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梁实秋(3)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9月24日 10:27 三联生活周刊

  动荡岁月

  父亲在美国呆了3年,奖学金还没有用完就回国了。他急着回国,是因为我母亲。母亲自幼丧父,和她的叔叔们住在一起,在那个时代,不经媒妁而自由恋爱可是件惊世骇俗之事。眼看年纪一天天大了,家里的叔父张罗要给她定亲,父亲在美国着了急,学习一结束赶紧就回国了。1927年2月11日,父亲与母亲在北京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举行了婚礼。

  结婚后,父亲与母亲在上海生活了3年,父亲教书为生。在上海时,他们与罗隆基、张舜琴夫妇为邻,这对夫妇时常在午夜爆发“战争”,张舜琴经常哭着跑到我家诉苦,每次都是母亲将她劝回去。

  那一段时间,父亲与胡适、徐志摩等人过从甚密,都是“新月派”的人,父亲与徐志摩管胡适叫“大哥”。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来往不多。父亲也是在那段时间,与鲁迅先生爆发了著名的“论战”。

  父亲生前不大提他与鲁迅的是非,那时我们在台湾,鲁迅与毛泽东的书一样,都属禁书,所以年轻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儿”。直到后来到了美国,我才陆续读到他们当年的文章。有一次我问父亲:“你当年和鲁迅都吵些什么?”父亲回答很平静,他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不同,其实他还是很欣赏鲁迅的。鲁迅认为文学是有阶级性的,而父亲更强调文学的人性,比如母爱,穷人有,富人也有,不论阶级,不管穷富,母爱不是政治的工具,它是永恒的人性,这就是父亲的信念。

  1930年,父亲又带着我们全家来到青岛教书。我就是1933年在青岛出生的,但不到1岁时,因为父亲被胡适先生邀到北大教书,我们一家又回到了北京。其实我对青岛没有任何印象,但1999年我特地到青岛,回到我的出生地、当年我们生活过的地方,一看石碑上刻着的“梁实秋故居”几个字,我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北京的生活没安定多久,1937年7月抗战爆发,闻听自己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父亲当即写下遗嘱,孤身逃离北京。父亲也是第一批从北京逃出来的学者之一。在天津的罗隆基家借住几天后,父亲又辗转到了南京、重庆,自此与我们分离了6年之久。

  1944年,母亲只身一人,带着我们3个孩子11件行李,从北京南下,借助各种交通工具,一路跋涉到了重庆北碚,与父亲团聚。我还能记起到达的那一天,母亲带着我们站在屋子里,有人去办公室喊父亲,父亲进门后跟母亲说了句什么,然后父亲紧盯着我们3个孩子,激动地说:“这就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的孩子!”

  在很多人眼里,父亲是个“洋派十足”的人,这可能归根于父亲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一些习惯。但骨子里,父亲绝对是一个有很深中国文化情怀的人。他从美国回来立即抛开钢笔用起了毛笔,直到抗战结束后,才不得不又用起钢笔。很多人问我:“你父亲英文那么好,是不是在家里整天和你说英文?”恰恰相反,父亲在家从来不跟我说一句英文,他只说北京话,穿那种手纳的千层底布鞋。从美国回来教书时,他口操英语,却总是长袍马褂,千层底布鞋,叠裆裤子还要绑上腿带子,经常引得时髦男女窃笑。

  抗战结束后,我们一家又回到了北京。但战火并没有就此熄灭,1948年底,形势已经开始不稳,父亲带我和哥哥先从北京赶赴天津,想抢购船票去广东。母亲留在北京处理亲戚的房产,准备第二天去天津与我们会合。不料当天晚上铁路中断,我们父子三人进退维谷。母亲急电,嘱我们立即南下,不要迟疑。第二天,我们三人惶恐不安地登上了轮船,却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当我们漂泊了16天到达广州后,得知母亲成了北京城最后起飞的两架客机上的乘客之一。那时北京还没有天安门广场,就是把东长安街上的树砍倒,作为临时跑道,母亲乘坐的飞机擦着树枝尖起飞。我们一家人在广州又团聚。

  当时大姐文茜已从北大毕业,因为结婚嫁人,没有同我们一起走。而哥哥文骐正在北大读书,到了广州后,哥哥觉得台湾没有什么好大学,最后决定回北京继续上学。结果我们自此与哥哥、姐姐生死不明地分隔了几十载。当时没有人会预料到分隔得那么久,如果预料到那种结果,我想我们一家死也不会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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