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龙纹身的女孩》纯是悬疑片，但我已经习惯性地要从大卫·芬奇的电影中解读出意义。这种中国式偏执下，一切电影都是“龙”纹身的电影。

　　大卫·芬奇对很多当下的中国电影观众有启蒙之功。1992年他拍《异形3》的时候，中国刚刚是录像带的天下。50后、60后成社会中坚，物质支撑的精神享受抬起头，异形系列当时完全是被当成寻求刺激的恐怖片来看。

　　《异形1》中强调的场景是：异形的血液是强酸，杀死异形代表自己极可能也会受损，暗合了冷战下的核阴影。而《异形3》中这样的意识形态隐喻已然弱化。但它是这一系列中对人的精神世界探讨最深的，当然这些当时都不会被注意到。因为上世纪80年代末一轮关于社会制度的探讨结束之后，新的关注力还没有萌生，消费主义又张扬起大旗，成长中的一代更多关注的是情与爱，钱和欲。在1995年大卫·芬奇拍出了技术和艺术性俱佳的《七宗罪》之后，并没有在中国迅速流传。相反当时流行的是纯商业的《泰坦尼克号》和《真实的谎言》。

　　1999年《格斗俱乐部》出现，这是大卫·芬奇的电影中探讨意识形态最深入的。当时又恰逢网络在中国高校兴起，电影得以迅速在青年学生中流传开来。网络对新一轮的启蒙居功至伟，青年学生看到的不仅仅是电影的技术，随着见识渐开，电影中的意识形态探讨被越来越多地关注。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美国独立电影、欧洲电影在中国内地遍地开花。文化探讨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对比视野下的社会批判再次提上日程。其实厘清了这个背景，能顺带解释很多文化现象。比如姜昆的相声，在80年代很受欢迎，因为他嬉笑怒骂针砭了文化心理，后来日薄西山，是因为社会批判需求高涨，他的相声已经落后于人们的需求。郭德纲则不同，他并未复兴传统相声，而是针砭社会的现场砸挂，在一笑中让观众稍微宣泄了无奈。

　　大卫·芬奇的启蒙意义正在于此，他让压抑的青年观众看到了电影在轻松与刺激中照样能自然传递出复杂与深刻。启蒙的大敌之一是灌输，而大卫·芬奇的技术让年轻人乐于接受电影。之后《七宗罪》重被提起，域外电影，特别是形形色色深沉而又古怪的欧洲电影被关注。而大卫·芬奇的趣味却不在社会批判，悬疑才是他的鹄的。但他的电影在中国任务已经完成。看他的电影长大的中国青年，现在正要成为社会中坚，甚至已经是白领骨干，他们的精神偏好更靠近所谓的公知布道。所以后来大卫·芬奇《十二宫》里让人迷惘的杀手，《返老还童》里奇绝深沉的爱情只会给老观众带来新鲜，却难以有震动。

　　其实，西方的电影，不管是独立电影还是纯艺术电影，很少会刻意探讨意识形态，因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只不过大卫·芬奇早期在中国流传的电影正好碰到了这一块，所以往往被贴上某种标签，放到中国的现实之中有了比较的意义。他最擅长的就是拍那些被孤立被边缘化的人，正因如此，当他在看了《龙纹身的女孩》小说的开头之后，就明白为什么别人要找他来拍这部电影了。

　　《龙纹身的女孩》的原著小说隐喻了瑞典的历史与社会，这些元素在早前的瑞典版与大卫·芬奇的版本中都被弱化了——已经有人分析过小说与两版电影各自的不同。但两版电影与小说的最大不同都是将背景简单交代，迅速地进入莎兰德与布隆维斯特合力破解迷案之中。作为悬疑电影，这个选择是必须的。

　　我要说的是，电影其实已经在精神上脱离原著。原著作为系列小说的第一部(据说作者拉森本想写七步曲，但第四部没写完就过世了)，更多的是交代背景，戏剧性并不出众。小说里的莎兰德因为年少的荒唐而被挤到社会边缘，布隆维斯特则因为权贵一手遮天而被打压，他们合作，通过自己的能力为对方解决了问题，其实是形成了一个对抗社会假恶丑的联盟。但是电影里已经没有一点儿这样的意思。

　　再深入一点儿，瑞典版其实是莎兰德的天下，女人最大，她甚至在主导故事走向，帮布隆维斯特解开了谜题。而大卫·芬奇的版本是男性视角，两个人几乎同时解开了谜题。更有一个细节差异是这样的，瑞典版里，莎兰德被她的监护人性侵犯，镜头先交代了她把摄像机藏在包里，然后录下了监护人侵犯她的过程。而在大卫·芬奇的版本里，是先展现了她被侵犯的过程，最后一个镜头交代了她把摄像机藏在包里。这个不同的顺序让人感受到的莎兰德是不一样的，而这种女性分量的区别也正是这两个版本最大的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大卫·芬奇已经越来越主流化，虽然他的口味依然刁钻。正像《龙纹身的女孩》剧中人所说：“强奸，虐待，火灾，动物，宗教，我有漏掉什么吗？”大卫·芬奇什么都没漏掉，但是他的中国拥趸在他的电影里已经找不到昔日的寄托。这不是大卫·芬奇的叛变，而是中国观众的悲哀——被逼要到电影里找到针砭现实的蛛丝马迹。电影在诞生的时候就是为了图一乐儿，但在中国，却总是摆脱不了宣传工具或斗争武器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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