,会朋友,这会是一种生活常态。

  小宝:对,我觉得上海其实从日间生活来讲是没有什么魅力的。我有个好朋友叫孙甘露,他写过一个电视剧特别好,叫《入夜出门》,上海的夜生活,无论是哪一种,喝酒聊天,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是非常游离于现代发达的媒体的,这种生活是对城市人特别好的一种方式,而且大家形成一种默契就是不让媒体来打捞,就是过这样一种日子。我觉得有这样一种生活节奏,一个人就可以活得很自在。

  封新城:可名士生活,我听起来就有点派对动物的感觉。

  小宝:这个还好吧,派对也是夜生活的一个部分。上海的文化如果要突破,应该从跟消费有关的文化去突破,所以派对倒可能成为这样一个结合点。上海会有一批真正的派对动物,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派对,比如品牌的活动,或者各种各样很好玩的夜场的派对,诸如此类的。当然这都是以小孩居多,但这个生活不受日间生活干扰,它独自发展;日间生活也顾不上来照顾它。所以以后出现的这些人会很反映上海人的优势和优点。

  封新城:我们以前也在上海搞活动,我个人认为也是派对中的一种,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是有点气质不合,老觉得跟上海本地那种名士或者是跟西方生活方式那种商业的派对还是贴不上。所以你看我们在这里做了几年以后就转移到了北方,因为广东更加没有空间,在中国也就是上海和北京了。感觉上上海更消费主义,更商业一些,而北京更文化一点。

  小宝:对,北京是一个文化名人的聚集所在。上海一般情况下的派对也是很沉闷很无聊的,我也不经常去,除非是能碰到一些好朋友,特别有意思的,我就会过去看看。但是我觉得会有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会是派对动物,我觉得这也是新上海人的一种,就是完全都市生活方式的、入夜出门的人。我觉得这些人的存在很好,让上海比较集中、比较一致的东西发生了变异。

  封新城:咱们再用沈宏非做个例子,你看他前半段时间,比较成事儿的那段是在粤语区里,甚至学会了讲粤语;可是你昨天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当我的同事跟他用粤语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用粤语回应。现在他人也回到上海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回归呢?

  小宝:我们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在北京、上海、粤语区三地来说,他可能认为上海是最舒服的一个城市。比如说当一个作家或者是专栏作家、文化人,我听沈宏非说在广东你要说自己是作家,就是乞丐的意思,就是别人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个行业,不知道你干嘛,觉得你这人疯了,神经不正常;你到了北京,北京的作家特别多,而且都是抱团结伙的,但是北京又把作家变成了一种饭辙,一种行业,一种圈子,北京的圈子文化特别厉害,让人感觉很紧张;但是在上海,你说是一个作家,还是有很多人会尊重的,像沈宏非,还是有很多美女来陪他吃饭、献献殷勤什么的。既没有北京的那种紧张,也没有在广东的那种羞耻感,所以我觉得他在上海会过得比较舒服。

  封新城:我们曾经在1998年做过“城市魅力排行榜”,当时对上海的命名,我今天回忆起来会觉得,哎哟,不准确了,因为当时用的是“最奢华”;现在要你来说,上海是最什么的城市呢?

  小宝:我觉得上海是最舒服的城市。奢华,北京比上海更奢华,北京顶尖的那些富人过的日子要比上海奢华得多,而且要招摇得多。

  封新城:当时我们可能对奢华的理解太表面,根本就不明白,觉得上海曾经承载过上世纪30年代那种生活方式,有一种洋化的,物化的、消费主义的东西在里面。

  小宝:上海还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时尚的城市,时尚是什么?时尚是一个虚荣产业嘛。上海是把整个虚荣生活过得最自然的城市,就是把很外在的东西有点内化的意思,它的生活是交融在一块儿的。

  封新城:对,你去淮海路,去南京路,就是它的生活方式本身。我们还开过玩笑,说上海的橱窗就是一个小型的舞台。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如果我在这喝咖啡或者是吃饭,那么外面流动的人群就是观众,它给你演示他们的精致生活。

  小宝:到北京,我去过三里屯的一家酒吧,当时在装修,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还可以嘛,还有点样子;但仔细一看,很多细节太不讲究了,它的电线就是歪歪扭扭地在墙上,这一看就是太不懂装修了。在上海,这种错误是绝对不会犯的。

  封新城:我们还做过一个 “细节时代”的专题,所有的例子就要举上海,因为上海人最讲究细节。

  小宝:西方有一句话,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

  “上海是输出不了价值观的”

  封新城:未来上海还会贡献什么?我有一个模糊的认识,比如说职场文化,就是所谓的办公室文化、白领文化,这些东西它会贡献更多吗?

  小宝:我觉得不一样,北京也有白领文化,跟上海的白领文化不一样。北京的白领文化会做得更戏剧性一点,上海的更注重细节,比如上海职场那种员工和老板的关系,上海不会有北京这么紧张,上海会养成自己的生存技巧;上海的办公室政治在细微处可能要比北京丰富。北京可能的情况是,我就不干了,老娘不干了,或者是老子不干了,就会频繁地跳槽;而上海最好的其实就是被外来人统治,上海也习惯了被外来人统治,他们的NB之处就是在外来人的统治之下怎么样活得最舒坦,外国人统治也可以,被外地人统治也可以。我书店里曾经卖得最好的一本书,是《韦尔奇自传》——韦尔奇从通用退休,他5套住处所有的费用都是通用给他支付的,包括他的衣物洗熨费,都是通用给他终生支付;给他在大都会歌剧院保留着包厢,给他温布尔顿公开赛、美国公开赛、法国公开赛永远的最好的贵宾席,永远免费保留。这个就是上海的白领永远的梦想——我不要自己创业,但要做一个打工的,到他这样的一种水准。我觉得上海人可能对创业方面欠缺一点,做高级白领,他们还是愿意的。姚明其实也是一个打工的,你让姚明自己到美国去投资,哪怕他有足够的钱,做支球队,他绝对不干这个事。他进NBA就一个打工的嘛,他打这份工打得特别好,他绝对是火箭队最优秀的员工。

  封新城:而且他跟刘翔两个人都让我们感觉,他们处理事情的调和能力都是很强的。

  小宝:对,脑子非常灵活,这是城市生活的锻炼。

  封新城:再代我那个老同事问一个问题,她这问题我觉得提得挺怪的,就是上海输出什么价值观,这还能再总结出来吗?

  小宝:我觉得上海不输出价值观吧。上海是一个大城市,不是一个伟大的城市。输出价值观是要让其他城市觉得你这个价值观太牛了,我要效仿你;上海经常是别人开始看不惯,但是慢慢地,自己有了生活经验后会觉得有些误解上海,缺点并不像想象中这么厉害,或者说也能发现上海人的优点;但作为价值观,上海是输出不了价值观的。

  封新城:可是刚才我们讨论的,就是说安心打工,这不也是一个价值观吗?

  小宝:安心打工其实我认为是蛮扭曲的一种人生,像姚明得到这样的一种报酬,你觉得是值得的,但如果你的报酬只是维持一个生活水准,还是蛮辛苦的;而且人生不是生来就打工的,人生有各种各样的,上海是规划得太好了,这个城市会非常单调,从小就培养你,读好的小学、中学、大学,找个好的公司,升到高管的位子,就在这个位子上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我觉得这还是蛮庸俗的一种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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