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尚文

　　何平导演曾说，岩井俊二在中国的影迷观众，很可能远远超过日本。他的大部分作品的主题都围绕“残酷的青春”，被影迷奉为小资文艺的经典。

岩井俊二

　　“3·11”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核泄漏事件，勾起了岩井俊二童年对核电站的噩梦。他重拾十多年的构想，开始筹拍直视核能应用安全隐患的新片《看家狗保护庭院》。

　　4 8岁的岩井俊二，披着齐肩卷发，穿着有洞的牛仔裤，和一双不是很白的球鞋，看上去像个淡定的大学生。他的青春似乎被他无限制地延长了。他甚至打算到了爷爷辈，也照样这身打扮。

　　岩井俊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日本新电影运动”旗手，是众多中国影迷心中的“日本王家卫”。他精通各种影像形式，有“映像作家”的美誉。这位从电视台工作起家的日本导演，作品虽不多，但几乎每一部都被影迷奉为小资文艺的经典，比如《情书》、《燕尾蝶》、《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梦旅人》等。

　　残酷青春，是岩井俊二大部分作品的主题，如同他一直奉行的原则—“电影就应该拍给年轻人看”。他最新推出的英文片《吸血鬼》依旧没有走出校园。

　　一听到有人夸他“青春”，岩井俊二突然大声笑起来。“我们的人生本来是比较平庸和普通的，但如果你切开其中一面，会发现它还是光鲜水润的。我喜欢拍青春片，也是想带给大家这种光鲜水嫩的感觉。”岩井俊二说。

　　不过，岩井俊二正酝酿风格上的转变，筹拍《看家狗保护庭院》。这部电影讲述日本50 年后关于核能源的故事，直视如今日本国内核能应用的安全隐患。在他看来，上一次拍摄这样情节庞杂、视野开阔的影片，还是1996 年的《燕尾蝶》。

　　岩井俊二拍摄这部新片的动力，正是今年3 月11 日日本大地震所引发的福岛核电站核泄漏事故。“看到这些危险事故的发生和灾难的来临，身为一位电影人，我深深感受到的是无能为力和愧疚。” 岩井俊二说道。

　　童年的核电站噩梦变为现实

　　3 月11 日，在美国纽约，岩井俊二通过电视看到了日本大地震的画面。

　　他的故乡宫城县仙台，处于此次日本大地震的震心位置。父母和许多亲戚都住在当地，当看到海啸冲过陆地摧毁一切的画面，他深深地被刺痛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他只能默默地祈祷所有人平安无事。

　　扛过了地震与海啸，福岛的民众却面临着一场看不见的新悲剧—核电站事故。岩井导演没有料到，自己小时候所做的关于原子能发电站的噩梦，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变为现实。

　　岩井俊二小学时，曾参观过茨城县东海村的原子能发电站。作为日本核能的研究重镇之一，东海村共有15 所核能机构，日本第一个商转核能电厂东海发电厂便位于此村。东海村的一些街道，取名为“原子研究街”、“核子化”；或者干脆竖立起一个大石碑，写着“销毁核子武器，和平使用核能”。路边绘有爱因斯坦漫画像的路标，则能指引你到当地的核能博物馆。

　　岩井俊二的亲戚中，也有从事核能研究的学者。幼小的他看到东海村的那些标语，以及现场的气氛，就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怖。从那时候起，岩井俊二便对核电站心存担忧。

　　“我虽然很早就意识到核电站潜在的危险，却没有迅速行动。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的失望，也深感抱歉。”岩井俊二告诉记者。

　　10 多年前，岩井俊二开始考虑把核能危机搬上大银幕。那时，骇人听闻的切尔诺贝力核泄漏事件已经让很多人恐慌，而1999 年发生的东海村JCO 核辐射事故，则造成了2 人死亡，667人被辐射毒害。这起发生在东海村的事故，让岩井俊二至今都很愤怒：“两位死者都是施工人员，就在普通的建筑里面，穿着普通的衣服，用水桶处理着和核相关的物质，遭辐射死亡。”

