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品

　　清晨六点，新加坡时间七点半，我在依傍在伊洛瓦底江(Ayeyarwady River)边的古城醒来，四周漆黑一片。我住在蒲甘古城的一个度假村的小木屋里，这些小木屋周围种满花草树木，仿佛置身林间，我是被林间早起的鸟儿的鸣叫唤醒，我想没有比这更为自然而然的了。

黎明是天地间庄重神秘的开启仪式

　　出了酒店大门，步行并不很远，我已经来到这座路边的佛塔前。现在，我需要摸黑爬上佛塔观看向往已久的日出。

　　这里的佛塔有两大类，一类是实心塔，有镇塔宝物先行埋入塔内地宫中，无法攀援。一类有门，可以进入塔内，也称佛窟，浮屠，内有隐蔽狭窄的台阶，可以攀援，但需要手脚并用，有些危险。因此，出于安全和保护的考虑，一些佛塔已被设障围住，只可远远观望。

　　这里需要稍稍介绍一下蒲甘历史。

　　1044年缅王阿奴律陀征服南方孟族，统一缅甸，建立缅甸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蒲甘王朝(1044-1287年)。

　　蒲甘王朝历史上有两位了不起的君王，阿奴律陀和江喜陀，他们壮大骑兵军力，扩张与征服，令国土面积不断扩大，统治地位不断巩固，之后积极发展经济，国力日渐强盛。

　　蒲甘王朝时代大力提倡佛教，广建佛塔，据说历史上在蒲甘方圆不过5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共建有444万6733座佛塔。特意把这个数字抄录下来，无论确实与否，说明一个重要事实，就是这里曾经有很多很多佛塔。

　　其实，就算今天看来也是很多，据不完全统计，现存佛塔约4000座，依然不负“万塔之城”美誉。

　　真的，很少看到如此宏大繁盛，连绵不绝并与自然交融在一起的建筑群，一座座佛塔大小不等，风格各异，连绵起伏，交相辉映，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置身其中，的确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它们的形成历经百年，建造完成之后，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又是千年百年，这种时间上的虚幻印象，连带让我觉得空间所见也有虚幻不实之感，古老文明留下的遗迹是心灵最深处的震撼。

　　站在一个人的观景台上，黎明似乎是一次天地间庄重神秘的开启仪式，我能够清晰感觉到这片广袤丰厚的土地如何一点一点焕发醒来，袅袅雾霭如同薄纱羽衣，在冉冉升起的阳光下，丝丝缕缕飘飞起来，飘落在树梢丛林间，徜徉在佛塔山峦间，层层叠叠，飘来荡去，若即若离，弥漫又离散。它们倒像是我的无法言说的激动，又像是我尚不能清晰表达的思绪。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佛塔的外壁和塔尖，身心似乎也被那一层温暖耀眼的金色涂抹照耀，变得宁静安详，充满飞越的向往，我屏息观望眼前的一切，和一切变幻，无声无息，却又寂静有声。佛陀出生于无忧树下，觉悟于菩提树下，辞世于沙罗林间，关乎草木，融入自然，而我们现在正置身自然，佛塔不可历数，佛陀无所不在，反观清明内心，方能找到神明所在。

温暖耀眼的金色涂抹照耀佛塔

　　白天，马车上的漫游

　　在古城逗留，每天的功课除了佛塔还是佛塔，日子因此变得悠长缓慢。

　　漫游的方式最好就是乘坐马车，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按图索骥，寻找那一个个散落在荒野中的曾经辉煌的佛塔遗迹。下午天气干燥炎热，可以坐在古城边的大树下，或者伊洛瓦底江边的小餐厅里乘凉避暑，看书，听音乐，享受缓慢恬静的田园时光，等到太阳偏西，暑气渐消，再坐上马车，一路寻找最好的地点观赏日落斜阳。

　　因为穷尽资源建造佛塔的缘故，蒲甘以及周围地区的森林资源破坏严重，所以在这里看不到通常中南半岛特有的林深路迷的原始热带丛林景象，这里多是一些灌木，仙人掌，落叶乔木，当季节转到年尾凉季，更是满目秋色斑斓，天气干燥，太阳炙烤，裸露的黄土地更有沙漠荒原之感。

