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品

　　导演胡金铨拍摄过《山中传奇》，借助中国人对山中鬼神的想象力生发而成。真实的山中传奇没有那么奇异——不过更有神秘蛮荒的力量感。在离开黑龙江省黑河市不过十几分钟车程的中俄边境的锦河大峡谷，就是一个新近被发现出来的“山中传奇”。

锦河大峡谷

东方红煤矿景象

　　因为一次打猎的偶然发现，这个大峡谷在2008年才呈现在人们眼前。黑河地区的地貌属低山丘陵地区，山体属慢慢剥蚀而成，一般说，山顶浑圆，山谷也很宽阔，缺少险峻之势。

　　这片新发现的区域却呈现神奇地貌：眼前为两个欧母符号，绵延10多公里长的峡谷，最深处有100多米，峡谷中的河流虽狭窄，可是水流很急，看上去有深不可测的感觉。这里属于小兴安岭东麓，本不该有如此地势，山地余脉和世人开了个“险峻的玩笑”。

　　一个猎人的偶然发现

　　2008年秋，锦河农场的猎人李瑞山在离开农场本部10多公里外的石金河畔打野猪。他还记得，那天带的是独弹枪，子弹有力。这一天他心情很好，尽管打野猪已经是他的家常便饭，可是一天发现几头野猪的情况还是让他惊喜，他奋力追赶山坡上一头被猎狗围攻的落网野猪。“那猪跑得还挺快，它边跑我边追。”他说。

　　另两只野猪刚被击中，正滚下山坡，这是个让人兴奋的场面，可惜没有任何人看到。离开场部10多公里的这个荒僻山岭里很少有人迹，除了猎人和采药的农民。这里到了秋天，不仅野猪、黑熊、马鹿、飞龙等野生动物众多，黄芪、龙胆草、山参也遍地皆是。

　　坐在我对面的李瑞山看上去并不特殊，个头平常，却有着多年的狩猎经验。锦河农场是黑龙江最北端的农垦土地之一，地广人稀，他说他从小随父亲学打猎、下套，包括训练猎狗，样样全能。这些年因为林地保护，野猪多起来，他喜欢上山猎野猪，枪法很准，每年秋天，几乎经常都有收获，一直到下雪前，猎上二三十头野猪，满足自家和亲戚过年所需，并不是难事。

　　李瑞山说，那头大野猪动作迅捷，他边跑边喊，带的猎狗也挡不住它。石金河畔都是无名的山头，林地密集，他急追了半个小时，最终跑不动了，大公猪也没了踪影。他累坏了，躺在山坡上，此时正好是傍晚，偶然在山坡上往回一看，他惊呆了——风景竟不是在山脚下常见的模样，夕阳下，石金河两岸的山谷呈现出优美的孤独，弯成一个倒过来的半圆形，坡地树林已经半红，与高大苍绿的落叶松相映成趣。“原来我们这偏僻的地方还藏着这么美的风景！”他说自己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是觉得漂亮，不是能用一般言辞说出来的。

　　那天晚上，李瑞山兴奋地用大野猪的獠牙就酒，“里面有髓，特别香”，日间的发现让他难忘。

　　不过，如果不是新来的农场领导王毅一再鼓动要开发旅游产业，也许李瑞山看过后一段时间也就忘记了。可是机缘巧合，正好农场苦于自己的旅游资源不够发达，他带着试试的心态报告了这个情况，几乎所有人来看的第一眼，都是发自内心的赞美。正逢深秋，峡谷里红色、金色和紫色的野花都开放了，从山坡往下看，像泼洒出去的花的河流。

　　这里离最近的有人迹处的山神府地区有七八公里距离，从山头上俯瞰峡谷，多年来峡谷一直掩藏在深山中。当地人最多也就将之称为石金河两岸的山谷，没有专门的名称。场部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路，大家穿越7公里的次生林地，砍开了一条人行的道路。

　　没多久，李瑞山在离开这里几百米的另一个山头，又发现了一处峡谷，两片峡谷首尾相连，成为两个欧母符号。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联想，当地人称这两个峡谷为“情侣谷”，它们连起来有将近10公里长。

　　为了这个发现，场部奖励了李瑞山3万块钱。这个猎人很快将之用在了野猪养殖上。走近他的养殖场，只见屋外的大铁笼里站立着一头黑熊，见有人走过，野性未泯地把巴掌伸出笼子一捞，迅疾得令人吃惊。这头熊去年还是熊崽，是李瑞山在离农场几百里的地方伐木时捡到的。“刚养的时候满地爬，和小狗一起吃东西。”不远处，是他捕到的狍子和梅花鹿，还有他买来的鸵鸟和孔雀。当然，最壮观的还是满地乱跑的几百头野猪，他将野母猪捕捉驯化，繁衍成群。