　　在岩井看来，大多数他这个年纪的日本人都知道这件惨剧。“这个就是真实发生在现代日本的事件，这是正常日本人无法想象，却真的发生的事情。”岩井俊二说道，“大家都知道，却没有引以为戒。核不止会引起当事人的生命危险，更会引起周围很大范围的危害。”

　　当时，岩井俊二刚拍完《燕尾蝶》。在长期搭档、制片人河井真的推动下，岩井俊二与两位中国导演杨德昌、关锦鹏，相约合作一个名为Y2K 的电影计划：即在2000 年，三位亚洲导演各拍一部电影，打进欧美电影节。

　　在这个计划下，关锦鹏完成了《有时跳舞》，杨德昌的作品是《一一》，而岩井俊二筹备的是以一个核废料处理站为背景的影片《看家狗保护庭院》。这是部科幻片，故事发生在2050 年，讲述下一个世纪里人类如何为受严重污染的世界收拾残局。

　　杨德昌、关锦鹏都如期完成了自己的影片，只有岩井俊二迟迟没有动工，一拖便拖到了现在。“那个作品越做越大，主题太宽泛宏大，变得很难拍成一部电影，于是后来便中止了。”岩井俊二告诉记者。

　　新片是对自己的修复

　　3 年前，岩井俊二动笔开始写小说《看家狗保护庭院》。

　　这是他的创作习惯。每拍一部电影之前，岩井俊二都会先把同名小说写出来，《花与爱丽丝》、《情书》等经典作品都是如此。如今，这部小说已基本完成，岩井俊二最近正在做最后的修改，打算近期出版。在他自己的官网上，也会陆续连载。他承认，同名电影再度启动的时间，正是今年发生日本大地震的3 月11 日。“身为一名电影人，我感到非常愧疚，拖了这么多年，这个拍摄计划才终于提上日程。”岩井俊二说。重新回归日本本土题材，也是岩井俊二对自己创作的修复。

　　2009 年，他参与了汇集多位知名导演的《纽约我爱你》，拍摄了其中的一段短片。今年，他刚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部外语片《吸血鬼》。该片获得了美国投资，主角是金发碧眼的欧美青少年，多了不少黑色幽默，甚至无厘头的笑点。他本人在片中身兼编剧、导演、监制、配乐、剪辑、摄影等多个角色。

　　今年年初，《吸血鬼》在柏林国际电影节全景单元展出。和岩井俊二过去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影片有些偏执、悲伤。一个生物老师身份的羞涩吸血鬼，通过自杀俱乐部网站联系那些一心寻死的年轻人，诱骗他们自杀，吸取新鲜血液。

　　但该片并没收获多少掌声，批评的声音倒不少。国内著名影评人木卫二认为，这几乎是一部比较失败的作品，“面对《吸血鬼》，我们轻易看出了岩井俊二在异国的水土不服，同时还有对主题本身的无法掌控。”在此之前，岩井俊二有7 年没执导过剧情长片。其间，他拍的纪录片《市川昆物语》，参与编剧的《彩虹女神》、《前路漫漫》以及《绷带》则都反响平平。

　　岩井俊二向记者透露，《看家狗保护庭院》将是他的“野心之作”。这是继《燕尾蝶》之后，他再度涉足宏大的故事叙事，不再继续自己擅长的文艺青春路线。对于岩井本人而言，它也是证明自己并未江郎才尽的最有力武器。

　　B= 《外滩画报》

　　S= 岩井俊二 Shunji Iwai

　　“我尝试转变自己的性别去拍电影”

　　B: 当你拍自己的第一部外语片《吸血鬼》时，是否遇到语言障碍？

　　S ：我在洛杉矶呆过好几年，但英语毕竟不是我的母语。至今很多时候用英文，我还是没有办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东西。幸好我有个很好的翻译，只能通过她去解决沟通问题(他指着这次陪他来上海的美丽女助理说)。

　　B: 拍戏片场，什么时候觉得语言会成为障碍？

　　S: 我在现场和工作人员交流都没有问题，但是在同演员交流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因为我没办法跟他们更细致地解释，说这句台词时到底该有怎样细微的变化。对我来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B: 大多数亚洲导演去国外拍外语片的效果都不好，比如王家卫拍过的《蓝莓之夜》。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安那样把亚洲文化和西方文化完美地融会贯通，你自己是否也有同感？

