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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蔡明亮的追忆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12月03日 08:17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或许在这个一切都可以用金钱、速度衡量的时代,蔡明亮太慢了,他和他的演员们不像是活在21世纪,倒像从上世纪中叶穿越回来,突然被扔进错乱的时空,去意徊徨。

  虽然在不同的时间接受采访,导演蔡明亮和演员杨贵媚却问了记者同样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想起采访我的?”他们很自觉地把自己边缘化了。或许在这个一切都可以用金钱、速度衡量的时代,蔡明亮太慢了,他和他的演员们不像是活在21世纪,倒像从上世纪中叶穿越回来,突然被扔进错乱的时空,去意徊徨。

独角戏《只有你》——杨贵媚独角戏《只有你》——杨贵媚

  坐落于台北市中心的“两厅院”是1987年的产物,“国立戏剧院”和“国立音乐厅”的合称,巍峨辉煌的中式建筑,有着与时代不容的安详稳重气质。蔡明亮的三出独角戏就在这儿的实验剧场演出。

  这三出戏的母题是《只有你》,这是李香兰的一首歌名,蔡明亮是痴迷的老歌爱好者。他的爸爸最爱周璇,一听到她的歌,就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蔡明亮的偶像是李香兰,因为李和他一样,都是“没有身份的人”。

  出生于马来西亚沙捞越州的蔡明亮从小就体会到民族意识的强悍,华人与马来人的对峙,他的同学会骂马来人是猪,因为人家不吃猪肉。曾经有出租司机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中国人”,再一细问,司机很激动地说:“你明明就是马来西亚人。”

  “可我明明是马来西亚的中国人啊!”蔡明亮无奈地说,爸爸常讲“落叶归根”,让他学成后要回大马服务,死后一定要葬在故乡。蔡明亮却回答说:“落叶本来就是没有根的。”他没有归属感,常常自嘲:“我的世界没认同,我是地球人。”

  《只有你》分为三天表演,每场都有两个小时的时长,演员分别是杨贵媚、李康生和陆弈静,戏剧的内容来源于他们的个人生活,台词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电影还可以用光影、效果补足,对于密闭空间,通常需要大量对白的戏剧,着实属于异类作品。

  对于内地观众,杨贵媚有一部众所周知的代表作《妈妈再爱我一次》,她就是里面的妈妈。当然,这部纯商业片对于她个人生涯根本不重要。她是金马影后,真正的代表作是《无言的山丘》、《饮食男女》,当然还有蔡明亮的《爱情万岁》。比起她职业演员的身份,另两位演员的生活就很戏剧化了。

  在李康生的独角戏《我的沙漠——李康生的鱼》里,讲述了蔡明亮发掘他的地点和原因。在西门町的一家电子游乐场,李康生默默地抽烟,那时他只有20岁出头,但在蔡的眼里,李康生酷似蔡做小生意的父亲,于是,蔡明亮为他写了《青少年哪吒》。有7个兄弟姐妹的蔡明亮从小在外公家长大,父亲对他来说,既遥远又向往,他把对父亲的情感投射在李康生身上,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围绕着“少年小康”讲述,只不过现在“少年小康”变成了开始独立执导电影的“中年小康”。

  父亲每天的工作是煮面、卖面,他教训蔡明亮时举自身的例子:尿急的时候忍着,因为客人不断,哪怕厕所就在对面,一忍就要忍三小时。“忍耐”对蔡明亮来说是郑重而有诱惑力的词语,在李康生表演的戏剧部分,李被打扮成玄奘,边摆咸鱼边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如果有足够的投资,蔡明亮最想拍的人物就是玄奘。“毅力超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个沙漠中踽踽独行的身影是他眼里最纯真、最理想化的人。

  父辈们总期许儿女能脱离自己经历过的生活,因此蔡明亮有机会深造,但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读了家长认为很没有前途的戏剧系。但由于父子沟通不畅,父亲的一切不满只能通过母亲告诉他。刚毕业时蔡明亮给电视台当编剧,他自己很瞧不上这工作,但父亲临终时和他讲:“你那个单元剧《海角天涯》反映很好,我看了三遍,终于看懂了。”蔡明亮说:“我走出去好感动,别的观众看不懂就算了,不会像我爸这样看三遍。”所以,李康生表演的一半是他自己:不拍戏就去潜水、抓鱼;另一半则是蔡明亮的父亲:听着收音机里的老歌发呆。

