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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家》:对现实主义的重新叩问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7月22日 08:03 三联生活周刊

  从6月23日起,连续两周,每晚19点30分,四幕话剧《家》在首都剧场准时上演,此前这部曹禺改编自巴金小说的剧作已经27年没登上过学院外大众公演的舞台了。演出一周后,场内仍然是座无虚席,连迟到的观众都很少,网上则早已是一票难求。近3个半小时的演出,绝大部分人都坚持到了最后。

话剧《家》剧照话剧《家》剧照

  有的人是来看蓝天野、朱旭。两位老前辈都已耄耋之年,这次是退休后重新出山,在剧中一位扮演冯老太爷,一位扮演高老太爷,

  戏份儿并不多,第一幕和第三幕各有两处,但却被认为以精湛的表演撑起了整场演出。“他们二位的戏,现在是看一场少一场了。”许多人这么说。

  有的人是慕巴金之名。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从上个世纪40年代开始,经过电影、电视剧数度改编,最深入人心的无疑是《家》。

  然而,《家》作为曹禺的剧作,相对于他的其他几部家喻户晓的作品,却是被演绎得比较少的。去年纪念曹禺诞辰100周年时,人艺推出了《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四部剧的纪念演出,其“第五部经典”《家》却未有机会展演。2007年庆祝中国话剧诞生百年时,中国话剧艺术研究会编选了20卷《中国话剧百年剧作选》,在曹禺新中国成立前的5部作品中,唯独《家》没有入选,为此还引起了学术界对《家》的艺术价值的讨论和争议。一部分人认为,不能因为是改编自小说,就否认《家》作为剧作的独立价值。

  “要论中国的本土原创剧本,话剧百年,还没有谁能超过曹禺。”此版《家》的导演李六乙对记者说。2000年,他排了《原野》,2006年排了《北京人》,这次排完《家》,了结了他“两三年前的夙愿”,从此离“把曹禺的5部经典都排一遍”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这一版《家》,被人议论最多、也赞叹最多的便是舞美。走进剧场,观众便看到传统的幕布被一堵青黑色高墙代替,两边延伸出两截侧墙,三面将舞台严实封住。演出开始,高墙升起,后面露出一个高低错落的三进大院,大门后的照壁,门楣上悬挂的牌匾,高柱上镌刻的对联,窗格雕花,青石门槛,屋顶上的黑瓦,仔细看去都布满了沧桑斑驳的细节。屋内的茶几、扶椅、花架、脸盆架、屏风等一干家具,以及花瓶、盖碗等器具陈设,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此剧一共4幕,每一幕布景都被换过,新景的绚丽细致一再让观众惊叹,尤其是第二幕中的月夜荷塘,舞台前一池盈盈清水,水中荷叶田田。

  唯有第四幕,布景只剩下远处的城墙,漫天飞舞的白雪,舞台前端也只通过几件家具,象征性地表达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换场之后,大家族中所有其他主要人物全都身着华衣,如同僵尸一般,端坐在后半部分的阴影里。被照亮的前半部分舞台,瑞珏明明濒死,却在走来走去地激情独白,整幕戏充满了现代感。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戏以前排得少,除了剧本本身是改编小说而来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李六乙:线索太多,太难排。剧里28个有名姓的角色,觉新、觉慧等主角每个人还都3条以上的线索。冯乐山的两段戏,中间隔了一幕,3年多将近4年的时间,还得把戏的感觉接起来。而且曹先生写戏非常细腻,一句台词惜墨如金,但让人回味无穷。比如梅和瑞珏那段戏结束了,瑞珏退场,觉新上来就问梅:“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这是多麻烦的一句台词埃导演该怎么处理?曹禺先生一处都不放过的,很残酷。

  三联生活周刊:曹禺生前说自己有一憾事,即自己的作品在演出时总是因为删节而未能表达原意,这次话剧《家》的删减情况如何?

