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现在电影节彻底和国内市场割裂开来，国内更多的舆论导向也更认同票房的重要，王小帅(微博)担心电影的另外一种属性——开拓性、独特的审美语言因而被抹杀。

王小帅

　　见到王小帅，是在中国足球留洋少年们的出征仪式上，他为这些孩子拍了个短片。对足球毫无兴趣的王小帅会掺和进来，还是和电影有关。出资送小队员去葡萄牙的公司叫500.com，他们的老板和王小帅是朋友。拍《青红》的时候，王小帅缺钱，500.com的老板就拍了一两百万给他，不要借条，也无须在片尾写上任何鸣谢字样，无偿支持。王小帅感慨这样的义气在这样的江湖，很少见了。因此他这次也是免费操刀，回馈曾经的投资方。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好笑，却是真实的。

　　中国电影的热钱涌入在某些有经验的人看来，有种最后的疯狂的意味。有一次聊天，香港导演陈嘉上忧心忡忡地对王小帅讲，现在内地电影的“繁荣”很像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黑社会都来拍电影抢钱。电影圈似乎遍地黄金，俯拾皆是，黑社会当然要拍反映他们自己生活的内容，因此黑道片盛行，不断地拍续集，原创匮乏。结果这个泡泡很快吹破了，陈嘉上担心内地的今天就是香港的昨天。

　　从表象上，确实有这种趋势。这两年有3部“鸿门宴”，5部“关云长”，叶问、南京大屠杀都被屡次使用，更不要提献礼的各种有关辛亥革命和建党题材。“不能怪投资人和院线，商人肯定是要逐利。”王小帅说。

　　王小帅没有陈嘉上这么悲观——毕竟内地市场大，热钱多，他总盼望着银幕增加到某种程度后，会有差异化发行和艺术片院线容纳他这样的导演存在。近一段时间，第6代的娄烨、贾樟柯纷纷发言，把解禁后的不顺利归咎为审查，实际上，他们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对高速市场化的不适应。

　　拍了十几年电影的王小帅当然也感受到了这几年的热度，他也不断地见各种老板，但洽谈成功的极少，因为他不能替老板们赚快钱。另一个原因，是他宅在家里搞剧本，应酬不够多。经常参与应酬的女演员机会尤其多，有个女演员急吼吼地找到王小帅，说第二天就有煤老板要投资她的新片，可她不但没有剧本或大纲，根本连项目都没有。王小帅说：我手里有现成的剧本，不如拍我的吧！女演员想想还是拒绝了。王小帅感慨道：不知道这事的结果如何，不过煤老板也没想象中那么人傻钱多，还知道要大纲看。

　　《日照重庆》是王小帅相对比较商业化的一部作品，由范冰冰和王学圻主演，每次开会都强调要进军戛纳。真的进军戛纳，进入宣传期时，却因为没钱，片子几乎没有宣传就无声无息地下画了。与此相比，同是范冰冰主演的《观音山》投入了600万元的宣传费用，收获了8000万元的票房，成为近年难得赚到钱的文艺片。

　　9月10日，王小帅的新片《我11》在多伦多电影节首映。这部电影王小帅不用担心对不起老板，也不用承担票房压力——他自己投的钱。从故事脉络上，《我11》可以称作《青红》的前传，《青红》原名《我19》。背景都是“三线”工厂里长大的小孩，用他们的眼睛窥视成人世界。“青红”是临界成年的少女成长史，处在80年代新思潮袭来的困惑与挣扎中；《我11》中的两个小男孩懵懂着长大，他们眼中的“文革”瞬间结束了。

　　出生后5个月就随父母下到贵州“三线”工厂的王小帅，对“三线”的那些被遗忘的人们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当王小帅故地重游时，发现30年过去了，他父母的同事住的还是当年的老房子，屋里的陈设小至一个暖水瓶、一个板凳，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时间凝固在此。外面日新月异地变化，而“三线”的老人们困死在穷乡僻壤。