  陆弈静则是蔡明亮在咖啡馆发现的,她那时刚离了婚,困守着自己的咖啡厅生意,她只演蔡明亮的戏,演完就回到咖啡厅。这也是蔡明亮的演员们都不像演员的缘故。

  蔡明亮也喜欢巩俐、刘德华、张丰毅(微博)、章子怡这样的演员,但他很诚实地说:“我不太有机会和这些人合作。”所以当有媒体问他为什么总是一班演员反复使用,他会保护性地说,享受长期和他们工作。在接到“两厅院”的邀请后,他的第一打算就是找齐自己的常用演员,挖掘他们生活中不为他知的那面。尽管总在一起工作,李康生甚至还和蔡明亮做邻居,但蔡明亮很少会过问他们的隐私。

  蔡明亮是个享受孤独且自我保护的人,他不觉得孤独是一件可怜的事。因此,在他的戏剧或电影中,孤独是永远的主题。

  “天上的星星,为何像人群一样拥挤;地上的人们,为何像星星一样疏离。三出戏剧的开头与结尾都有这支歌在清唱。我相信这三位演员的业余生活不可能孤僻至此,但蔡明亮一定遴选了他们最孤独的一天。表面上,他们在演自己,实际还是蔡明亮的分身。

  这其中职业演员杨贵媚最难挖掘,蔡明亮嫌她不够敞开,但她认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我没有早上,也没有晚上。”前几年她在演电视剧,日夜泡在摄影棚,回家就是睡觉,近来才学会懒床。在《杨贵媚的蜘蛛精》这个段落,一开头就是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顶多脚部有一些活动,长达20分钟。用文字叙述可能不觉得怎样,但在黑暗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的剧场里,这对观众的耐心是个巨大考验。陆弈静的段落里也有“睡觉”的部分,蔡明亮对她的要求就是:“你要很强悍地睡在那边,哪怕200双眼睛盯着你,只能长不能短。”

  “为什么演员不能睡20分钟呢?”蔡明亮反问,他提倡演员不是用演技,而是用生理去表演,演员要克服的是体力、耐力和对氛围的掌握。他的电影里很多都是真的,他的演员们甚至有办法让自己真的呕吐。记者看演出那天,陆弈静状态不好,因为她每场戏都吃得太多,顶住了。她用至少5升的大桶喝水,要吃掉很多食物,不是每场戏她都能吃下同样惊人的数量。杨贵媚需要像一个机器人一样颠着转圈,李康生要很缓慢地慢走,蔡明亮的要求是坚持到他们体能的极限。最后一场,李康生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把自己浸入一个鱼缸,等待一首歌唱完,才能出来换气。

  杨贵媚第一次拍蔡明亮的戏是《爱情万岁》,她扮演一个房地产中介,在此之前她刚拍过李安的《饮食男女》,感受到好莱坞式的正规作业方式。蔡明亮的电影不讲故事,没有剧本,跟着感觉走,为了节省胶片,开拍之前要试很久的戏,一直逼到演员情绪的死角,他才出其不意地抓他们的状态。杨贵媚几乎与蔡明亮翻脸,可是当她在电影节上第一次看到成片时,嚎啕大哭,觉得表达了她想说而说不出的东西。有一场戏是她和陈昭荣(微博)在床上做爱,床下藏着李康生,杨贵媚完全不记得现场有李康生在,自己看到那一幕颇为吃惊。从此以后,她拍蔡明亮的戏,再不问为什么。

  通常的概念里,独角戏就是要展现演员演技,蔡明亮却要求演员放弃揣摩角色,而是借由排演过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中国人看戏有个毛病,必须要看懂,少了欣赏的概念。观众自古以来就要看戏文,没有故事就有了障碍,这些障碍是自己设定的。”所以蔡明亮鼓励演员在台上静躺20分钟,实际是他对观众的一种观察,有的观众打哈欠,有的心不在焉,也有的默默等待。有位坐在第一排的观众不停地用脚去拨弄台边的土,影响到杨贵媚的情绪,蔡明亮告诉她:“你可以加句台词,请他出去。”