　　坐在马车上，随心所欲，自由散漫。驾车年轻人一路跟他的大马说话，嘟嘟囔囔的，好像说着什么亲近的话，那大马就听懂了，快了，慢了，停下，继续，转弯，向前，一路尘土飞扬，古道，土路，灌木，杂草和坑坑洼洼，大马全都认得，只要驾车人轻声絮语，哒哒的马蹄声就把你带向远方。然后有包头巾的女人，穿沙笼的男人，还有他们的牛，他们捡拾庄稼的箩筐，站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向你挥手示意，我也愉快地向他们挥挥手。

　　问赶马车的年轻人，你喜欢这些佛塔吗？他告诉我，他太喜欢这里了，因为这里有他的父母，家人，朋友，他的家族世代生活在这里，所以他才幸运出生在这里。这些佛塔保佑了他的祖先，也一定会保佑他以及他的家人和后代。

　　我惊讶于他的简单英语中的“幸运”和“保佑”，细细体会和尝试了解他的思想和逻辑，在这个85%以上国民普遍信仰小乘佛教的国家，重要的不是国家和政党，而是族群和人群，是宗教和信仰。

　　可是这样的信仰，皈依，修行与世俗红尘的生活又有怎样的距离和分别呢？佛陀思想的光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照耀超过2000多年，那些极尽世代人类的智慧与思想，艺术与才华的佛塔建筑，绘画雕塑也已经存在千年，当地人民至今还是把他们全部的财富，仅有的积蓄奉献给他们的信仰，因此到处可见佛塔的金顶闪耀，可是神的信徒，大地的子民却依然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苦不堪的生活，那么信仰究竟归去哪里？

　　这些问题似乎严重困扰了我，它突破了我对于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所留存的废墟，古迹所带给我的认识与了解，远行其实也是在找寻某种道理，让停滞在某个时空中的凝重的生命，因为异域风情而被唤醒，然后，看见。

　　夜晚，一轮明月的晚餐

　　奔波的行程，奔波的思想，夜晚，坐在高大挺拔的凤凰木下开始我的晚餐，一抬头，树叶间隐约看见夜空，看见一轮明月。

　　所有曾在蒲甘古城旅行的人都会有的一种感觉，你的视线已经离开那些佛塔废墟，但它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潜入你的心底，张开眼睛，闭上眼睛，微笑着，沉思着，它们如同画卷徐徐在你的脑海展开绵延，成为挥之不去的印象和记忆。

　　我忍不住又在想，难道信仰真的永存？那些雕塑和建筑是人们以对于佛陀思想的理解所成就的艺术存在，因此，我想，人类的思想和情感才是伟大的，人类所创造的文化艺术才是真正永恒的。

　　个体生命会消失，甚至民族族群都会消亡，可是，如果可能，我们会在那些留存的残垣断壁中间，在枯槁的贝叶经上，在斑驳颜彩的壁画上，依稀可辨认人类或族群曾经的思想和情感，那么我是否可以说，形式获得某种永恒。

　　不过我倒是相当肯定，曾经辉煌一时的古城消失了，古城人民所创建的古老文明，灿烂文化和艺术具有某种永恒依然存在。

　　露天餐厅的一角，一个男子正在弹奏一种缅甸千年老的乐器“弯琴”，又称缅甸竖琴，传入中国后，新唐书中称之为凤首箜篌；一个涂了香木粉的女子微笑着，坐在一角唱着温柔的歌，听不懂她在唱什么，那也是一种生活。

　　不远处可以看见宽阔浩荡的伊洛瓦底江在渐渐的夜色中缓缓流淌，听不见江水的声音，却能感觉江水的力量，想起从前关牧村的歌里唱，“晚霞映红伊落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海鸥啊海鸥，你那婉转动人的歌声，搅乱我平静心房。”而我不能平静的思绪在蒲甘这片土地上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