  李六乙:剧本删掉了一半多的容量,9万多字删去了5万多字。在删的过程中非常小心,最注意的就是把所有的主要线索都保留了,有的还强化了,比如一开场的觉新结婚。唯一删去的一条线索是梅的母亲钱大姨妈。在原作中,曹先生把这一笔的心理状态写得挺重的,觉新和梅的爱情没有成功的主要原因就是梅的母亲反对。但是我觉得把这个“家”之外的因素描得太重了的话,“家”本身的历史感和时代感就减弱了,悲剧意义就显得不够普适了。

  三联生活周刊:大家都注意到了舞台美术的华丽与写实,你的这种美学追求是出于什么考虑?

  李六乙:这就是我心目中所谓现实主义的戏,要把真实做到极致,因为细节才能反映本质。景观实了之后,是和人有对比的。你看那个高墙那么巨大,其实是特别封闭的。人在这个表面丰富而空旷的空间里面,实际上是渺小的。墙和柱的那种风化,还应该做得再细一点,做出那种经过时间的流逝,石化成粉,粉尘都要掉下来的感觉。观众一进来,看到这堵墙,一下子就有历史感,历史在垮塌。

  写实的真正意义在于,已经现实到具有象征意义了。做到最后,已经具有超现实主义的因素在里面了。因为它有承载,就像这个《家》,它的背景是很大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宅子,而是承载了历史和文化。或者直接说,完完全全是一些封建意识、封建文化。

  三联生活周刊:巴金是四川人,你也是四川人,《家》中的故事也发生在成都,因此在剧中有一种突出的川味儿。

  李六乙:是的,太熟悉了,一闭眼睛我就知道这个宅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几进院子,几层小楼。宅院的主色调是黑色,这就是四川的风格。成都离青城山很近,青城山是道教的发源地,道家传统上崇尚黑色,我们的柱头、窗户、墙壁全是黑的。还有飞檐的线条,影壁的图案,屋脊的造型……虽然格局上还是四合院,但是味道上是道家的,和徽派建筑等都完全不一样。还有那些石头柱础,都特别高,因为在四川要防潮。所有的门下面都有一截石板的基座,用来通风。四川庭院里摆设的都是盆景,就算是种树,也要做成盆景的样子。四川人讲究种竹子,于是第二幕中的庭院里就放了一盆竹子。

  还有音乐,中间所有的间场音乐,都是川剧名家的唱段。一开始觉新结婚的配乐,以及舞狮子,都特意往里面加了许多川剧的锣鼓点儿。

  三联生活周刊:说到剧中配乐,古典音乐的应用也是一大特点,几乎每次古典音乐的出现,都是剧情的一次小高潮,观众反应也很好。

  李六乙:音乐上实际是走了两极,一个是川剧,最土的、最地方化的,另一个就是经典的古典音乐。觉新的几段戏以及梅表姐出场,都是瓦格纳,用到了歌剧《帕西法尔》和管弦乐曲《齐格非牧歌》的选段。鸣凤之死,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曲》。梅表姐走的时候,是马勒《第四交响曲》的第三乐章。全剧最后的落幕音乐是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爱之死》。这些音乐都够深重,气势磅礴,甚至是灾难性的,都是在关注人类的命运。

  三联生活周刊:在剧中,曹禺对巴金原小说最大的改动,就是把主角从觉慧改成了觉新,因此更加突出了恋爱和婚姻的主题,你对《家》中的爱情怎么理解?

  李六乙:《家》中的爱其实并不局限于爱情,而是很大、很悲悯的一个情怀,这才是力量。这一点剧本台词里有很多暗示,最突出的就是觉慧这个人物。觉慧对待家里所有人的态度,对大哥的态度,一切源自于爱,而决不是革命或者《共产党宣言》。比如第三幕,他刚和大哥吵完架,说:“难道你的手上没有沾满鲜血吗?我们是路人1紧接着二哥上来了,要叛逃家庭,却不想让大哥知道。觉慧立刻帮着大哥说,其实大哥知道也没什么。说明其实他对大哥是非常了解、非常喜欢的。另外,根据真实生活中,巴金先生和他哥哥的通信以及文献记载,《家》发表没几天,巴金的哥哥就在上海自杀了,他写了一篇非常悲痛的文章,他对他哥哥不是一般二般的爱。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爱,死亡也是一个主题。你反复说过,这部剧3个小时里死了5个人。