  观众看不到他想要的就会走,但蔡明亮坚持:“不要以为买票就是老大,艺术品的真正主人是作者。观众希望从我这里拿到值回票价的感动,可我认为给他20分钟空白去思考比给他感动还重要。”

  不取悦观众的想法是从蔡明亮来台湾念大学时开始形成的。他在东南亚看到的都是商业片,80年代初台湾恰逢解禁,资讯爆炸。“以前冰心、‘五四’时期的书都是禁书,《阿Q正传》偷偷看,没人知道刘三姐是谁,突然眼界开了。”相比于东南亚,台湾有文化底蕴,电影资料馆刚刚成立,学艺术的大学生可以看到金马奖的外片观摩,而且是不经检查的外片。蔡明亮在那个时期看到了大量早期日本、欧洲的创作片,那些电影没有取悦他,而是震撼到他。

  70年代初女导演唐书璇曾经拍过一部《董夫人》,内容是讲一位寡妇面对贞节牌坊与情欲之间的挣扎,赢得影评人众口一词的赞美,蔡明亮不敢想象这样的电影在今天会有活路。他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别人对他讲:“导演,等我赚够钱就来支持你。”在他看来,票房和艺术之间是没有平衡的。

  蔡明亮举了一个例子,台湾202兵工厂的一块湿地将被侵占,作家张晓风为此向马英九下跪,张晓风说了一句话:“强奸,进去一寸也是强奸。”这话深得蔡明亮之心,他说:“现在的教育使我们越来越没有勇气,电影界的不健康在于太少文人、太多商人在里面。过去有袁牧之、费穆、宋存寿、李行、胡金铨,在商业类型片里拍自己的创作。”

  当他亲耳听到冯小刚说“电影是个货”的时候,感觉很难受,《英雄》上映时,有记者问他观感,他说“不要问我”。他在电视台工作过,知道取悦观众有一套僵化的程式,但这些伎俩使他不耐烦。

  经历过80年代的人常常有一种九斤老太之叹,蔡明亮概莫能外,亚洲区观众的赏鉴水平越来越低就是他感叹的内容之一。今年他和朋友去香港,正好3D《肉蒲团》上映,朋友建议一起看,买票时人家问他要不要振动椅子。看了半小时,蔡明亮坐立难安,他评价:“情色也不情色,很奇怪的东西,观众的娱乐很不堪。”

  老歌对于蔡明亮是美好回忆的象征,他是一个对早期记忆十分敏感的人。3岁半时,他看了第一部电影——王文娟主演的越剧《追鱼》。“你不怀念它,它就是从梦里回来的,是我这个年龄对生活的沉淀。”

  他不断地发现某些生活气氛,尤其是情感的部分不断在失去,且并没有朝更好的方向发展。他第一次去上海,在他的记忆里,上海是张爱玲的上海,尽管他小时候看见的都是电影厂搭的内景,但他固执地认为那才是上海真正的样子。当他看到现代的上海时,不敢想象那些老歌星在这里生活。

  在戏剧里,他努力还原记忆。先运了两吨泥土铺在舞台上,闻到泥土气息,回忆开始敲他的门。每一位演员的段落里,都有听收音机的情节,那台旧式收音机里流淌的除了点歌节目,还有旧时歌星姚莉的访谈,有李香兰、白光、周璇、张露、吴莺音的歌曲。陆弈静的部分,有一个温柔的女声读完了张爱玲的中篇《花凋》的全部章节。

  蔡明亮的戏剧和他的电影一样,从来都不想讲故事,只是一些传递情绪的碎片,如果是同样细腻的人,也许会感受到他的表达。蔡明亮的大学同学看完戏后说:“感谢你给我看戏的新经验。”杨贵媚的朋友想包场,被她阻止了,她和导演一样,希望进来的都是知音。台北的观众也表现得相当有素养,在演员“睡觉”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无人退场。

  蔡明亮说:“我已经过了挑衅的年纪,不是希望我的观众都像林怀民,但想要引领观众跟上来,彼此走得更长远深邃,而不是让媒介只有浅薄的消费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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