　　他有个儿时玩伴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王小帅建议可以出演《我11》中的角色，这样也可以让那个姑娘借此走出山沟，他的朋友拒绝了。王小帅说：“他已经绝望了，根本不相信生活中还会有奇迹，也不想改变。”

　　这种对生活的无力感让王小帅觉得必须趁“三线”的景观还在时记录下来，他的三线“三部曲”的第三部写的是当下的“三线”，不用抢在景物消失之前，时间比较从容。同时王小帅也明白，对于“三线”的情感与记忆只属于极少数人，并不是普罗大众喜爱的电影题材，注定是没有商业元素的。

　　他把电影比做微博，认为电影分为两种：展现共性的商业片和体现个性的文艺片。他坚持个人书写，也希望市场能容纳个人书写。中国电影虽然繁荣，但一切唯票房论，导致投资方的要求是电影要炫、节奏快，拍广告和MV出身的新导演最受青睐，他们符合这唯一的标准。

　　“一切都要契合现代社会节奏，表面上在宣传慢生活，但没人忍受得了慢和沉浸。”王小帅说，过度追求节奏让他很不适应，他不是拍不了节奏快的片子。为足球小将们拍的《哨声嘹亮》的“片花”速度就像广告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王小帅曾对投资方开玩笑说：“这回够快了吧！咱也能拍广告！”

　　但同时他又觉得导演过于操心成本、票房，精力专注于此，创作力自然会减弱。他很羡慕张艺谋有张伟平，冯小刚(微博)有王中军，慢慢在中国推行美式的制片人制度，舍得先赔一两部，而不像热钱投资商那样，拍一部不赚钱立刻抽身而退，这样对电影市场有害无益，恶性循环。不过中国的特色是制片人往往是其他领域的商人，有其他足以支撑的赚钱项目，电影只是凭着和导演的良好关系玩票。

　　话虽如此，作为独立工作的电影导演，王小帅摸不透国内市场，至少先要摸透电影节。他和本刊记者分析为什么要在多伦多电影节首映。奥斯卡只能由政府选送外语片入围，首先中国的独立电影就丧失了参与机会，其他电影节是可以独立报名的。最著名的三大电影节中，戛纳信用度、品质是最好的，王小帅在法国做了两个月影片的后期，虽然认识负责选片的评委会主席，却一次面也没见过，主席会刻意回避和导演拉近关系；柏林对政治敏感，中国导演在此得奖最多；威尼斯电影节最老牌，评委会主席热爱中国文化，中国电影入围多，但它所在的丽都岛地处偏僻，市场性差；其余的如洛迦诺电影节等的覆盖性又比较弱；“三大”和亚洲的东京、釜山电影节都要求竞赛单元的片子必须是首映，所以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多伦多电影节没什么像样的奖项，但它近年来崛起很快，原因是片商越来越重视美洲市场，多伦多是北美唯一的电影节。有些北美片商懒得飞欧洲，只在这里购片，所以它的市场交易最活跃。它选片的要求是活泼、好看，《日照重庆》入围了戛纳竞赛单元，却没能入围多伦多，说明多伦多电影节的门槛越来越高。

　　可在国内的票房问题上，王小帅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因为既往的票房不够好，他的声音自然就弱小。目前由于电影公司处于上市高潮，需要大量的项目做报表吸引股民，借着上市当口还有一些非商业类项目能找到投资。

　　《红高粱》时代在国外电影节得奖还算个稀罕物，对票房不无帮助，现在电影节彻底和国内市场割裂开来，国内更多的舆论导向也更认同票房的重要，王小帅担心电影的另外一种属性——开拓性、独特的审美语言因而被抹杀。这个票房特指国内票房，《小武》的主演王宏伟在法国出入境不需要签证，可以想见贾樟柯(微博)的电影在法国的普及度。

　　王小帅笑言自己是“被思考”市场，也疑虑天天思考这些问题，还能不能回到创作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