  李六乙:每个人的死都不一样。鸣凤与瑞珏的死,用了十几分钟的戏极尽铺陈;梅的死,一开始是个悬念,通过她欲留还走,造出了预兆和暗示,下文又以剧情坐实;婉儿的死,是不可知,怎么就没了,只说婉儿死了,这个人就不在了;最后一个高老爷子的死,和前面4位女性都不一样,我觉得是滑稽。之前特意在老爷子死之前做了一场跳大神的戏,就是在荷塘那个环境里面,到处跳,反正就是挺好玩的。后来整场10分钟的戏全删掉了,怕观众晚回去没地铁,挺可惜的。

  三联生活周刊:有一种说法是,从故事主角之间的关系来看,《家》像是女版的《北京人》,你两个戏都排过,你对此的看法是什么?

  李六乙:《家》中所有死掉的女性,提供了美的那一极。剧本本身也提供了这个,不同的是,我把这几个女性的走——我没说死,先回避这个字——都做得很美,所以这可能和过去相比有一些颠覆。因为出发点不在于表达简单的情,悲悲切切的死亡,让所有人为她们的死而哭泣,而是在于,她们的死都是美丽的,完完全全就是以美的方式来表达。实际上是再生,我觉得她们没死。

  而另一极,是戏里觉新的一句台词:“家,就是宝盖下面罩着一群猪。”那几个女性,她们对于活着有一种自觉的意识,而《家》里大部分其他人,对真正的生命是没有认识的。明明这个家族、这个时代都要破灭了,还无意识,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吵架,为一点蝇头小利勾心斗角,成天像猪一样,吃、喝、打滚,最后被拉出去宰了。整个几千年中国人不就这样吗?所以第一幕闹洞房,他们那么生龙活虎,第二幕、第三幕,还吵吵闹闹精力无穷,到了第四幕,你们就是死人,一点不许动。

  三联生活周刊:第四幕的风格感觉和前三幕的写实相比,有很大的变化。

  李六乙:第四幕已经很空灵,很当代戏剧的方式了,已经把所有时空全打乱了,存在的,不存在的。最后安排梅和鸣凤重新走上舞台,分别走向觉新和觉慧,实际上这个处理是曹禺先生原来剧本里没有的,原本瑞珏说完“冬天尽头”的台词就结束了。而觉新往回走,走到哪里为止,我和濮存昕也有过争论。我是觉得他走回去了,就好像他一开场结婚的时候,最终走进那堆人当中去一样。那些人就是要吃他、撕他。实际上他特别想往反方向走,但是这个东西要拽他,他必须得回去,所以结尾给他一个最纵深的路线,也是对开头的呼应。在现实中,巴金哥哥也确实是自杀。

  濮存昕则觉得,“这太残酷了”。所以最后的方案就是让觉新停留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界,可以说回去,也可以说没回去,留给观众一个悬念。

  三联生活周刊:你个人为什么会偏好那个更残酷的方案?

  李六乙:其实曹禺先生就很残酷。鸣凤的死和瑞珏的死,都是残酷的。鸣凤寻死之前遇上那个更夫,说的话很残酷,但却是哲理。

  所以美前面一定要有残酷两个字,这就是现实,我们现在所有人都处在这个现实里面。觉新停留的那个界限,在我看来,不止是生与死的两界,两边的人,很难说到底谁活着、谁死去了。活着的分明死了,死了的分明活着。这就是我觉得的《家》。

  三联生活周刊:尽管这部戏号称“现实主义戏剧”,但是我们也看到,你在戏里用很现代的手法展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地方特别多。

  李六乙:我觉得戏剧的本质可能就是得把人的这种精神世界给一层一层剥离出来让观众看,而不是简单的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情。舞台上我们不要看直观的当下,生活本身比舞台丰富多了,我们要在舞台上看到另外的层面,意识的,潜意识的,无意识的。这也是曹禺先生通过戏剧想表达的,就是生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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