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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村上龙的《寄物柜婴儿》时想起了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不仅仅因为两部小说都以毁灭为结局，还在于两位村上笔尖挥之不去的暗黑氛围。村上春树在小说中表现出的质地大抵是轻逸的，所探讨的困境多为作为个体的人的孤独，风格化的迷人胜过了故事本身。村上龙也有这样一本薄薄的小册子《69》，是他半自传体的青春告白，高蹈轻扬，漫不经心间把什么都看得透透。

村上龙

　　而他们悉心打造的长篇也有着惊人的相似：短篇里的单纯干脆气息，到了长篇里无不转化为浓重阴郁的背景，企图描述荒唐世界图景的野心替代了无欲无求的个人独白。《寻羊冒险记》的最后，“鼠”与罪恶之源同归于尽。村上春树在一次采访中讲到，他正是在读《寄物柜婴儿》时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挣脱的强大气场，遂构思了《寻羊》向村上龙致敬。

　　写《寄物柜婴儿》时村上龙28岁。作为战后第一代里的早熟少年，在别人孤苦郁闷的青春期，村上龙已经把什么都玩过了。中学里他组织摇滚乐队，成为校园偶像，受到美少女们的追捧；1960年代末资本主义世界普遍爆发学潮，波及日本，大学生们上街抗议美军航母停泊，村上龙解散了摇滚乐队，作誓以笔从戎。后来他去东京学摄影，被大学开除，跑到美军横田基地，开始和大兵哥们的交往，过了两年放浪生活—酒，毒品，性。如果作家真的需要体验生活，那么到此为止，村上龙已经把各种生活都体验得透透。

　　1980年，28岁的村上龙可谓处于青春末期。一次库克岛的潜水意外，让他体验了人处在意识模糊边缘、只能从心脏的跳动声中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经历。他想写一个题材，就是关于“想活着的身体”。

村上龙的《寄物柜婴儿》

　　世界上有无数弃婴，不同的是阿菊和阿桥都是一出生就被抛弃在百货公司寄物柜里的孩子。他们在逼仄窒息的寄物柜里度过了人生最初的数十小时，这让他们的心无可能与普通孩子一样安详平静地成长。村上龙借精神科医生之口分析了两人的自闭：由于与母亲过早地强制性分离，弃婴们没能顺利完成从安静的母体到喧嚣世界的平和过渡，加上寄物柜中与死亡薄命留下的可怕潜意识，催生了他们与世界为敌的特有本能。

　　为了治疗两人，医生让他们在无意识间倾听人工合成的模拟心脏跳动的声音—嘭，嘭，嘭。阿菊和阿桥似乎暂时平静下来，在养父养母的好心照料下，在远离城市喧嚣的海边小村庄，两人度过了与世界和平共处的几年。

　　断裂自他们与世界真正发生关系开始。深具音乐天赋的阿桥率先向东京进军，他当过男妓，穿着女人的衣服供人玩耍，后又一炮走红地成为大明星，他的歌声初听诡异，进入之后却异常打动人心。与此同时他的寄物柜身世也成了娱乐版的大卖点。阿菊则从小四肢发达，他只喜欢田径，每日在操场上孤独地跑步，撑竿跳。为寻找阿桥他也把自己投入了魔都东京的浩大人潮中。

　　生母的抛弃始终是阿桥心里的死结，他无数次表示，他恨她。在娱乐公司的操控下，阿桥却不得不上演同生母相见的“真情”一幕。刹那间，生母却倒下了，阿菊代替阿桥枪杀了当年把婴儿抛弃在寄物柜的生母—但阿菊很快得知，阿菊的生母死了，这是抛弃另一个婴儿的那个女人，即是他自己的母亲。

　　为了再次聆听那唯一能让自己平静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阿桥杀死了妻子，他最爱的人。弑母的阿菊则在北海道服役，最终他找到了可以让整个东京都毁于一旦的毒气。

　　村上龙以寓言般的黑暗结尾为阿菊阿桥的短短的人生之旅饯行。10年后，奥姆真理教在日本用毒气制造了巨大的恐怖事件，与村上龙这部小说的残酷结尾不谋而合。这部当年一经发表便引起广泛震动和好评的小说，在30年后的今天读来依然让人激动不已：无论你身在哪个城市，此刻抬起头向窗外望去，都市里，那些齐整的高楼以及一格一格密闭的窗户，看上去和百货公司的寄物柜是如此相像。而你正身在其间。(文/安东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