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6月18日 17:09 东方早报
导语:从我写作第一本书至今已有近三十载。我仍清楚地记得拿到第一本样书时的情形,艳黄的标题跳跃在深蓝色背景中,我最深切的感受无关个人成就,而是一种谦卑——被允许进入一条博大精深的文明链的欣喜。
最早的文字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300年乌鲁克的闪族人村落,商人们在黏土块和墙上记录交易。字母表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诞生,并传播到地中海。最早的书籍都是宗教典籍,对天地万物的解释。读者将书籍视为神圣的启示,阅读前后都会亲吻它。
这种敬意即便在现代也能勉力维持,尽管如今包罗万象的书籍已经遭到《我的奋斗》的污染(该书德语版售出一千零二十四万册),被名人传记降低身价,受到挥舞着绝杀令的伊斯兰极端分子的威胁,还可能被电子书挤到绝迹边缘。即便如此,我们在打开一本新书时,依然会体会到一丝敬意,在写作时,依然会期冀永恒。
《牛津书籍指南》(The Oxford Companion to the Book)便是纪念这种人类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它便于携带,也能留给后人,它能表示亲密,可供珍藏,亦能触摸,这些特质都是书籍的替代品所无法企及的。书籍,无论现在、过去还是未来,永远是最好的形质。
《指南》皇皇百万字,分为两册,不走轻巧捷径,而取权威的厚重。该书撰写过程长达十五年,凝结了来自二十七国的三百九十八位学者的心血,由耶稣会士迈克-F. 绍雷兹(Michael F. Saurez)和英国文艺复兴专家伍德海森(H.R. Woudhuysen)编辑成书。在努力追求难以捉摸的完美的同时,他们亦提醒我们想起罗伯特-骚塞的名言:“雄心远超过了我的能力”,这话是1803年骚塞辞去“大英全书总目”(Bibliotheca Britannica)编辑职务时说的,该工作是要“为英国和外国文学作总索引”。
绍雷兹神父是弗吉尼亚大学善本书学院的院长,伍德海森是伦敦大学英文系教授,他俩在传播知识的快乐时也给自己找了不少乐子。想象一下,喝上几口雪梨酒,然后翻开第一页,你会在“Aa”这一条下找到伊拉兹马斯的荷兰出版商彼得-范-德-阿(Peter van der Aa),还有彼特罗-阿莱蒂诺(Pietro Aretino),他于1524至1525年发表过“性交十六式”,还配上十四行诗,是淫书的真正鼻祖。我还发现《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原来的书名叫《柔情万种》(Tenderness),虽然此类小知识可有可无,却也能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还有些我以前不知道的小细节,比如纽约百老汇大街828号的斯特兰德书店(Strand Books)是“纽约著名的第四大道书店一条街上四十八家独立书店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家”。我还想知道更多爱书人流连之处,比如伦敦皮卡迪利附近的哈契兹(Hatchards)书店(曾为莫扎特的台本作者洛伦佐-达-蓬特所有),还有纽约那木条装饰的里佐利(Rizzoli)书店,此类遗漏殊不可解。
有时候,一个长长条目中的一个词能让人花上半个晚上考证其怪异的词源。比如,为何意第绪语的书籍在五百年里都使用一种叫“Vaibertaytsh”的字体,意思是女人型?难道说明男人们只读希伯来文的神圣经文,而俗语小说对知识积累毫无用处吗?
绍雷兹先生和伍德海森先生对传统书目知识常有惊人之语。之前普遍认为眼镜(十三世纪中国发明)随着古腾堡的印刷术而普及,《指南》严格地指出“这只是推测”。然而编辑者对于当下的情况则不那么确定。就电子装备是否会改变我们的阅读方式之类的热议话题,《指南》要么躲避,要么搪塞,最后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结论“电子形式天生具有包容性,所以本身就具有力量和价值”。
在沉思未来时,《指南》不啻于龟兔赛跑中的乌龟。2001年创建的维基百科据称有两百五十种语言的八百七十万个条目,而这个数据还是2007年10月维基自己统计的,到了2010年1月,该网站已有一千五百万条目,每天六千八百万访问量。考虑到现代的数据集成速度,无疑为骚塞无法掌握所有书籍知识的绝望又添了悲剧性的一笔。
书籍无法与互联网的速度和流通性竞争。如果比这个,《指南》在出版之日就已过时。它里面有对电子版读者的论述,却没有Kindle的条目,更不提Google对作者权利的侵犯。它里面充满了字体和印刷过程的信息,有无数对文献学家、收藏家、出版商标和出版企业的记录,在一千多页之后,最后一条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1881-1942),“热衷于收集巴尔扎克、歌德、乔伊斯、普鲁斯特、席勒的签名本和手稿的收藏家”。却没有提到那一缕贝多芬的头发。因为《指南》以书籍为对象,所以茨威格作为重要收藏家单独列目,而巴尔扎克、歌德、乔伊斯、奥威尔、普鲁斯特和席勒仅是作家,没达到列目的资格。
出版我的处女作的那位先生也在《指南》中占了一席之地,可惜的是他那一条没有提到他著名的下班习惯:关灯,数厕所里的草纸,以确定编辑和作者没有浪费。也没有提到他曾拒绝《动物庄园》,理由是他的出版社太小(而不是太胆小),没法给奥威尔的反斯大林杰作以相匹配的出版待遇。书籍的历史中有许多此类令人遗憾的决定。
《指南》不关心那些错失的机会,它只关注书籍所呈现出的光辉。如果说它是知识的喷泉,那么因特网就是自动贩卖机。它能令人刷新记忆,而Google只会填鸭。我们一直需要书籍的帮助以进入记忆深处,或者去连接随意的思考。现在这危险的两册庞然大物就立在我客厅的书架上,老是引人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