　　S ：其实我认为，如果电影真的拍失败了，应该不是文化或者语言的问题，应该是电影本身的问题。所以，我只拍自己想拍的电影。

　　B: 很多人看到你的新片《吸血鬼》会忍不住说，导演也终于“变态”了。你是否认同这个看法？

　　S: 从学生时代开始，我就是个奇怪的人，对我来说，奇怪真不算什么。至于我的变态方面，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我过去的确拍过很多清纯的电影，但变态的其实更多吧，我甚至拍过关于男性生殖器的故事(笑)。

　　B: 你似乎是个很矛盾的人，就像你的电影，一直在清纯和偏执两个极端游离。在你的内心，这两样东西是否也在不停地斗争？

　　S: 黑暗的东西和明亮的东西，都是会运动的。我在拍黑暗的故事时，就老想着要赶紧拍，赶紧拍，不然到了最后，会不小心把坏主角拍成了一个好人。

　　B: 你一直有强烈的人格分裂吗？

　　S ：人格这个词可能大了。但我只是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以及在社会生活中与他人交流的东西，以电影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B: 迄今为止，在你的所有作品中，哪一个人物最能贴近你自己的性格？

　　S: 就是《花与爱丽丝》吧。我就是那两个角色的共同体，有一些狡猾，但又有善良的一面，而且一直默默无闻。

　　B: 你具备“女性的性格”？

　　S ：我尝试着转变自己的性别去拍摄电影，这样会更加突破框架，拍出更自由的东西。

　　B: 在《花与爱丽丝》和《吸血鬼》中间，你有7 年的时间没有拍电影。你都在做什么？

　　S: 我是故意不用影像来表现自己的想法。我会做些写小说之类的事情，算是创作的积累吧。

　　B: 很好奇，你的青春时代是怎样度过的？

　　S: 我是一个不愿意学习的人！在学校里，挺普通的人，就是参加了拍电影的社团。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拍电影。因为那时候年轻，精力和注意力都比现在好得多，我就是这样一直在拍电影。除此之外，似乎是很单调、无聊的生活。比起现在，青春期的我更加投入。

　　B: 你那么喜欢拍青春期的故事，是不是在通过角色中寻找自己失去的青春，以及没来得及实现的青春？

　　S: 应该是这样吧。其实，我那时候也有女朋友，就是因为一直在拍电影，所以错过了很多那个年纪孩子该做的很多事情。所以潜意识里，我就是在自己的电影里寻找那种感觉。

　　B: 你说过，《看家狗保护庭院》会和《燕尾蝶》一样，是一部非常有野心的作品，何以见得？

　　S: 拍完《燕尾蝶》之后，我一直没有机会再拍那么复杂的电影。《燕尾蝶》也不是最特殊的影片，它是关于金钱和人生的，也比较受大家关注。《看家狗保护庭院》这个电影，其实是有关于性爱和繁殖后代的故事。

　　B: 相对而言，你是那种比较悲观的人吗？

　　S: 在也许不是很幸福的世界上，我还没有放弃寻找希望。所以，我不算彻底的悲观。

　　B: 何平导演说，你在中国的影迷观众，很可能远远超过日本。是否考虑来中国拍合拍片？

　　S: 是的，在10 多年中，我的电影在年轻人当中比较受欢迎，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遗憾的是，我的成绩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因为这些盗版。前两天，我和很多人交流，讨论如何在中国开展电影事业。至于到底应该从哪里着手、怎么合作，我脑子里也不清楚。

　　B: 你拍电影，一直很关注年轻人的想法、需求，你怎么看待现在的日本年轻人？

　　S: 日本现在有一个很坏的情况是：不再看外部世界。十几年前，很多人去国外留学；现在很多日本人已经不关注外面的世界。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年轻人不再去海外留学，都困守在日本。中日韩这些国家的发展，和其他国家的交流非常重要。只有往外看，日本年轻人的意识才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