　　李瑞山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狩猎最大一头动物的经过，那是一头大熊，是在山谷寻野物的时候碰到的。“一只冬眠的大家伙，我还没看见，狗已经扑上去了。好家伙，站起来光是头就比一般的熊大几倍，眼睛模模糊糊的，冬眠呢。我本想转身逃开，可那几只狗瞬间就被它挑死了。驯好的狗不肯轻易离开，围在那吠，我开枪，一枪，轰，中了眼睛，它本身就看不清，不过还往这里扑，又一枪，才把它打倒。李瑞山说，这头熊因为太重，他运了7次才把它运回家，光是给它翻身，就找了三个人帮忙才翻动。这样的猎人，成为大峡谷的发现者，也并不奇怪。

　　中苏边境的关东军防线

　　离开大峡谷最近的有人烟处，是山神府，这个听起来很乡野的名字却很有来历。按照同治年间的《黑龙江通省舆图总册》记载，现在的锦河农场区域，当年只是几个小屯，各自只有几户人家，如离开瑷珲西北50里是石将河屯，西北45里是核桃沟。到了1915年，曾在附近的宏湖图建立了黑龙江省鄂伦春第一小学，可最终因为学生难以招收而搬迁。

　　这种情况，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才突然改变。按照日本关东军《对苏宣战纲领》，这里成为对苏联作战的前线，人迹罕至之地，就处处成了兵营。

　　离开大峡谷仅几公里外的山神府，成为当时众多铁路、公路停靠之地，1935年竣工的黑罕(黑河－罕达气)公路，1936年修建的黑嫩(黑河－嫩江)铁路都有山神府站，后来更在这里修建了军事工事。按照当地人的回忆，山神府一度曾膨胀到了人烟鼎盛、街巷繁华的程度，以至在日军中流传“大大的山神府，小小的哈尔滨”，现在当地人还常提起。

　　是准备攻击苏联，所以番号开始就叫“国境守备队”，黑河驻扎的是“第七国境守备队”。从1934年开始，要塞的修建就开始了，他们的任务是战斗到最后，因此修筑了大量地下工事和地面堡垒，这些地下工事非常严密，余戈说他专到东北一些要塞考察过：“他们修筑的思想是，只要地下有人，苏军从上面就攻不过来。而且要塞的布局很严整，细节完备，有一个要塞挖出来一堆左脚的靴子，因为防止苏军占领后收缴物资，把右脚靴子全部库存到别处了。”

　　要塞既重要，负责的军官也都是日军所谓的“功臣”。余戈说，发动卢沟桥事变的关键罪魁森田彻就坐镇黑河要塞，任“第七国境守备队”的队长。卢沟桥事变时他是驻军的联队副，现场指挥。

　　黑河要塞留下了什么？我们又找到了李瑞山，他是最熟悉路途的人。离开山神府不远的大片树林里，他发挥着猎人的本能，一会儿低头告诉我们这里是狍子行走的路线，一会儿指着说此地有飞龙，果然，一会儿草丛里就飞出了一只。

　　当年的要塞衰败之快超出想象。当时山神府有远东机场，驻有步兵、炮兵、汽车兵等诸种部队，现在只看见地面隐隐约约的车道，两旁栽种的樱花树和松树均很粗大，众多的房屋则只能见地基的影子。随着黑河的解放，这里多数建筑物材料都被苏军运走，然后又被历次黑河的城市建设所征用，最后连埋在地下的石头地基都被挖走，这里就恢复了森林的原始面貌。

　　在离开公路几公里的密林深处，我们还看见了一片墓地，上面的字迹很多已经湮没，仔细分辨，才能发现是一片日军墓地，据说前几年还有日本老兵来此祭奠。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的攻苏战略方针改变了，变成了南进计划，海军部队得势，作为控制黑龙江江防要塞的山神府，其实从那时起就开始走向衰落了。”专门研究日本关东军的学者周爱民给了我更深入的解释。黑龙江社科院的周爱民因为学术课题的缘故，曾对边防要塞做过详细研究。根据他的考察，山神府驻军大概有3个中队，人数不到2000，但却是关东军中的重要部队，所以装备精良。“关东军兵种齐备、编制特殊，黑河地区有重要阵地，汽车兵、战地医院都有，所以你们见到的遗迹很有城市的模样，这也是‘大大山神府’一说的由来。”

