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28日 09:24 东方早报
导语:有人介绍你认识一位电影明星,你真的有点喜欢他,热情地说:“我看过你演的床戏,你比床上的枕头演得好。”这可能是实话,但明星听了会不高兴。得体的寒暄应该这样开头:“我是你的粉丝……”这是当下社交应对标准句,通杀各路名人——演戏的、唱歌的、写字的、赚钱的、负责打压房地产的……没人仔细想想,粉丝是什么东西。
粉丝是英文fans的音译,fan是fanatic(迷狂之人)的缩写。英语字典里fan的同义词真没什么好话,比如addict(痴迷成瘾),比如freak(傻逼),比如habitue(毒虫),比如nut(怪胎)。以此推衍,中文里与“粉丝”词性相近的应该是“花痴”一类。中国粉丝的活体标本比这些字眼更惊人。三年前,内地杨姓女子倾家荡产,携父母直扑香港,要找她的粉主(这个词是我杜撰的)刘德华,最后老父蹈海而死。
粉丝对粉主完全是非理性的单恋——如同网络民谣形容:“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守候一辈子;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咣当撞大墙。”“我是你的粉丝”可以译解为:我就是死心塌地爱你的疯子,你说什么都成,干什么都好,你瞧谁不顺眼我替你去收拾。
这样说话太重,有人会不高兴。做人难免三分痴,谁心里都有一些没道理的迷恋。大多数人并不会那么偏激。而且,在一个合理的社会,名人市场需要粉丝,就像酒精市场需要酒鬼。粉丝和酒鬼是这些市场的基本盘。
不过,粉丝和酒鬼的合理存在要有规矩。就以酒精市场为例,先是酒庄(制酒商),然后营销商,然后鉴评机构,然后酒客,然后酒鬼。这些层次不能乱,一乱就会坏掉规矩,规矩一坏,市场迟早要崩溃。酒客自己不能当制酒商,把自己当客户的生意永远做不成。酒鬼不能当品酒师,不能当酒评家,他们当酒评家会大放厥词。五加皮的酒鬼无比热爱五加皮,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人无涉,与人无害,但推他们当酒评家,他们不仅会毫无节制地吹捧五加皮,更有可能信口雌黄地攻击白兰地,把白兰地说成狗屎马尿。每个酒商都聘来酒鬼写酒评,那就会天下大乱,整个市场血肉横飞同归于尽。
同理,粉丝私下与粉主合欢,无伤大雅,但千万不要在公共场合为粉主跨刀。常常被人视为下流的娱乐市场多年经营,无奇不有,却从来没见过哪位明星的粉丝在公开出版物上狂舔自家粉主以外谩骂其他明星。这是一种健康的默契。这种默契一旦被打破,乱象频现,谁也收不了场。
不过,乱象终须一见,不是在娱乐界,而是在自诩高明的文化圈。继“下半身写作”以后,华语文场另出一路“粉丝写作”。今年第五期《万象》载《“昆虫”扑楞抖起来》,就是一篇粉丝写作的范文。
作者自称“昆虫”,是昆曲的粉丝。其实,读完全文就能发现,他并不是全部传统昆曲的粉丝,他只是白先勇青春版昆曲的粉丝,只是白先勇认同的那部分昆曲的粉丝。他只是白先勇的粉丝,简称白粉。因为白先勇和苏昆长期合作,他的粉主除了白先勇,还有苏昆的张继青等人。
粉丝写作,自然先要五体投地地把粉主赞美一遍。别人看来平淡无奇不值一提的小事,他都能写得婉转多致情意绵绵,当然这是他私自的感受,自己觉得有趣就行。
粉丝作文的文眼不在展览他和粉主的私室蜜意,而在替粉主出头出气。白先勇青春版昆曲上演以来,非议不少,白粉们于此无法容忍。我并不在乎这里面的是非。我特别喜欢作者文章写法,那正是粉丝写作别有洞天的特色。
作者先写青春版《牡丹亭》,劈头就以毋庸置疑不容争辩的语气说:“整台戏完全是最正宗、最正统、最正派的昆曲演出。”你同意吗?你如果同意,那你就错了。跳过两页,作者说到新版《玉簪记》:“在昆曲美学的意义上比青春版《牡丹亭》更纯粹、更简约、更精致、更淡雅,且透着禅意。”
“完全”、“最”、“最”、“最”以后,还能有“更”、“更”、“更”、“更”吗?作者自称是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这样的造句是哪位教授教的?看来中文有限的词汇和句法,已经追不上粉丝的极端热情。
粉丝写作最不上道之处(真的是“最”,不会有“更”),是充当打手,替粉主扫荡异己。白粉文章态度轻薄地把上昆名家全部奚落一番,一个不漏,一网打尽。而且挑剔得全无道理。比方说“钱熠动作夸张,唱起来一抖一擞的,眼睛瞪起来,白晃晃的”。一派无知村妇相骂口吻。不要说评论批评,连起码的文章都算不上。
说真的,粉丝行为,包括这样的粉丝文章,只会给粉主丢脸,不会给粉主增光。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白先生,应该给白粉们说一点菊坛规矩梨园伦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