　　黑河还有另一特殊之处，它是日本军部驻扎在黑龙江的三大特务机关之一所在地。周爱民说：“当时在这里建要塞的百姓很多是内地征集来的，许多人后期又被驱赶到别处筑工事，后来多数死亡，所以要塞内部的情况，周边百姓根本不知道。即使是民用列车，当时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也实行军事化管理，窗户不许打开，普通人不能下车。”

　　巨变发生在1945年8月8日凌晨5点，那天是日本的“大昭奉待日”，大批日军过完节日后正在休息，苏联大使莫洛托夫送给日本使馆战书，送达时间是日本的半夜24点，随即大军压境，拂晓时候，守卫黑河要塞的日军已经溃不成军了。

　　现在站在已经恢复成野生林地的山神府要塞，阳光也照不进茂盛的树林里，历史就这样翻过去了。

　　大峡谷流域的关东文化

　　站在山顶看大峡谷，有两条木质悬空栈道通往峡谷深处，几公里长，步行下谷是最好的选择。可以从白桦和黑桦组成的林间一直穿行走进谷底河边，这是一条美丽的林间栈道，沿途有桦鼠的影子掠过，而野葡萄和五味子也时常可见。

　　修建这两条栈道是锦河农场场长王毅的主意。李瑞山发现大峡谷没几天，王毅说他尚未自己直接去观察大峡谷，就下了决心要开发这里。他告诉我，之所以渴望开发旅游，是因为发现这个地域极北的农场要发展农业很是困难。“这里属于低温带，无霜期短，正常品种种植在这里常常没有产量，资源优势太弱。2007年的时候，《闯关东》剧组来这里拍摄，那时我刚到任，已经意识到常规的种植业在这里没利润，只能另辟蹊径，结果和剧组商量，把景留下来，我们可以开辟成旅游景点。赶上这剧热播，又有几部电视剧在这里拍摄，我正在寻思是不是能把这里变成中央台的东北外景基地的时候，李瑞山来报告他的发现了。”

　　王毅说，听到汇报不到一周，他就把道路修进了大峡谷，看过这个峡谷的人都觉得这是锦河农场的“金娃娃”，可以和国内其他著名的峡谷媲美。“我们做规划也就格外小心，从开始就确定不破坏植被，然后把大峡谷周围的1000亩土地划为核心区，自然风貌保持不变，把离开这里7公里多的山神府做成游客中心。”因为开发谨慎，大峡谷保持了很好的自然风光，今年春天，小兴安岭杜鹃盛开，王毅灵机一动，在这里搞了第一届兴安杜鹃花节。“完全没准备，第一天看见花，夜里去黑河的学校和校领导商量，拉他们的学生和留学生来参观我们的大峡谷，还来了200多名武警，结果，来峡谷看杜鹃也出名了。”

　　有壮丽的峡谷，那么有没有可能这附近有温泉？毕竟这里离“五大连池”并不遥远。去年8月，中国科学院的一家探矿机构在农场的邀请下前来勘探，结果就在场部所在地不远处发现了62摄氏度的高热温泉层，初步探明宽度有1970多米，每小时能涌出20吨。这个温泉的发现，可以改变的是区域面貌：农场的供热系统可以解决，利用地热系统解决隆冬蔬菜种植问题，还能招徕大量的俄罗斯游客，“与大峡谷的发现可以相提并论”。

　　这一切都被王毅认为是老天爷给的。可是，在随他一起看完了老金沟之后，还是觉得，黑河地区的富裕和神秘，其实远非一句“老天爷给的”那么简单。锦河农场紧邻石金河，流入黑龙江的石金河流域盛产黄金在清末就被人认识到，于是，大批的山东人就来这里淘金。不过，为保护生态，真正的老金沟现在已经被当地政府填平，种植了林带，现在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老金沟是在大峡谷流域复制的，两山夹一沟，里面的山神庙，老把头供奉处虽然都是布景，可是多是实景搭建，巨大的淘金用的溜槽和小巧的金簸箕都是根据实物复建的。它就是电视剧《闯关东》的外景地。

　　王毅是个理想主义者，在迅速修建好大峡谷栈道的同时，他正投入更大的热情在温泉开发与石金河水域的改造上。在他的蓝图中，如果这三项开发都能如愿完成，锦河就可以成为漠河－黑河－五大连池这条旅游黄金线路上的一个重要旅游点，吸引更多钟情于原始生态的旅游者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